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尽天明, 明斯年出门遇见一脸木讷蹲坐在房前的虞扶尘,后者愁眉苦脸, 端着碗热了凉, 凉了又热的汤药,几次三番想进门, 见明斯年欲言又止, 便把人招呼到近前:
“你,给师尊送药。”
“为什么要我去?你不是最喜欢伺候师尊了。”
“有点小原因,他现在可能是不想见我的……”
他自然不能对明斯年明说自己浑浑噩噩在那人心魔的引诱下……
气归气,药总还是要吃的啊。
不由分说, 虞扶尘把护在掌心的药碗放在明斯年手里,推搡着把人送进房, 令本就心虚的后者更是像只受惊的猫, 炸了毛想逃。
气氛有些温存, 明斯年闻出一丝不寻常的气息,心中觉着奇怪,望向榻上那人。
晨光熹微,映明内室, 他似乎看到一闪而过的泪光, 转瞬即逝, 没能捕捉到痕迹。
“师尊,你……他是不是欺负你了。”
风长欢没答话,掀起他略长的额发,异色双瞳格外诡异。
见他挣扎着起身, 明斯年上前搭手,靠近了才发现那人双眼红肿,的确是哭过的。
“师尊,你别这样,惹你生气打一顿就好了,可别气坏了自己。”
“微之,扶为师下床走走。”
“不成,你身上还有伤。”
以他的倔劲,就算明斯年不允也会坚持着起身。
虞扶尘贴在门板上听着动静,知道明斯年不比自己了解那人的心性,担心他照料不好,在外急的直跺脚。
玄难出门碰见这一幕,抬腿就是一脚,踢得虞扶尘一怒之下差点要了他老命。
不过见了他那满面春风的德行,妖僧多少也猜得出昨夜发生了什么:“没把持住?”
“……”
“几次啊?”
“……”
“谁先主动的啊?”
“……你有完没完?”
难得心平气和,二人在檐下小声念叨。
换作旁人,做了这事恨不得相拥缠绵至天明,可这只小野狼半夜就被赶出门来,发生什么可想而知。
“小僧不是八卦,但也算知情者,风知难会大发雷霆不无道理,毕竟在此之前他至死都在压制欲-念,为你守着一身清白。”
“为我……?”
见他愕然,玄难适时浇上一盆冷水:“不是为等你这小崽子长大才守身如玉,他修炼至纯邪功,破身即为破功,半辈子修为毁于一旦,比起被击碎金丹更难接受。”
虞扶尘想起小时候自己还曾与那人打趣,指着花楼上艳冠群芳的姑娘对风长欢道:“师尊,我想要她做我师娘。”
彼时的风长欢尴尬笑笑,微凉掌心握着他炙热的小手,红着耳根道:“为师何德何能,可不能耽误了别人。”
现在想想,他忍的何其艰难,这么多年却不见一句怨言。
“为何他要修炼邪功?这世上能令人强健体魄的功法比比皆是,他何苦……”
“蠢材,是为了你啊。”
玄难叼着根干草,一副看尽人世百态的神情:“丹心诀,炼尽一片丹心,他半生都想着如何救你,如今功亏一篑,换作是谁都会崩溃。”
“他修炼邪功是为了我?!”
“你小子没睡醒就回去多躺一会儿,敢问他做的哪一件事不是为你?五大邪功他修炼三项,丹心诀只是其一,他还在死前以易回术为你摘去血眸换了命途,虞行止,做人要有良心。”
任虞扶尘挤破脑袋也猜不到那人竟是为他守身,邪功之所以被列为禁术,就是因为伤人害己,这些年,风长欢压抑的又何止是欲-念……
如此想来便能够懂得心魔勾引他破了功法的原因,由于丹心诀尚存,他残存的意识才得以保留,一旦丹心诀陨毁……
后果不堪设想。
虞扶尘冲进房内,将碍手碍脚的明斯年推到一旁,跪在连坐起身子都万分艰难的那人面前。
“师尊,你听我说一句,好不好?”
风长欢正濒临崩溃的边缘,耗尽心力压制试图挣脱而出的心魔,耐心则少得可怜,又是在气头上被惹火,竟在复生后第一次对他发怒:“出去!为师说了不想见你!!”
“师尊,我……”
“你走……虞行止,你走啊!今日我们师徒缘分到此为止,莫要让我再见到你,你走!!”
话一出口,风长欢便后悔了。
看他失落愧疚,明明比起自己伤痛还要难过,他怎能恶语相向?
