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泊于苦海之境边缘的孤岛, 很应景的名字,取作了孤屿。
远远望着被毒霾笼罩孤屿, 虞扶尘萌生退意。
他不是百毒不侵之体, 进入其中定是自身难保,鲛皇的要求与其说是求助, 倒更像是刁难, 让他进退两难。
“师尊怎么可能在这种鬼地方……”
虞扶尘自言自语,回到海面大口呼吸着空气,不免感叹活着真好……
没想到这种时候风长欢留下的玄铁面具会派上用场,他把口鼻捂得严严实实, 艰难而缓慢的游向孤屿。
在触碰到毒雾的一刻,虞扶尘感到身体变得十分沉重, 好似有千斤坠在肩头, 越是往前, 越是寸步难行。
几乎是手脚并用的爬上岸,因受毒雾影响导致他呼吸困难,裸露在外的肌肤生出一层细密的红疹,大脑充血连脖子也抬不起, 咳喘许久才缓得一丝清明, 揉着布满血丝的双眼竭力聚焦, 吃力打量着周遭景象。
孤屿上弥漫的毒霾要比海岛四周稀薄许多,并不致命,但重雾之下能看到的景象也很有限。
近处海滩上盘桓着长蛇蝎子一类的毒物,许是久久不见活人有些惧意, 一时还不敢接近来者。
虞扶尘勉强爬起,东倒西歪的走着,眼前景象一片模糊,分不清是真是幻。
他本能的找寻那人,忘了天生对毒物的恐惧,扒开茂盛的灌木丛,踏着杂草丛生的小路向前。
不知走了多久,才感到眼前一阵明光袭来,赫然现在眼前的是一座从未见过却莫名熟悉的村落,阡陌交错,纵横有致。
虞扶尘像具行尸走肉,被毒雾侵蚀意识,只凭身子的直觉,仿佛回到那时玄难封印他记忆的幻境,所做的一切都身不由己。
他不明所以的叩开柴扉,推门进入一间屋舍,扑面而来的是浓重的尘灰,呛得他连咳几声,激的淤在喉咙的毒气发散,咳出半掌的血沫。
屋内光线昏暗,看不清陈设,虞扶尘施法,掌心簇起一缕火苗映明四周。
此处空间不大,颇显拥挤,而且十分杂乱,需要小心翼翼避开障碍。
随着他的靠近,榻上的躯体也愈加显眼,竟是一具皮肉腐化的骨架,看得虞扶尘一惊。
此人死了许久,尸骨上积了厚厚一层灰土,四肢扭曲,下颚与头骨脱离,神色痛苦,死前应是受尽折磨。
他控制火光一路向下观察细节,这具骷髅的盆骨较宽,眉骨偏高有着典型的性别特征。
竟是具女尸?
他隐约猜到什么,照见尸骨下身的被褥上仍斑驳的大片暗色时了然,推测此女是生子时遭遇血崩才殒命,当真可悲。
虞扶尘熄了火苗,合掌低念往生咒超度亡灵,随后出门向下一户人家走去。
如果邻居惨死却迟迟无人收尸,最坏的情况当属整座村落都遭遇横祸,屿民无一幸免。
但虞扶尘却起疑心,方才他只见到一具女性骸骨,若真像他想得那样不堪,那女子生下的孩子又在何处?
脑中一片混沌,很难深思其中细节。
虞扶尘见此处房屋构造不尽相同,昏暗的房中只有一扇巴掌大的天窗,更有甚者连孔洞也未开,四壁严丝合缝,好似屿民生来畏惧阳光一般。
虞扶尘心中揣着好奇,可惜被毒气所扰,脑子转不过弯儿来,木然进入四处透着诡异的屋舍。
这间屋子相比起方才那间显得狭窄许多,床榻上同样卧有一具骸骨,身子颀长,骨骼粗壮,并未出现骨骼疏松与佝偻萎缩的情况,应是位青中年男子,周身覆着厚被,许是病入膏肓。
至此,虞扶尘心中还没有波动,只想尽快找到失踪的风长欢,忙向下一间赶去。
与之前有所不同,第三间屋舍被精心布置,白幡在残风中飘摇,供桌上奉着两块灵牌,字迹已被风沙打磨的看不清晰。
悚然的是灵牌之上,竟从大梁悬下两根麻绳,各自吊着一具骸骨,虞扶尘隐约认出是他方才见过的二位。
如若不是一缕光束恰好打在供桌之下,虞扶尘险些忽略了缩在桌下的黑影。
那是一具男童的尸骨,被保存的十分完好,皮肤还泛着光泽,睫毛与黑发也在风中微微颤动,好似只是小憩片刻。
虞扶尘误以为他是孤屿唯一的幸存者,直到伸出手来探到一片冰冷,才意识到事情远没有他想的那么简单。
这个场景,男女的尸骨,与男童的处境,以及他的面容……
虞扶尘骇然望着死去的男童,双手止不住的颤抖,惊惧之下竟将男童一把推开,跌跌撞撞跑到门外,腹中翻涌一阵恶心。
不……不会是他想的那样。
“师尊……”
师尊,告诉我这不是真的,好不好……
他一路狂奔,慌不择路不知逃到何处,直到筋疲力尽跪倒在地。
眼前恍然是一双不染尘秽的玉足。
“行止,你看那是什么。”
风长欢的面容很不清晰,就像笼着层迷雾。
他手指向远处,循着望去,虞扶尘难以置信瞪大双眼。
是尸山血海……
无数残肢断臂被叠起,嶙峋枯骨堆积成山,直冲云霄。
每一具骷髅都以扭曲而痛苦的姿态被捆缚在一处,拼凑起通往九重天界的骇人之路。
虞扶尘双目血红,颤抖的手覆上双耳,逃避着回荡在耳畔的蛊惑之声。
“虞行止,记起来了吗?记起来你真正被掩藏的过去了吗?”
