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番外一

    叶南枝骑在马上, 长发高高地束起, 红黑色的劲装穿在身上, 显得她英姿勃发。

    她身后跟着一队身着轻甲的雍国士兵, 纪律严明地行在街道上, 两旁行人纷纷避让。

    他们此行的目的很简单, 抄家。

    其实在孔雀台中见到萧鎏霜的那一刻,京都众世家就知道大事不妙。若是知道这雍国萧皇后是她, 他们说什么也要离了京都去。

    当年骓阳君叶怀虚的死,当然不是严城那道圣旨中所言, 只是尹东来和尹家的错。

    除了皇族, 那些被叶家压在头上许多年的京都众世家中,也有忍不住出手的。

    他们笃定萧鎏霜报不了仇,正是为着法不责众。除非萧鎏霜能一锅端了这京都世家,不然叶怀虚的死, 总还有帮凶苟活。

    谁也没想到, 本来必定不会输的一局棋,活生生被萧鎏霜直接掀了棋盘。

    宣政殿朝见之后,参与了当年之事的世家惶惶不安, 只觉得头上有一把尖刀将要落下。

    这把刀落下得很快。

    萧鎏霜入城之后,便召见了叶南枝,封她做赤羽卫旗下指挥使。

    赤羽卫是萧鎏霜成为皇后那一年建立的,左部负责刺杀护卫,右部掌管情报文书。如夏栀,便是赤羽卫左使, 掌管左部。

    在叶南枝接过朱砂人手之时,她便是赤羽卫右部的人,到了这时,不过是萧鎏霜给了她一个身份证明。

    赤羽卫直属于萧鎏霜统率,萧子垣特意为此设立官阶,一个指挥使,地位不低于一郡郡守。

    所有人都不明白,叶南枝这个叶氏旁支的孤女,怎么就入了萧鎏霜的眼,正如他们中知道萧鎏霜身份的人,也不明白,她为什么对自己的亲姐姐叶栖凰无动于衷。

    萧子垣和萧鎏霜都不想在陈国京都久留,离开前必须要做的一件事儿,就是清理京都权势滔天的世家和朝中贪官污吏。

    京都世家谁不是一身烂账,仗着权势横行,从不将平民的性命当回事。萧鎏霜要处置他们,随随便便都能找出几桩抄家的罪过。

    因着旧事,萧鎏霜不介意将他们从重处罚。

    而叶南枝,主动接过这桩抄家灭族的差事。

    兵士将郑家的宅院团团围住,大门被人暴力踹开,叶南枝翻身下马,领着人走了进去。

    郑家的仆役在宅子被围住的那一刻就仓皇失措地想要逃窜,院内一片混乱。还是跟随叶南枝前来的兵士高喝一声,让他们跪在一旁待命,否则当即处死。这些人被吓得面色发白,怕丢了性命,这才乖乖跪在旁边安静下来。

    郑家的族人被兵士闯进房中,强行押了出来。有人歇斯底里地喝骂,有人挣扎着哭嚎求情,也有人背了金银财宝妄图逃出却被看守在外的兵士抓住衣领扔了回来。

    这些昔日自诩尊贵,从不将他人性命放在眼中的世家子弟,到了绝境之后的姿态,却比寻常人还要不堪。

    叶南枝冷漠地看着这一切,心中生不起丝毫怜悯。

    她又想起了那一天。

    她的幼弟奄奄一息地被抬回家中,她四处求医,却统统被拒之门外。为什么?因为清原动手打了郑七郎,伤了他的脸面!

    所以他放话给全京都的医馆,要他们不许出手为清原诊治!

    她好不容易寻到大夫,回到家中,却只见到一具冰冷的尸体。叶南枝从前总是忍不住想,若是郑七郎不那么赶尽杀绝,若她能早一点寻到大夫,清原是不是就不会死?

    他才十六岁,温和善良,连恶语都不曾对人说过一句,为什么要这么对他?!

    做错事的不是他,为什么要让他丢了性命!

