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往事2

    “……书?”

    “没错……你别露出那种表情,我说的不是那种普通的书,”太宰治说,“是传说中的‘书’。只要在上面写了什么,就会成真。”

    那个叫“书”吗。

    那个不是应该叫“圣杯”……啊,串频道了。

    “你想要吗,那个‘书’?”

    那时的太宰治笑了起来,眼瞳中闪烁着兴致勃勃的光彩:“不觉得很有意思吗?”

    千贺知叹气:“不觉得。”

    神奇的东西在迦勒底见得多了。实现愿望的“书”对于他来说还不如游戏机的诱惑力大。太宰治玩游戏还挺厉害的,他要想办法超过对方。

    不知道因为他这句话脑补了什么,太宰治一下子窜到他耳侧,十分高兴的样子:“不愧是千贺!放心吧,等我拿到了‘书’,我们两个一起玩!”

    “???不,我不感兴趣。”

    *

    如果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事情,千贺知大概会阻止太宰治拿到那本“书”。可他没有预知的能力,也无法阻止已经拿到“书”的太宰治。

    他们在千贺家,面对面静立着。

    这是少有的远距离。千贺知后知后觉地发现,他和太宰治之前似乎走得太近了,明明认识的时间那么短。

    是吸引力。

    千贺知琢磨着,觉得应该是那份不明的吸引力在作祟。他们两个都受到了影响。

    太宰治脸上的绷带不知为何换了一边遮着,神态有所变化,仿佛多了一份什么沉甸甸的东西。千贺知下意识用自己的能力去观察他,看到的依旧是深藏于黑暗的灵魂。

    那份黑暗之中却好像多了点什么。

    是隐隐约约的一丝光芒。那光芒并不明显,太微弱了,却也没有被黑暗吞噬,两者维持着微妙的平衡。

    到底发生了什么。

    好像不是什么好事情。

    千贺知探寻地看着他。

    “……千贺。”

    “什么?”

    “有一件事情,我必须完成,”太宰治恢复了以往笑眯眯的表情,“你要来帮我吗。”

    千贺知漆黑的眼瞳仿佛要映出太宰治的灵魂。他不知道太宰治具体要做什么,但是,他能感觉到太宰治灵魂中几乎要孤注一掷的气息。

    于是千贺知皱起眉。他不想帮对方,甚至想要阻止。

    千贺知向太宰治确认:

    “我能阻止得了你吗?”

    “不能哦。”

    既然太宰治这么说了,就没有挽回的余地了。所以千贺知认真地回复:“那么,我不会阻止你,但是也不会帮你。”

    太宰治的睫毛一颤一颤,像是受伤的蝴蝶在试图挣扎:“为什么?”

    “因为北村。”

    千贺知想要留在北村明吾身边。北村明吾是个有趣的人,他能告诉千贺知很多东西。除了做善事以外,还有一些关于情感的解释。

    这是千贺知新的爱好——收集情感。

    “北村明吾吗,”太宰治露出那种极其平静的表情,好像仙人一般,不会为任何事所动容,“我说啊,千贺,还是来帮我吧,来我身边,像以前那样。”

    太宰治走近,将下巴抵在他的脖颈边,撒娇似地蹭了一下,“我让你当干部好不好。”

    干部。

    太宰治要篡位。

    “……”千贺知没有理会贴着自己耳朵的太宰治,“别让我重复一遍了。太宰,不阻止你已经是我的让步了——唔!”

    脖颈上传来一阵痛感。

    千贺知惊愕又茫然地抖了一下,感觉到对方温热的舌尖在刺痛传来的地方轻轻舔舐着,又痒又麻。心脏突然开始不规律地跳动起来,他觉得自己应该把对方推开——

    可他想到自己方才的拒绝。

    搭在太宰治肩上的手犹豫了一下。

    今天太宰治,其实是来告别的吧。

    “这是最后了吗,”他说着,也抱住了太宰治,“太宰。”

    是不是不会有这样的时光了。

    再也不会有了。

    *

    千贺知往北村明吾家里跑的次数越来越频繁了。在那之后,太宰治没有再去他家,他一个人闲着也是闲着,干脆来找北村玩——反正没任务的时候北村也很闲。

    今天一同喝茶的时候,他听到北村说:

    “首领居然换了一个人……”

    滚烫的茶水剧烈地晃动了一下,漫出杯壁。千贺知不知道心里为什么会难受,那种难过和以前的任何一种难过都不相同,像是无数的蚂蚁啃噬心脏,又像是心脏隐隐约约缺了一块,不剧烈,但很奇怪。

    同时,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猛然涌上鼻腔,他好像想打喷嚏,又不像是要打喷嚏。

    到底要干什么。

    他到底想干什么啊。

    ……好烦躁。

    弄不清楚的千贺知放下茶水。

    是因为换首领了?可那是港黑的事情,和他有什么关系。

    那是因为太宰治吗?可是太宰治要篡位的事情他不是早就知道了吗,为什么要难过?

    那是因为没有阻止对方吗?

    可那是太宰治,他又阻止不了。

    “喂喂,千贺,没事吧?”北村明吾拿起旁边的餐巾纸擦掉他手背上的茶水,“烫伤了吗?”

    “……没有烫伤。”

    千贺知只能再次向北村明吾请教,“如果有个人离开了,你觉得心里很难受,而且是从来没有体会过的难受,那种感觉是什么?还有,有一种……酸酸的、想打喷嚏的感觉,那种感觉是什么?”

