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93

小说:小国师 作者:鲸久
    马车驶过巷里, 在城北一间五进深的院子停下。

    谢司白打起车帘, 扶着一身道童打扮的定安下了车。掌灯时分,院子里却没亮着几盏, 青云轩的随侍引着在前, 直至拐了几道弯,进入院子深处, 方才见得灯火通明。

    他们今天早上已是到了城外,可白日里城门口人来人往,不多周全, 故而一直等到深夜,趁着四下无人,才私启了侧北门进入城中。

    定安这一路风餐露宿也算是受够了, 她摘了纶巾,捧着茶一气儿喝下去, 半点没有平日里在宫中的端庄模样。

    谢司白命秋韵等退下, 仅留他二人, 道:“这一路你辛苦了, 好生歇一歇, 前朝的事不用理会。”

    定安茶也不喝了,抬眸看他, 眼中映着烛光, 像跳跃的星:“先生这就要走了吗?”

    “还有几件案子要办,我赶早去青云轩处理完。”谢司白道。

    路上为了让定安好受些,行程一概从缓。这当然是有利有弊。利得定安, 弊则在他。

    虽然是预料之中的事,定安还是有些不舍。沿途这一月有余,他们吃住都在一起,形影不离的,已成了习性,就这样冷不丁地分开,难免不习惯。

    “这才刚回来。”定安小声嘟囔着,将青瓷茶盏放下,“你再忙,奔波了这些日子,一晚上也总该是好好休息的。”

    谢司白无奈,笑着摇摇头,起了逗她的心思:“青云轩积了好些公文,你若不想我忙,不如替我去处理?”

    定安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这话也敢接:“自然可以。你要是不怕,我自然也不怕,不过是处理些官家的事,又能难得到哪儿去。”

    谢司白又好气又好笑的,没忍住轻轻敲了下她的额头:“倒也敢说。”

    定安咬了下唇,盯着他直笑。

    谢司白心里暗叹一声,说回正题:“我留着一晚,你也见不到我,不如早些处理完其他的事,倒还能得空回来。”

    定安一听是这个理,撇撇嘴,决定不拦他了。

    闲言暂毕,谢司白问她:“这几日我在宫中,你若有什么要我带去的,现在一并想好,免得到时找不到人,又发脾气。”

    定安想了想,还真想到了:“我在黎州遇难,徐湘她在宫中尚不知实情,恐怕要为我担心,你若能见着她,替我带个信儿可好?”

    “带什么信?”

    “若留我东西给他的话,被别人看到就知是我,风险太大。”定安思忖道,“不如我写字笺给她,她看过了就烧掉,也免得被其他人拿去。”

    谢司白嗯了一声,出门要秋韵给她备下笔墨。定安随笔写了几个字,折好以后,交还给了谢司白。

    谢司白收下,垂眸看她:“没旁的了?”

    定安用笔点点下巴,想好了,笑着回他:“没旁的了。”

    谢司白望着定安,虽说要走,视线却怎么也不情愿移开。

    这回换定安一怔,她摸摸自己的脸,还以为是自己的缘故:“怎么了?”

    谢司白闻言回神,他掩去眸中的神色,伸手替她将额前的碎发别到耳后,动作熟稔自然,没有半点突兀,好像一贯如此。

    “好好休息。”谢司白轻声道,“等我回来。”

    定安的心像是塌下去一块什么似的,她的笑容变得有些勉强:“好端端说这话,徒劳要我担心是不是?”

    谢司白轻笑着摸摸她的头:“从前都是我替你担心,这次换你担心我,倒也不错。”

    定安愣了愣,还没想明白他话中的意思,谢司白就先走了。

    *

    乾清宫中,永平帝居于上首,看着折子上列出的桩桩件件,气得手都微微颤抖。小至利用职权侵吞田庄,大至盗用国库私建画舫,更别提黎州和氐族一事,单单从中拎出一件来,都是十恶不赦的罪责。

    怪就怪永平帝太过刚愎自用,这些年他虽也清楚林家不老实,但念着旧情,总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了。林家在朝中势力独大,有恃无恐,能稍稍与之抗衡着,仅有朝外的青云轩而已。期间有过几个诤臣不畏生死强行出头参了林咸几本,可因为没有确确凿证据,都被永平帝雷声大雨点小地作弄过去,至此才一步一步养出这么个祸患来。

    归根结底,林家有今日,全凭永平帝误用佞臣,一手提拔扶植所致,如同静妃在宫中的地位,亦是他一心纵容的结果。但永平帝并不觉得错在自己,只认为是林家不懂收敛,白白浪费他一番苦心,是林家其心可诛,不是他养虎为患。

    永平帝将折子重重摔在案几上:“这是个什么东西?这些年本事没长进多少,欺上瞒下掩人耳目倒学得好一手,看看他都背着朕做了些什么,如今竟也胆大包天到行刺帝姬的地步。谁借给他这个胆子?!他眼里还有没有朕这个皇帝?!”