“好好想想你是谁,也想想风长欢是谁吧。”
“其实你早有预感,玄难的法术暗藏玄机,否则记起过往何须进入幻境?”
“虞行止,你的过去是被人精心伪造的,那个人是谁,是你心心念着敬着爱着的师尊吗??”
……
“不,不是我……不是我……”虞扶尘不住哀求,“你住口,不是我,也不是他!!我没有……他也没有!!”
一声怒吼,世界骤然死寂。
天地间好似只余二人相持相对。
虞扶尘茫然抬头,望向他的“师尊”,口舌干哑难发只字。
有如被邪魔附身,疯狂做着不可理喻的事,挣扎着起身冲上被尸骨铺就的血路,不断翻找着什么。
双手被枯骨刺破,遍布伤痕,血流如注,可他不知痛楚,任凭指尖变得血肉模糊。
漠视许久的人终于上前,赤脚踏在骸骨之上,毫不留情将其踏作齑粉,一步一顿。
“行止,你在找什么,师尊不是在这儿吗?”
虞扶尘不答,继续探查残留的痕迹。
僵持许久都不得结果,他将要溃于一时,终于抬眼,几近癫狂。
“他在哪儿?你把他藏到哪里了!!”
对方不解,不知如何作答,便见他扑食般毫不留情将自己推倒在地。
尖锐的枯骨从面庞略过,刺破那人的脸颊,渗出一丝血迹,终于破了咒法。
脱离禁术的控制,那人终于现出真身,唇齿是虞扶尘最熟悉不过的容貌,不同却是他会以金丝绣出凤凰图腾的黑纱覆盖双眼。
随着狂风拂动,露出半遮半掩的双眼。
幽深而阒寂,有如一池深潭。
“真奇怪,到底是哪儿出了问题~”
连声音也相似至极,虞扶尘恼羞成怒。
可他偏偏对着风长欢的面容下不去手,便只是按住对方久久不愈的旧伤,引起一阵凄惨而撕心裂肺的哀嚎。
其实虞扶尘也不清楚自己为何会了解此人的致命弱点在肩颈交接处的深窝,全凭潜意识作为。
不过大胆的举动也逼得对方彻底老实下来,不再阴阳怪气说些鬼话,喘息着求饶:“放、放手,想知道什么,告诉你就是了……”
“师尊在哪儿?!!”
“孽徒,为师近在眼前,哪容你不认?”
“还敢胡言!!”
起初以为是易容术法作祟,虞扶尘掐着那人的下巴查探可疑之处,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或许这张脸是真容也说不定?
他猛然想起明宫商曾提起的玄机塔,即傀儡司的尊主与风长欢有着一模一样的容貌,名叫……
“风择欢?”
“哦?能被你记得名讳实乃荣幸。”
“再问一次,他在哪里?”
小野狼冷脸时属实有几分寒意,风择欢了解他的性情,不会自讨苦吃。
老老实实一指尸山下的角落,果不其然,虞扶尘立刻放开桎梏着他的手,以轻功飞掠出去。
“好身手,真是到了显山露水的年纪,老骨头比不过了……”
遍地尸骨,独独不见那人一抹霜白身影。
虞扶尘不敢怠慢,奋力翻腾着碍事的残肢,只求那人平安。
风择欢揉着作痛的旧伤,缓缓踱至他身后,正对上那人满目怫然跪在血海之中,将一具枯骨搂进怀里的一幕。
这一刻虞扶尘背对着他,使得他的心痛、怜惜、不甘、与愤然皆被掩饰在旁人不能触及的暗处。
骸骨色泽浅淡,近于圣洁的白,一如生时为人通透,是远离红尘积染的清然傲骨。
那是一具久别尘寰的玉骨。
作者有话要说:奶尘开始慌了,拥有时永远无法体会失去的痛苦,只有切身感受了才会懂得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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