    郑家啊...果真是世家大族!带着所谓的聘礼上门,生生又气死了她的父亲!

    那一刻起,她没了妹妹,没了幼弟,也没了父亲。郑家,害了她的满门。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如今她要灭郑家满门,也是再公平不过。

    站在郑家豪奢的庭院中,叶南枝并不觉得多么痛快,反而生出几分悲凉。

    她原本只想做个寻常女子,她原本只想嫁给一个普普通通,愿意敬她爱她的夫婿,相夫教子,安安宁宁地过一辈子。

    可他们逼得她无路可去,她只能拿起复仇的利刃,让这些人用鲜血为自己的亲人祭奠。

    爹爹,清原,你们看见了么?我为你们报仇了...

    “放手!”一道骄横的女声传来,让叶南枝回过神来。“你们知道我是谁么?敢这样对我?不要命了是吧!”

    满头珠翠的女子厮打着押住她的侍卫,尖叫着骂道。

    她拼命往叶南枝站的地方来,好几个兵士一齐出手才将她拉住,没让她靠近叶南枝身边。

    “阿姐!是我啊!你快让她们放开我,我可是你妹妹,你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女子高声呼喊道。

    叶南枝的目光看过去,那不是叶南依还是谁。

    叶南依希冀地看着自己的姐姐,如同往常一样唤了一句:“阿姐!”

    叶南枝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神色冷漠:“我家族谱上,唯有我与幼弟两人,本指挥使什么时候有了妹妹。”

    叶南依好像完全不明白叶南枝为什么这么说,她不可置信地道:“阿姐,你说什么呢?我是你妹妹啊,你从小一手养大的妹妹!你怎么能不认我?”

    叶南枝静静地看着她,叶南依恍然:“阿姐,你在怪我?我真的没有想害死爹爹和清原,那也是我的父亲和弟弟啊,我怎么会害他们!”

    到了这个时候,叶南依还是不觉得自己有错。

    这就是她和爹爹宠出来的东西啊,叶南枝面无表情地扯了扯嘴角。

    叶南依又道:“那不怪我,都怪...都怪郑七郎!对都是他的错!”

    她忽然指着被人押着跪在一旁的郑七郎推诿道。

    “阿姐,你杀他吧,都是他的错!都是他害死了清原和爹爹!”

    一言不发,只想为自己留最后一点体面的郑七郎狼狈地抬起头,嘲讽地向她呸了一声,骂道:“贱妇!”

    他衣衫不整,发髻散乱,哪里还有往日风流郎君的气度。

    叶南依尖叫道:“阿姐,杀了他,杀了他就为爹爹还有清原报仇了!”

    叶南枝从腰间拔出长刀,狠狠向前一送。长刀从叶南依耳边划过,斩断她一缕青丝。

    叶南枝吓得魂飞魄散,无力地跌坐在地上,神情惊骇。她没想到叶南枝真的会对她动手,她以为她会像从前一样,只要她撒娇几句,就可以无条件地原谅她。

    叶南枝收刀入鞘,冷声道:“我说过,我没有妹妹。”

    “你记住,托你的福,我的全家,都死绝了。”叶南枝微微躬身,在她耳边道。

    直起身,她吩咐左右:“押下去,随郑家人一道,候审。”

    浑身无力的叶南依被兵士拖了下去。

    那是叶南枝最后一次见到她。

    不久后的一日,手下来报,叶南依受不了牢中的苦日子,自尽了。

    “她托人向您带话...”

    叶南枝漠然打断:“不必说了。”

    “指挥使大人...”