    说到底永平帝最为震怒的一点还是林咸把心思动到了皇位上,而不是他丧尽天良做下这么些欺压百姓的事。

    谢司白深谙永平帝个性,并不意外。他静待一旁,等着永平帝平息怒火。

    把林家里里外外骂了个遍,永平帝才稍稍冷静下来,他扫了眼侯在阶下的谢司白:“昭明如何看?”

    这是来问他拿主意了。谢司白微垂着眼,并不居功,只淡淡道:“林大人手上掌有兵权,黎州一事帝姬仅是‘失踪’,定南王又不知所踪,恐怕他多少起了些戒心,陛下这时要从他手中夺权,一时半会儿许是难以做到。”

    永平帝冷哼一声,背过身子:“接着说。”

    谢司白不紧不慢道:“为今之计,陛下要想好后路,林家的军权要出,且必须由一个陛下信得过又在军中有威望的人接手,如若不然,仅仅是‘信得过’而无戎马经验,兵营中人心涣散,恐难以改弦易辙。”

    “你讲得在理。”永平帝略一颔首,转身看向他,“可是朕一时之间想不到去那儿寻这么个人出来,能用的现在都派去了并州,总不能要他们立即折返。”

    谢司白早等着这么问了。他不动声色道:“臣倒有一人可荐。此人功夫过人,在各个军营都颇有些声望,性情中直,能托此大任。只是他位份不高,既无学识,又不是门第出身。还望陛下定夺。”

    谢司白说的这些,每一条都正中永平帝下怀。永平帝因着当年之事,素来对世家子弟不甚青睐,现下林家出事,他愈加不喜朝中盘根错节的利益来往,谢司白举荐的这人,既不是出身世家,又与朝堂无碍,且还在军营有所声望,简直再适合不过。

    永平帝忙问:“何人?”

    “此人乃玄甲营中的参将徐猛。”

    “徐猛?”永平帝念着这个名字,“倒是不曾听过。”

    “他位份低微,平日不得朝见,且与朝中没有往来,陛下自然不曾听闻。”谢司白道,“昔年间颍州一案,臣请他帮过忙,因而有些交结。徐猛此人有勇有谋,只是不喜那套繁文缛节的规章,才迟迟不得重用。”

    永平帝点点头,很是满意谢司白推举出的人选:“朕向来信任昭明的眼光,你既如此评价,想来不是一般人。明日早朝结束,你悄悄将他带入青云轩,朕要同他见一面。”

    谢司白应下。

    “若能撤去兵权,林咸跳脱不了多时。”永平帝面上有阴鸷之色一闪即逝,“也没几日了。”

    谢司白低目不语。他面容沉寂似水,眸中平波无澜。

    谢司白从乾清宫告退,出来没走多远,迎头便被一内侍堵在了中门外。

    谢司白看他,那内侍不及他问,先告了罪,自报身份,原是长乐宫乐昭仪的内官。

    “娘娘说……无论如何也想着见大人一面。”小太监不经场面事,对着这么一个似神仙的人物讲话,不免磕磕绊绊。

    谢司白目下无尘,语带疏离:“谢娘娘厚爱,不过青云轩虽在宫中,却一向不与内廷往来,不得陛下旨意,臣不敢当。”

    “可是……可是……”小太监急了,“大人不肯见娘娘,总也可以告知一声,黎州之案……”

    “黎州之案尚无定论。”谢司白打断他,“臣知娘娘同十六帝姬交好,只是黎州一事,实属世事无常,帝姬下落至今不明。我并不能帮得上忙。”

    小太监听闻此言,信以为真,道:“既如此,叨扰大人了。”

    “不过。”谢司白却是话锋一转,“帝姬生前曾在黎州点过一道栗子糕,说若是能带回来给娘娘尝一尝,定当欢喜。帝姬虽不在了,我却还记得这话,因而此次返京,特意一道带了来。”

    小太监怔了一怔。

    谢司白面不改色接着说:“若是得空,劳烦娘娘派人来青云轩取走即是,也不枉帝姬的一片心意。”

    小太监听得云里雾里,不觉心里打鼓。人都没了,还要什劳子栗子糕。

    虽得纳罕,当着面小太监可不敢多言,他忙是道了谢,诺诺应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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