薛咏赶到时,邢烨然已经跟人打了一架,挂了满头彩。
虽然邢烨然年纪小,但胜在他敢不要命,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所以没直接被几个大人拉走。再说这几人是想把他带走,看不能逼他爸妈现身,倒没真想揍小孩报复出气,只是想把被骗的钱追回来罢了。
要说不厚道,还是邢烨然的爸妈最不要脸。
当初连邢烨然本人都被爸妈瞒得严严实实,还以为只是小危机,跟以前爸妈做生意时碰到麻烦一样,有惊无险,很快就会渡过。他爸妈潜逃时,他还如往常一样在学校上课,后来听说他爸妈就是拿他当借口安抚别人,毕竟,唯一的亲儿子还在照常读书,看上去就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邢烨然记得那天是周一,他周末作业没写完,早上有一场突发的随堂小测试,吃午饭时他还惦记着晚上有足球赛看。爸妈不在家,晚饭回家他虽然弄了碗泡面,窝在沙发上,边吃泡面边看电视。
外面有人敲门。
他打开门,一群人冲了进来,凶神恶煞地问他他爸妈在哪。
然后他的人生就此急转直下。
他是真不知道爸妈去哪了,他自己都好几天没见到爸妈,尽管爸妈因为做生意没空管教他,但他还是花了很久才相信这个残酷的事实,他爸妈抛弃了他。
大概在爸妈心中,他也不是不重要,只是,比起钱,比起坐牢,他就显得没那么重要了。
房子被银行查封。
家里值钱的东西都被人搬走抵债,即便如此,折算下来的钱跟案子的诈骗金额比依然是九牛一毛。
这事闹得非常大,连他的学校里的同学家长中也有受害者。
邢烨然装成若无其事,继续去学校上课,饥一顿饱一顿,还死要面子。有人找到学校来,堵在学校门口要抓他,幸好保安把人拦在外面。可班上的对他的议论更多了,他一直是学校里的话题人物,一开始是家里巨富风光无限,而后是他哥和男人结婚丢人现眼,最后是突然破产闹上新闻。
邢烨然曾不小心听见办公室的老师们都在议论他:
“最近每天都有人在门口盯着,真是吓死人了,我都不敢出去。”
“林老师你最惨了,你是邢烨然的班主任?你知道他爸妈逃哪去了吗?”
“我看警察都发了通缉令。”
“别提了,我也在他爸妈开发的那个项目里投了钱,我现在都不知道去哪要钱,我一年的工资没了。这两天还老有人打电话问我,我怎么知道?”
“我还是觉得他爸妈不可能不带孩子,看长相一看就是亲生的啊。说不定邢烨然自己是清楚的,我瞧他还跟没事人一样。”
“再怎么着,犯罪的是他爸妈,跟他没关系吧?都什么年代了,不能搞连坐吧?”
“我觉得……他爸妈赚的钱还不是给他花地?邢烨然先前那么大手大脚地花钱,给同学请客吃饭,随便一件衣服几千上万块,花的都不是骗来的钱?”
“小孩子又不懂这些……”
当时离期末考没几天。
就算躲也躲不了多久,邢烨然只有被赶出家门时兜里的一点零花钱。他就没想到真的会没人要他,他当小少爷当惯了,对花钱没概念,刚开始还住两三百一晚的酒店,甚至嫌弃条件不好,厚着脸皮去亲戚家询问,却被踢来踢去,他才知道自己爸妈算是把能骗的亲戚也全给骗了,没被骗的,已经蹲号子去了。
之后放了假,他兜里的钱越来越少,最后连最便宜的旅馆都住不起,天晴还能在公园露宿,下雨了就在银行取款的小房间睡觉,只能敲了薛咏和大哥家的门。
邢烨然额头一抹血,手上提着一把折叠椅,眼神狠得像随时要杀人:“我说过了,我不知道那两个老畜生在哪?他们丢下我走了。你们就是绑了我要挟他们出来也没用。”
邢烨然刚才太疯狗了,把这群人通通咬了一遍,所以现在光围着他,没人敢上前。
再说了,邢烨然没成年,有未成年人保护法傍身,杀了人不必付法律责任,谁敢冒险?
但无论邢烨然怎么说自己不知情,他们也不信,倒不是觉得不合逻辑,只是除此之外没有别的线索。
其中一个被邢烨然敲了下头的大叔捂着头上的肿包,怀柔地哄骗说:“我们又不是要把你拉去卖了,你那么怕干什么?我们还打算照顾你,给你住的地方……”
把邢烨然捏在手里,他爸妈回来找儿子,自然能第一时间就知道。
邢烨然现在打死都不愿意离开薛咏:“我不去!”
对方哄他:“我们给你安排吃住,你别不相信,把你卖了也没几个钱啊,真的不卖你不打你……你可以专心读书,还不用像现在这样辛苦赚钱赚口吃的。”
邢烨然正要回答,瞧见不远处走过来的人,愣了愣,把举高的武器放了下来。
邢烨然红着眼眶,巴巴地望着薛咏。
薛咏大步流星地走过去,冷声问:“你们在我的摊子干什么呢?”