    北村明吾讶异地看着千贺知。

    他早就知道,千贺知像是不会区分情感、空有温柔的孩子一样。可对方说的这些……

    北村忍不住为千贺知而感到悲伤。

    为什么呢,千贺好不容易遇到的人,为什么要离开呢。

    “那应该是……对于千贺你来说很重要的人吧,”北村说,“因为他的离开,你很悲伤、很想哭吧?”

    ……哭?

    那种酸酸的感觉,原来是想哭吗。

    那双黑色的眼瞳中更加迷茫了。

    太宰治是重要的人?他们会自然而然地靠近彼此,难道不是因为那种奇怪的吸引力吗?从什么时候开始,太宰从“吸引他的人”变成了“重要的人”?

    因为他们都是不容于此世的黑暗吗?

    不再去纠结这个问题,千贺知看着窗外,瞳中映出来来往往的人群。每个人的灵魂都是不一样的,可他再也无法见到太宰治那样吸引他的人类灵魂了。

    太宰治对他而言是重要的人吗。

    这种情绪太难过了,难过得让他想把自己的心脏打包扔掉。

    心脏自然没有办法打包扔掉,那就把让心脏变成这样的人打包扔掉吧。

    “接下来一段时间我可能就不来了,”决定之后千贺知起身,“等我没有了这种感觉再来吧,北村。”

    他没有笑。

    眼中的情绪如同山雨欲来。

    北村笑着鼓励他说:“好呀,到那时候我做蛋糕给你吃。”

    千贺知将自己关在房间里。

    他将自己关进了房间的镜子里。镜子里什么也没有,漆黑一片,就像他的意识诞生之初。为了“修复”自己的心脏,他变回了原形,不需要吃也不需要喝,更不需要感情的、无比精致的一面魔镜。

    等到他的心脏终于快要“修复”了,不会再那么疼痛的时候,他出来了。

    却没有吃到北村的蛋糕。

    北村明吾在任务地点倒下了。

    闻讯赶去的魔镜将敌人全部歼灭,镜子的碎片在地面闪闪发光。他安静地跪坐在北村明吾身旁,弯下腰,将对方的手放在自己的头顶。

    北村要死了。

    马上就要死了。

    救不回来的。

    “最后,再教教我吧,”千贺知说着,平静地看着他,“什么都可以,什么道理都可以,教教我吧。”

    他的眼眶好像红了。

    又好像没有。

    但是脸上有很多的鲜血,眼瞳漆黑,有点瘆人。

    北村感到抱歉,让对方这么好看的孩子身上染上鲜血了。他取出一条白色的手帕,把对方脸上的血擦去,有气无力地说:

    “你终于……越来越像个人类了,千贺,这很好,”北村说,“我希望你……找到归宿啊……”

    “我并不后悔……”

    “我喜欢港黑,所以……永远停留在这个职位……我也很开心。”

    “遇到你的港口黑手党……遇到你的……这个职位……是有温度的啊……”

    北村明吾的手落下了。

    千贺知跪在他面前,跪了很久很久,久到腿好像麻了,在站不起来之前,他站起来了。

    夕阳照进残破的建筑,他们所在的地方却被一块断壁挡住,处于阴影之中。千贺知把北村明吾的尸体托起来,一步一步地,从阴影之中走向光明。

    他将北村明吾安葬。在北村的墓前摆上鲜花。他不知道怎么扫墓,但他会看着别人扫墓,然后有样学样。

    再之后他进入港黑,加入了北村明吾曾经的小队,做一个底层人员。

    没做多久,千贺知第一次被首领传唤了。

    他乘着电梯,到达港黑最高大楼的最高层。首领的办公室是封闭的,只有一盏幽暗的灯。许久不见的太宰治坐在桌前,脸色像是吸血鬼一样苍白。

    “北村死了呢,”太宰治朝他淡淡地笑着,“千贺,现在怎么样?有其它想法了吗?”

    他的笑容和以前不一样。

    带着一点阴郁。

    千贺知静静地看着他。

    改变了吧。

    他们两个,肯定都改变了吧。

    千贺知对于太宰治把北村明吾他们小队派出去做任务倒是没有任何想法,也不存在“都是因为他北村才会死”这种无厘头的埋怨。身为港黑的底层员工,北村的死亡是可以预见的。

    选择了这样的一条路,就注定迎来这样的一个结局。

    但这并不妨碍千贺知的心情不好。

    他没有特别高超的情绪控制能力。生气的时候,就算表情平淡,那双愈发暗沉、毫无光彩的眼睛也会代替他倾诉一切。

    眼睛是心灵的窗户。

    太宰治尤其喜欢他褪去伪装的眼睛,能够直直看到千贺知的心灵,和他一样的、不似人类的漆黑。

    “太宰,”千贺知说,“为什么你喜欢问这种已经知道答案的问题。你希望我给出预料之外的答案吗?”

    太宰治看着他。

    “哈哈哈,”男人笑得夸张,“哈哈哈哈哈……千贺,你还真是耿直得……”

    太宰治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到千贺知面前抱住了他。千贺知一愣,曾经“修复”的那颗心脏像是在进行最后的挣扎,无规律地跳动了两下。

    太宰治身上的温度并不温暖,甚至体温比他还低,可是千贺知诡异地从这一动作之中找到了一丝安慰,他茫然地任由太宰治抱着,对方小动物似的轻轻蹭着他的颈侧。

    “千贺,”太宰治低声说,“这样,我们就是一样的了吧。”

    一样的怪物。

    一样的失去了温暖。

    那我们就应该相依为命才对。

    他们在漆黑的房间里相拥,像是初遇时的海水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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