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途多了明斯年这个甩不掉的拖油瓶,虞扶尘只得硬着头皮将二人带回佛宗,某只矫情的老鬼只要上马就会在他背后睡的人事不省,栽下马背三五次后摔得鼻青脸肿。
无计可施,他只好寻了根绳带把人绑在身上,以免他把自个儿的脑袋开了瓢,中途再生出事端。
反观明斯年,悠哉悠哉取张厚纸,折成画舫又淬了灵力在其中,吹口仙气,小玩意瞬间放大成实物,漂浮在离地三尺的距离,作为代步工具,周围还甚是浮夸的飘了几片祥云,和他风中飘动的衣摆相配骚包的很。
茅山术倒是学得不错!
此刻明斯年盘膝坐在船头,烫了壶酒自斟自饮,时不时“啧”一声夸赞陈酿口感不错,瞄着脸色极差的虞扶尘,笑的惹眼。
“你费劲巴力的伺候他,最后还是要给别人做了嫁衣,我劝你不如御剑带他回去,反正他蒙着眼也看不见事物,瞧你这么麻烦,我都跟着累。”
“你那么能耐,还不是得跟在我屁股后面?”少年冷言答道。
他这会儿心情非常不好,风长欢贴着他背后睡的正酣,口水一流三尺,顺着腰线弧度下流打湿了衣裤,腿下粘腻腻的,很不舒服。
他对风长欢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说是嫌厌,又会出于本能的靠近。
说是喜欢……他又恨极了此人犯傻时的德行,痴痴癫癫像个疯子,莫不是在考验他的耐心?
从昆仑到佛宗,千山万水走来,跟老鬼待在一起,虞扶尘觉着自己少说要减寿十年。
三人一路无话,挨过最后的路程,停步于山门前。
虞扶尘推醒梦里正美滋滋吧唧嘴的风长欢,上前对守门佛修作了一揖:“高僧,我已遵照虚云大师之命将人带回,烦请通报一声。”
他自小在佛宗长大却没能拜入师门,面对相熟之人只能称呼一声“高僧”,甚是疏远,每次叫出口来,心都是冰凉冰凉的。
佛修双手合十在胸前,对三人行礼,轻声道:“掌门有令,虞小友赶回可带着贵客到大雄宝殿见他,至于这位……”
他望了明斯年一眼,后者收了画舫,俯首对人恭恭敬敬道:“晚辈桃溪涧明斯年,奉掌门之命前来造访。”
说着解下腰间信物递上前去,佛修确认过是桃溪涧的令牌后便将人请入山门。
擦肩而过时,他以传音术对虞扶尘道:“掌门时间不多了,还请虞小友速速前去。”
虞扶尘听了这话,心中咯噔一下,想起他离开佛宗以前,老和尚说话已经是有气无力了。
本以为只是偶感风寒,静养些时日便无碍,怎料竟会如此严重,临行前,老和尚分明嘱咐过他不必着急,只求稳妥。
……亏他路上还耽搁几日,当真是心大!
他三步并作两步,施以轻功登上高阶,恨不得一步冲上山顶。若不是佛宗有着“千阶长梯需以虔诚之心”的规矩,定是要御风而行的。
没走出几步,他又发现忘记了什么,回头一看,风长欢还蹲在原处,累的一步也不想再走。
“一路上除了吃就是睡,你有什么好累的!!”
他抱怨着拉起风长欢,扛在肩头朝山顶奔去,只留明斯年一人在后走的气喘吁吁,高声喊道:“有必要跑那么快吗!!”
老和尚寿数将近,片刻也不能停,他必须把这妖人完好无损送到老和尚面前!
虚云大师对虞扶尘有养育之恩,虽因种种缘由没能拜入师门,但他打心底感激着老和尚多年来的点拨。
风长欢似是感知到什么,老老实实趴在他肩上,动也不动,又或许是佛门清净之地的庄严圣气压制了他身上的煞气,令他再没有伤人害己的恶念。
总之虞扶尘赶到殿前时,那里已有上百佛修盘膝打坐,双掌合十,虔诚闭目念着经文,为老和尚祈福。
虞扶尘喉咙一紧,心知最担忧的事到底还是发生了,他放下风长欢后穿过整齐列阵的佛修们,屈膝跪在大殿门前,低声道:“虚云大师,扶尘已赶回了。”
片刻后殿门大开,从中走出个素白僧袍,面容俊逸的年轻和尚,念了声佛号,对他道:“阿弥陀佛,虞施主,师兄已等候许久,快快请进。”
此人正是无相佛宗掌门,虚云大师的同门师弟,虚无。
虞扶尘不敢耽搁,道过谢,起身拉着风长欢就要冲入殿内。
可他才刚迈入门槛,忽觉动作一滞,身后那人决然抽出手来,连连退后几步,目光闪躲似有惊惧。
“怎么回事,你在害怕吗?”