并非由心而发,这话却如利刃刺在心口,令虞扶尘疼的难以呼吸。
那人究竟对他有多失望,才会狠心将他逐出师门……这等绝情言辞,师尊说了也会心痛的吧。
二人僵持着,谁也不忍先开口。
明斯年束手无策,出言又怕越描越黑,暗中拉着虞扶尘,怕他一念之差走了错路。
就在师门三人沉默不语的当前自门外走来一人,锦衣玉带华冠丽服,极具纨绔子弟的风姿,谈吐亦是不凡。
“冒昧冒昧,师徒本没有隔夜仇,不论好友做了什么让仙长如此动怒,他与你多年师徒,绝情话说了太多,情义总有一日会消磨尽,想来仙长也是不愿的。”
可不就是那应在雪霭城养尊处优的明宫商?
明斯年见他不请自来脸色大变,闷声退到二人身后,只待虞扶尘处理烂摊子。
可惜后者无心为之,还在被逐出师门的打击中缓不过神来,别说一个明宫商,就是角徵羽一齐奏上一曲也未必能让他回心。
风长欢冷静半刻,意识到言行不妥,心疼起被怒斥的徒弟。
说来他并非有心为之,归结到底都是怪自己没能压制心魔才铸成大错,其实……
他不敢承认,却也不能否认,在得知行止对他怀有情愫时的确怀着激动与欣慰,多年来他付出从未奢求过回报,心意得到回应理应开心的……
而虞扶尘恰恰相反。
他在师尊对他有情与无意的浪涛中沉浮,三起三落,在风雨飘摇中摇摇欲坠,面对那人伸出的手,懦弱的后退了。
“师尊,你有伤在身,别气坏了。”他转而又对明斯年:“这段日子照顾好师尊,待他消气了,我自会回来。”
说罢径直出了门,没再回头。
他承认自己软弱,很怕风长欢眼中会是决绝,让他心灰意冷。
出门后阻拦他去路的人是明宫商,双臂环胸,一脸看好戏的期待:“真打算就这么走了,别忘了你现在是无家可归,修界到处找寻你们的下落,现在分道扬镳不是明智之举。”
“所以还需要你帮个忙。”
“哦?这是求人帮忙的态度吗?”
明宫商故作矜持,不动声色歪头凑到他耳边:“我不介意你不是清白之身,你只要故技重施,像满足他一样满足我……”
虞扶尘面无表情把人推到一边,抬腿便走,急的明宫商再次出言拦人:“站住!我帮你还不成吗?”
这男人实在自负,坚信自己不会弃他不顾,关键是……自己还真的很吃这套。
此时的虞扶尘筋疲力尽,没心思与他玩钓鱼游戏,对索求毫不隐瞒,回身一把拎住衣领吧人拖出去好远,身后一干随从看得目瞪口呆。
直到远离人群,他才道:“说服我师尊到雪霭城养伤,这段日子,照顾好他。”
“你呢?”
“我自有办法。”
明宫商不置可否,已经猜出他的缓和之法,无非是在风长欢气头上暂避些时日,为了达到目的,他对虞扶尘自是百依百顺。
“既然如此,好走不送。”
话音未落,他便觉着自己的衣襟又被人牵扯,力道大的令他不得不踮起脚尖,整个人都快贴在了虞扶尘身上。
“师尊若有三长两短,我杀你祭天。”
“我没理由害他,为了讨好你,还要对他卑躬屈膝,但你记住,我付出的一切都是索取回报的,而且不见得是等价交易。”
虞扶尘没有拒绝的余地,松手这根救命稻草,面对的将是修界千万人的怒火,他不能铤而走险。
至此算是谈拢了筹码,虞扶尘长叹一声,放开不识好歹见缝插针的明宫商,语气有了松动:“一切,就拜托你了。”
后者不以为然:“多嘴一句,这样值得吗?”
“他为我半世知难,我还他余生长欢。本就是我亏欠于他,谈什么值不值得,太可笑了。”
“我是指你接下来要做的事,如若搭上了自己的性命害他心伤该如何是好?再者,我是与你虞行止合作,而不是他风知难,你要是死了,他对我将毫无意义,是随时可被舍弃的存在。”
虞扶尘眸光流转,已然有所蜕变。
“我没你想的那么脆弱,他也不会不堪一击。孤岛与巨鲸,从来相互依存,洵有情兮,我不会再让他无望而终。”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下班摔了一跤,手肿的厉害,码字困难……但是我会加油更新,感谢各位看文的小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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