    “她说了什么,我不感兴趣。”叶南枝闭上眼,“你出去吧。”

    听闻此言,来人小心地退了下去。

    空旷的静室中,只剩叶南枝跪坐在桌前。

    窗外的雪下得越发重了,房中静得仿佛能落雪的声音,叶南枝垂首,为自己斟了一杯清茶,淡然如常。

    萧鎏霜命赤羽卫大刀阔斧清理京都世家时,作为前任皇族的严氏族人看得心惊胆战,不知道刀斧什么时候就会落在自己身上。

    萧子垣和萧鎏霜并未搬入孔雀台,这两人都不喜欢住别人常住的宫室,只是将孔雀台外一座弃用的王府清理出来暂住,左右他们也不会久留。

    是以严城还住在孔雀台中,但这滋味儿实在不好受,他宁愿将孔雀台让出去,也不愿这么战战兢兢地住着。

    而孔雀台中诸多内侍宫女,愿意离开的,都由萧鎏霜做主,领了银钱自行离去。

    陈国覆灭,严氏皇族风光不再,留在这孔雀台中可说是前途未卜,因此不少人都选择了离开。

    这样一来,孔雀台顿时空了大半,一下子冷清起来。

    空旷的宫室中未曾点燃烛火,冬日熹微的日光照进殿中,光线有几分昏暗。

    严城坐在殿中,姿态委顿。不过短短几日,他竟然就显出了老态。

    福公公领着严书辞进门来,严书辞俯身对严城行礼:“父皇...”

    “别这么叫我了。”严城惨笑一声,“陈国都没了,我还算什么皇帝。”

    严书辞沉默,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叫人看不出他心中所想。

    严城让他坐到自己面前,哑声开口道:“你也见了那位雍国萧皇后,心中怕是有些疑问才是。”

    严书辞低低地嗯了一声:“她们...实在很像...”

    这说的,当然就是叶栖凰和萧鎏霜。

    “因为她们是姐妹啊,她们都像了当日京都第一美人的祖母。那位萧皇后,本是叶家三娘,叶栖梧!”严城说着,猛烈地咳嗽起来。“她乃是骓阳君一手教养长大,如今回来,自然是要有仇报仇!”

    “细细想来,尹东来叛乱一事,未必没有她的手笔,真是好手段!”严城不至于到了这时候,还想不清从头到尾的事情。

    当日他父皇以骓阳君勾结雍国的罪名将叶家全族诛灭,而侥幸逃得性命的叶栖梧,却领着雍国大军压境,直接覆灭了陈国,真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这般狠辣的手段,不像风光霁月的骓阳君,反而像极了他疯掉的父皇严玉关。

    父皇,你当日设局诛杀骓阳君的时候,可曾想过有一日,那个沉默寡言的女郎会带着千军万马,让陈国山河倾覆?!

    “认真论起来,你还该叫她一声姨母。”严城看着自己的儿子,严书辞今年也不过十三岁,却已经褪去了身上稚气,显出少年的轮廓。

    严城抬手摸了摸严书辞的头:“从前为了隐瞒你母亲的身份,我不敢对你太过亲近,因为你是我的儿子,你母亲也总是不愿见你。”

    “你别怪她,严氏和叶氏,乃是灭族的仇人。”严城勉强地笑着,“她恨我,是应该的。”

    “书辞,严氏一族,从此就要交付在你手中了。”

    严书辞握住严城的手:“父亲...”

    “你身上流着叶氏的血脉,便是看在这一点,她也会给你一条生路的。而我,只有一死,方能叫她心中怨气消解一二。”严城继续道,“这是我唯一能为严氏做的了。”

    严书辞死死咬住唇,说不出话来。

    “今后的路,大概就要你自己一个人走了,书辞,好好活着。”

    严书辞走出殿外,回头看去,严城端坐在桌案前,脸上带着解脱一般的微笑。

    这个冬天还没有过去,庭院中老树支着光秃秃的枝丫,假山嶙峋,显出一派苍凉。

    严书辞想,从今以后,他大约真的只剩下自己了。

    母亲不喜,父亲忽视,而今,他们都选择了离开自己。原来父母子女一场,也不过如此。

    他抬步下了台阶,风卷起他宽大的袍袖,清瘦的身躯仿佛要随风而去。

    严城自尽的消息很快传遍了京都,萧鎏霜得知这个消息时,正坐在梅林之中,萧子垣坐在她身边,悠闲地煮着茶。

    听闻这个消息,萧鎏霜一点也不觉得意外,若是严城愿意被封王,跟随他们去雍国,那才是真正叫萧鎏霜吃惊。

    严城遗书中提到,要将王位交与严书辞。

    萧子垣将提起小巧的紫砂茶壶,将沸水倾倒入茶盏,茶叶在杯中沉浮,沸水渐渐染成褐色,茶香扑鼻而来。

    “留下一个孩子来承担这一切,也是狠得下心。”萧子垣淡淡评论了一句。

    萧鎏霜接过他递来的茶盏,轻声道:“他以为,严书辞身上带着叶氏的血脉,我不会对他下手。”

