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若不是这段记忆对你而言不堪回首, 以他的性情断不会舍得将自己从你心中抹去。虞扶尘,醒醒吧。”
梦魇中的虞扶尘恍然惊醒, 神识恢复后, 发觉自己正伏在一人身上,独属于那人的淡香萦绕鼻息, 安定他躁乱的情绪。
面上一片冰凉, 抬手抹去,果然是泪水。
“师尊,对不起……”
静卧在他身下的人没有任何回应。
虞扶尘斗胆俯首,凑在那人颈窝, 感受他血脉跳动,即是尚存人间的事实。
“直至今日我才明白, 半世知难, 半世长欢, 不论死生,我都负你……你是孤岛,我是巨鲸,往后你泊在我身, 我常驻你心, 师尊, 可好……”
被红线缠绕尾指,虞扶尘与风长欢十指相扣,感受这一刻的实感。
师尊,你可知我想拉住你, 探手只触碰到一片虚无时有多绝望……
阒寂之下,只余喟叹。
许久,他鼓起勇气抬眼,风长欢的病容依旧苍白,他垂眸凝视那人不带一丝血色的唇,终于俯首,吻住自己爱了多年,却将心意掩藏在暗处的人。
记得那人曾说过,若有幸活过乱世,半世知难也是值得,余下的半生,只愿与尔长欢。
“师尊……是我负你……不论死生,我都负你……”
炙热的泪水打在风长欢颊上,他睫羽翕动,有了转瞬即逝的反应。
玄难望着这对痴男怨男,无奈叹息,大胆开口,打破这一刻缠绵缱绻:“他……好像笑了一下,许是醒了。”
虞扶尘闻言注视许久,也没见那人再有动作。
玄难尴尬的摸了摸光头:“可能……可能是你亲的太用力了,应该不、不是我看错了。”
“滚!!”
就在玄难不情不愿打算滚出去的时候,虞扶尘改口追问:“和尚,为什么不阻止我?”
“你趴在他身上又哭又笑的,谁敢啊?”
惊愕间,玄难还是打了句玩笑。
他目不转睛望着榻上交叠的人影,纠结着是该由他说出口,还是等那人自己发觉异状。
此刻虞扶尘正赤身搂着风长欢,他没有察觉自己周身漫出的金光,似烙印一般刻入肌体,如灵流一路向下,形成一种复杂而华丽的纹饰。
自背部心脉处发散而出,侵占着他每一寸身体,这是……蛊纹?
不,蛊毒乃是妖法邪术,不可能有至纯而无上的色相,莫非……
“风知难,你到底对自己的徒弟做了什么啊……”
玄难低声自语,看向努力平复情绪的虞扶尘。
“起来吧,有些事要你去办。”
少年睁眼的刹那,玄难确信自己看到了他眼中灵力溢出的金光,难以置信,又不得不信。
凡人修真乃是逆天而行,十不存一,真正羽化登仙者更是凤毛麟角。
修界与九重天间远隔山海,常人无法得见仙者容貌,但经书中却有提及,帝君天遥生就一双金瞳,可洞察善恶是非,可明辨万物本质,莫非……
“不会吧……”
“你嘟囔什么?”
虞扶尘回神,自他动身的一刻,纹刻也好,金瞳也罢,全在瞬间消散,回归常态,好似方才的奇景不过是错觉。
玄难暗叹:可怕……
这师徒二人都可怕的很。
“从这儿往西三十里地便有人烟,你去置办些衣衫被褥,再带些补气血的药材。”
“凡人用以治病疗伤的凡物,会不会药效差了许多?”
“如今失了灵力的他与凡人有什么差别?强行用灵药滋补极易令他经脉尽断,快去快去!”
玄难是怕夜长梦多,随手捡了件衣衫丢在虞扶尘怀里,把人赶出门去。
至于先前这小子是怎么脱的衣服……他不太想回忆。
只能说如果自己没及时制止,那畜-生都要把裤子扒了,鬼知道他到底在过往记忆中看到了什么!
七岁啊……那时候他才七岁,还是个小崽子的时候就对师尊有了非分之想,这得是什么祸害?!
虞扶尘难得平静又被玄难赶出门去,与那人再亲近片刻都成了奢求。
回忆方才的梦魇,想起与那人的过往,包括初见时对他的敌意,濒死时因他一滴热血捡回性命的感激,离别时心中再无起伏的绝望。
是他教习年幼的自己说话习字,是他从恶人棍棒之下抱出遍体鳞伤的自己,承受不解与谩骂,替自己遮挡风雨。
难怪那人会叫他狼崽子,起初以为饱含轻蔑,实则不然,这是师尊对他最情真意切的爱称,轻描淡写一笔带过当年自己在他玉般无暇的身子上留下的道道伤痕。
难怪他不会对自己伸出手背,是怕被看到那时留下的齿痕。
其实师尊是不记得这一切的吧,仅凭本能做到这些,自己在他心中……
虞扶尘有了悸动,不由抚摸胸口的剧烈波动。
师尊是在意着他的,可是这种感情,究竟止于师徒之间,还是……
“不会的吧,他还钻我被窝来着,寻常师徒会这样?”