那人抿唇不答,摇头退着,直出了十几步才停下。
“虞施主不必勉强,师兄早已料到,既然他不肯相见,便由你先行去吧。”
虞扶尘点头应了,头也不回进入大殿,感受到沉重的雕花大门在背后合起,殿内最后一丝明光也被隔绝。
昏暗之下,镀金佛像宝相庄严,佛祖肃然垂眸,对世人无尽悲悯。
分明是看了十几年的光景,此刻竟有种异样暗生于心底。
虞扶尘向前几步,看到盘坐在蒲团上的佝偻背影,迎上前去。
此刻虚云大师连敲打木鱼的力气都散失,声音几不可闻:“小友,你……将他带回了吗?”
长须花白,满面沧桑的老者低着头,紧闭双眼,好似一截嶙峋枯木,只触碰一下都要灰飞烟灭了一般。
虞扶尘鼻尖酸楚,跪在虚云大师身旁沉声答道:“是,晚辈将他带回来了。”
虚云大师笑笑,转瞬即逝的弧度,却让虞扶尘恍然忆起当年老和尚牵着他的手走过千山万壑的光景。
他眼眶是红的,想抬手抹一把泪,又怕老和尚担忧,只好作罢。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虚云大师喃喃,眼睛睁开一条缝隙,努力转动浑浊的眼珠,望向虞扶尘。
“小友,耽误你许多年,老僧心中实在不忍,如今到了时候,也该……也该让你拜师了。”
“大师?您终于愿意收我为徒了吗?”
虚云大师摇头,长叹道:“老僧何德何能……小友,这世上,唯一能引你回正途的人,就是你在因果台上,亲手救下的那位啊……”
“他?”
想起风长欢不着调的痴傻模样,虞扶尘就一肚子窝火,加之方才心有不满,碍着老和尚的面子不敢发作,委婉答道:“他……不合适吧,他是个为祸世间的妖人啊,况且他灵力散失,连自保都不能,只会是拖累。”
老和尚笑了,喘的气粗了些,引来一阵有气无力的咳嗽,虞扶尘帮他拍着后背,被老者谢绝。
“你心中早有猜测,明知他体内凝结不止一颗金丹,却宁愿相信他灵力尽失。小友,相伴这些年,老僧了解你的心性,你不愿承认,但你的确是在可怜他,不是吗?”
“可怜?”
“没错……你希望他这般受过大苦大难的人能作为凡人,余生平淡而安稳的活下去。你嘲讽他是祸乱天下的妖人,却忘了当初你踏入佛宗山门时,对老僧说过的话。”
怎会忘记……虞扶尘清楚记得,初次见到虚云大师时,老和尚问他平生所求为何,他答:
“不求人间正道,只愿屠戮该杀之人。佛不救世,我便化身修罗恶鬼,成为世间衡量善恶功过的法度!”
那时他不过七岁,记忆一片空白,只隐隐觉着,这人世、这命途,欠了他太多太多……
虚无说:“这稚子杀心太重,煞气太甚,恐会为祸一方,不宜修佛。”
而虚云大师却将他迎入山门,笑道: “无人生来是神,亦无人生来为魔。千阶长梯,须怀虔诚之心,终有一天你会明白,自己所求为何。”
十年潜心修佛,他的心境已然有所改变,甚至忘却初心。
换做当年,他定会毫不犹豫对那所谓恶贯满盈的妖人三拜九叩,求能拜入门下为徒。
如今,受佛法熏陶的他已不再怀有恨意与戾气,唯一心愿是能在虚云大师座下落发为僧,追寻人间正道。
“大师,如今我不想为恶,救他全是因您所托,我……”
“你不认为他罪大恶极,不是吗?”
虞扶尘没有回答,搓动着指尖,心乱如麻。
“若你认为他是恶,便不会带他回到佛宗清净之地。余生漫长,你还年轻,何不留在他身边,再不闻及流言蜚语,用自己一双慧眼辨识他的善恶?”
“大师,就算如此也不必拜他为师。要是注定终有一日与他决裂,我岂不是还要背上欺师灭祖,离经叛道的恶名……”
虚无大师摇着头,又是一声长叹。
“小友,你是死过一次的人,是他赋予你新生……如今他浴血而归,你却不肯认他,要叫他多么心寒……”
“大师此言何意?难道在我没能寻回记忆的七年中,是他……”
“佛曰:缘起即灭,缘生已空。世间万物皆空。唯其空,便能包容万物。老僧曾许诺他,不可说……不可说啊……”
大师不愿明示,虞扶尘亦不好追问,哑然道:
“若是大师的心愿,晚辈自是肯替您了却的,只是尚有一事,晚辈还想请问。他……可会引我入歧途?”
静默许久,老和尚闭眸,缓缓答道:“不会。信老僧一次吧,这也是,最后一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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