    “那夫人心中是怎么想的?”萧子垣笑道。

    萧鎏霜抿了一口茶:“叶家与我,已经毫无关系。严书辞若是肯安安心心做个闲王,便用不着我留意。”

    萧子垣想起当日潜入孔雀台中,在慎刑司所见,勾起嘴角道:“只怕,他并不甘心。”

    “若是严书辞想要权利,夫人会怎么办?”

    萧鎏霜挑眉,并没有被他绕进去:“那不是你这位国君才该烦恼的事么?”

    萧子垣摸了摸鼻子,这回轮到萧鎏霜问他:“衡郎对他又是怎么打算的?”

    “若他真有能力,用他又何妨?我志在天下,怎么会容不下一个陈国皇族遗脉。”萧子垣朗声笑道,姿态潇洒。

    萧鎏霜嘴边也微微勾起一个弧度,在雪中开得正盛的腊梅散出缕缕幽香,树梢颤动,一朵含苞的梅花恰好落在萧鎏霜发间。

    萧子垣抬手摘去那朵落花,轻轻吻上她的眉间。

    就在严城死后不过两日,就传来吴章也在家中悬梁自尽的消息。

    他为官清正,在百姓间名声极好,因此有不少闻讯的百姓自发到他府宅外献上白菊花祭拜。

    萧鎏霜和萧子垣也去了。

    对于吴章,萧鎏霜的心情很是复杂。

    他是自己小叔叔的忘年交,但在小叔叔含冤而死之后,却选择了沉默,此后十数年间,他仿佛忘了这件事一般,默默无闻地做一个大理寺小吏。

    他没有做过任何为小叔叔平反的事,若不是自己找上他,大约他这辈子都不会再提及当年之事。

    那个虽然囊中羞涩,却总是在叶府赴宴时为她带一包糖的伯伯,在岁月流逝中渐渐模糊了面目。

    但萧鎏霜也知道,吴章的死,也有自己的缘故。

    若是她不曾寻吴章作为小叔叔平反的关键,那么面临河山倾覆时,吴章也不会觉得这是自己的错,也不会选择自尽。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可是——那又如何?

    若说无辜,她的小叔叔又何其无辜?

    萧鎏霜从来不是什么好人,从陈国到雍国,从叶家女郎沦落为街头乞儿,再从卑微宫婢登上皇后高位,若是不够心狠,她早不知死在哪个角落。

    所以,她一点也不后悔自己的作为。

    只是在想起昔日之事时,不免有两分时移世易的悲凉。

    吴章死后,便只剩下他老妻和年幼的孙女。

    萧鎏霜和萧子垣上门拜祭时,吴妻领着孙女儿小心向两人行礼,她并不认识萧鎏霜。对于帝后上门,只觉得诚惶诚恐。

    萧子垣为吴章上了香,又安抚吴妻两句,赐她诰命。

    有诰命加身,吴妻总不至于过得太差。

    小小的女孩儿抓着祖母的衣角,哭红的眼眶怯生生地看着眼前的陌生人。

    萧鎏霜从袖中摸出一块果脯放在她手中,女孩儿吸了吸鼻子,不知该说什么。

    吴妻推了推她:“还不快谢过娘娘。”

    “不必。”萧鎏霜浅笑着起身,同萧子垣一道转身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番外第一发O(∩_∩)O

    蟹蟹清欢-、潋滟安宁、怀薇三位小天使的营养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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