但若说有那么几分不可言说不可道明的情愫,他也是不敢确认的。
就算那人心中尚存对自己的爱意又能如何?将他彻底遗忘,独自逍遥十几年的自己,如今有什么资格站在他面前?
做徒弟,他不称,做情人,他不配。
……等等,情人?!
“啊啊啊!我到底在想些什么!!”
药铺掌柜被面前举止怪异,揉着头发几近崩溃的少……青年吓得一怔,心道许久没见着失心疯的病患了,这要是打人毁物可如何是好?
“这、这位客官……”
虞扶尘意识到恍惚间,他已经行尸走肉般来到西边城镇,一路浑浑噩噩根本无暇顾及别的,磕磕巴巴道:“补、补血……补血的药材,麻烦掌柜了。”
见他魂不守舍的德行,再看一双哭红的眼睛,以及唇角时不时上翘的弧度。
自认看遍世间百态的药铺掌柜露出奸商的狡猾神情,嘿嘿一笑:“明白了,客官您这是媳妇儿刚生了娃,得赶紧补补气血是吧,明白!”
“……”
虞扶尘想不通自家师尊没那个能耐是怎么给人怀疑的……
不过他这会儿心乱如麻,讷讷想起反驳时,掌柜已经抓了半斤的当归阿胶,还有棵根须粗-长的老山参,里三层外三层包着。
“放心吧客官,咱家的药保准儿是上品,连宫里的贵妃娘娘们也喜欢用呢!”
“宫里?这儿是……”
“哎!客官你这就开玩笑了不是?东临天虞,西近溴水,可不就是北宸皇室所在的京都雪霭城嘛!!”
雪霭城?!
虞扶尘没敢接掌柜递来的药包,转身出门向外张望。
软红香土,近水楼台。
以及时不时传来的叫卖声:
“窝窝头!一叶子四个,嘿嘿!!”
“菠菜,贱卖!菠菜!!菠菜!!!”
繁华之景,果然是凡界帝都……
从前他只在无相的一亩三分地,怎会知道天虞山以西就是雪霭?
他从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沦落凡尘,现在想来修界也没什么值得留恋,不为成仙,不为正道,执着于此的意义何在?
有些失落,却又轻松许多。
虞扶尘叹口气,觉着只守着一隅天地,静待那人转醒未尝不是件美事。
“多谢掌柜。”
虞扶尘接过包裹,忽而脸色一黑,探手拍着腰间的乾坤袋,当即流了冷汗。
他……没有钱啊。
“客官,可是有什么不对?”
“掌柜,您这儿……缺人手吗?”
一声怒喝,虞扶尘被推搡着丢出门外,回身追上去时,对方已经闭门谢客。
“没钱还来买药!滚回家去等死吧!!”
虞扶尘敲门的动作一滞。
死字未免太过尖锐,尤其是想起气息微弱,命悬一线的人时。
世人本就自私,无可厚非,反之他强人所难,也非君子所为。
那人自小便教他不可行小人之事,不可做奸佞之举,时至今日也当谨遵师门教诲。
无奈之下,只好另寻财路。
虞扶尘四处张望,雪霭城繁华之至,乃是凡界盛景,会有店铺急需人手帮工,只要赚够药钱便可打道回府,应当不会耽搁太久才是。
正想着,他在街道正中驻足,远远瞧见一间软红十丈的楼阁,想起先前在扬州城醉月楼的遭遇,连退了几步,背后忽的多出一人挡了去路。
“放肆!大胆刁民,竟敢当街拦……”
“不要多嘴,下去。”
被他冲撞也不恼,来者见虞扶尘回望迎了个笑脸,对虞扶尘颔首作了一揖。
“道骨仙风,清雅出尘,果真是英雄出少年,在下明宫商,幸会仙长。”
虞扶尘不善应付这种场合,像模像样回敬一礼,心中念叨:名宫商……那这人姓什么?
“阁下言重了,是在下无礼在先,还请宽谅。”
他侧身退到一边,瞥了一眼明宫商身后的豪华仪仗……此人在凡界定是位逍遥纨绔的官宦子弟。
可对方并不打算就此与他错过,笑道:“仙长满面愁容,可是遇着了麻烦?有什么困难,在下定当竭力相助。”
“不必了,我还有事,先行一步。”
不愿与人纠缠,虞扶尘道了别便要走,可明宫商也是个难缠的主儿,一步跨至身前阻拦了他的去路,抬手一指大门紧闭的药铺。
“方才听到些许风声,应是仙长喜得贵子,夫人尚需药材滋补身子,这事可不能拖,延误几日,落下病根可不成。区区不才,药钱还是拿得出的,解去仙长燃眉之急,也算行好事一件积了德,不知仙长……肯不肯给我这机会?”
作者有话要说:窝窝头,菠菜和烤山药可能是凡界三宝了吧……
感谢各位看文的小可爱,肝和肾一起送上,谨言慎行的剑某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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