众人回头,便瞧见这个大混混,漂亮的扎眼,浑身的戾气更扎人。邢烨然凶归凶,但薛咏才是真混混,他是打过黑拳,手上见过血的人。
对方便问:“兄弟,哪条道上的?”
薛咏一点面子都不给,他浑身紧绷着,随时可以开打,轻轻扫了一圈,那眼神就叫人觉得头皮发麻:“谁跟你兄弟?”
对方说:“我劝你不要随便出头,我们找这个小朋友有事,他爸妈欠了我很多钱。”
薛咏嘴角一扯,嗤笑道:“他爸妈欠你钱,你去找他爸妈啊。关他什么事?这小孩是我罩的。我劝你现在给我滚,不然我要对你不客气了。”
对方不明白薛咏只身一人怎么敢这么狂妄,分出三四个人将薛咏围住:“这小孩是你的什么人啊?你这么宝贝?”
薛咏眼都没眨一下,毫不犹豫地说:“我弟。”
邢烨然抬起头,直直望着他,眼眸亮了亮,泪水直在眼眶中打转。
对方愣了下,和旁边的人嘀咕:“我怎么听说邢烨然他大哥死了啊……”
薛咏说:“我不是他亲生大哥。但我把他当我亲弟,比我亲弟还亲。”
换作一年前,薛咏打死也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会说出这种话。
薛咏双手抱臂胸前,一点都不带怂的,颇有“你们十几个人已经被我一个包围了,最好现在给我缴械投降”的气势。
“这是你弟啊?那好说了,那你要帮他们家还钱吗?”
“不还。”
“那你在说什么?你最好打听一下我是谁?”
薛咏微微眯了眼睛,光照在他脸上,瞳孔缩小,像一只猫科动物的眼睛,他清冷地说:“不,是你最好打听一下我是谁。”
话音落下,他们听见有脚步声接近,这才发现不对劲。
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一大群人,个个都是身带刺青的彪形大汉,比他们还要更像黑-社-会,满身肌肉,一看就是练家子。
将他们团团围住。
“七哥怎么啦?”
“这些人都谁啊?”
“妈的,也不看这条街是谁罩的。”
“跑我们的地盘砸场子来了??胆子够肥啊。”
瞬间没人敢吱声了。
薛咏站在为首的位置,从头到尾都没动用暴力。
薛咏看了邢烨然一眼,说:“把东西放下,过来。”
邢烨然吸吸鼻子,把椅子松开,从人群里钻过去,来到薛咏的面前,微微仰头望着他。
薛咏给他擦了擦头上的血迹,都破了,这么好看一张小脸蛋,破相了怎么办?薛咏恼火地问:“谁打得我弟?”
那群人没说话。
但有个人不自在地心虚了一下。
薛咏上去就给了人一拳。
他这次没收手,把人一颗牙给打掉了。
薛咏捏捏拳头,指节“咔咔”地响。
“你打我弟一下,我打你一颗牙,算是扯平了。冤有头债有主,他爸妈欠你们钱,你们就找他爸妈去。跟他没关系。我和他爸妈也有仇,到时候找到了可以知会我一声。”
“大家都是出来混的。现在扫黑除恶,所以我好好跟你们讲道理,想必大家多少读过书,听得懂人话吧?别再找我弟麻烦,谁找他麻烦,就是找我薛七的麻烦。”
这是倒霉遇上硬茬子了,这群人只好走了。
薛咏招呼兄弟们:“谢谢了,改天请你们吃饭。”
大伙嘻嘻哈哈:“没事没事,七哥的弟弟就是我们的弟弟。我们这好不容易出了个小状元,必须护着啊,不用请客。”
“七哥,能不能让小状元教我们家孩子写作业啊?我可愁死了……”
一阵哄堂大笑。
过了良久。
人全走了,薛咏才得空和邢烨然说话。
夜幕已经落下。
路灯的光照在他们身上。
“哥。”邢烨然泪汪汪地望着他。
薛咏看他这样可怜,心都要化了,摸摸他的头:“别怕,哥护着你呢。”
邢烨然伸手抱住他,薛咏怔了下,没推开他,轻柔地抚摸着他的背,嘲笑他说:“你这个臭小子也有害怕的时候啊?吓成这样?”
两人的胸膛贴在一起,透过薄薄的布料,薛咏感觉到邢烨然强烈而急促的心跳。
噗通,噗通,噗通。
这个少年像个火炉,好烫,往他的怀里钻。
邢烨然在他耳边哽咽着说:“哥,我会对你好的。”
像在对自己发誓,又说一遍:“我会一辈子对你好的。你别不要我。”
薛咏觉得好笑:“我不会不要你的。”
流离失所的时候,邢烨然总想,他是真的有那么惹人厌吗?为什么没人肯要他呢?哥哥死了,爸爸妈妈把他当成弃子。
现在,终于有人要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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