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三十章

    “你说什么什么鬼阵”

    宴陵很好脾气地重复了一遍。

    老妇人睁大的眼睛中皆是血丝, 红得宛如他们之间见到的血焰。

    宴陵吸了两口气,只觉入口皆是血腥味,难吃的要命。

    他一笑, “这个时候, 夫人该不该抽出剑灭我的口了”

    老妇人怒道“你血口喷人,我家小姐清白出身, 怎么会知道那些丧尽天良,有损阴德的东西”

    宴陵将朝老妇人扑上来的纸人砍了头, 又说了一次, “看路。”

    “前辈”周蓦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宴陵笑了一下。

    老妇人失魂落魄地跟着宴陵,朝声音的方向过去。

    周蓦和顾平瑾虽然衣着发髻都乱了,身上还有几处刮伤, 但是面上却无颓靡之气, 顾平瑾脸上更是通红, 好像也被人用水粉描了脸一样。

    顾平瑾拿着剑,朝宴陵一点头,道“前辈。”

    宴陵都能感受到他身上的热气。

    有宴陵在, 两个孩子放心了不少, 周蓦由着顾平瑾在前面清路,拽了拽宴陵的袖子,小声道“前辈, 我师兄这是怎么了他方才还苦着一张脸, 自吃了前辈你给的药之后, 就好像, 好像我也不知道怎么说,就这样了。”

    宴陵有点诧异,道“吃了”

    周蓦见他神色有异,点了点头,担忧道“吃了。”

    宴陵这才想起来自己给药之前没说明白。

    那瓶药叫回照丹,取自回光返照之意,是清平门一位脑子不大正常但是在炼妖这方面已入大成的长老炼制,伤及灵脉的重伤不可治疗,因为过于凶猛的药性会使伤者病情加重,但除此之外,任何皮外伤都可医治,立竿见影。

    唯一的缺点就是用药皆是大补之药,药性太猛。

    宴陵神色复杂地说“无事,等你师兄卸力了便可。”

    周蓦一脸担忧。

    以宴陵这样的伤是用不了回照丹的,他要是吃了,恐怕要直接去见凛剑宗的各位祖师。

    老妇人失魂落魄。

    顾平瑾余光一瞥,不明所以,道“前辈,这位夫人是受伤了吗”他将药瓶扔给宴陵,道“多谢前辈。”

    宴陵接过,摇头道“没有。”

    周蓦又拽了拽宴陵的袖子,道“那位罗小姐呢”

    她虽然和罗程雪极不对付,却当真不希望罗程雪死,如今看宴陵身边并无罗程雪,心中难免担忧。

    宴陵将后面追上来的几个清理干净,喘了口气,道“若是没碰见沉璧,大概还活着。”

    周蓦愣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问道“那若是,若是碰见了呢”

    宴陵还没说话,老妇人已嚎啕大哭,道“我的小姐”

    宴陵虽不知姬元澈要找什么,却也知晓与罗程雪有关,他朝灰衣老妇一点头,道“便是如此了。”

    周蓦茫然地点了点头。

    老妇人刚才被宴陵淡淡的言词说得没言语,突然碰到一个关心罗程雪死活的人,难免要再哭两场。

    周蓦不动声色地把她的衣裳从激动的老妇人手中拽出。

    外出历练不似在上界,她就算穿上九重衣也不影响行走,但眼下毕竟是出门在外,她早就换上了一身窄袖束腰的裙子,因而动作十分利落。

    老妇人垂泪道“还不知道小姐怎么样。”

    周蓦安慰道“您放心,祸害活千年,程小姐一定会没事的。”

    顾平瑾忙着清路,听到周蓦的话也忍不住道“师妹。”

    周蓦吐了吐舌头。

    一只苍白的手险些抓住了她的头发,被周蓦一剑砍了下去。

    她的剑险些卡在里面,用力拔出后又和几个纸人打了个照面,不过瞬间就被宴陵扫成了两节。

    临渊剑闪着微光。

    宴陵用手蹭了蹭。

    周蓦朝宴陵一笑,道“多谢前辈。”她又小声嘀咕道“早知今日,我便学大刀了。”他们这些人入门不久,用剑还未有宗师那般横扫千军的剑意,宴陵用灵力已是一省再省,用剑时却仍剑气袭面,她自知没这样本事,用轻飘飘的剑还不如用大刀来得实在。

    顾平瑾听她如此说话,道“你还不如说你学斧头”

    周蓦帮他把旁边扑过来的纸人清扫干净,反驳道“劈柴怎么不能劈成高手,师尊说了,心中有剑,万物皆可为剑,师兄你着相了。”

    顾平瑾自觉累得要命,手中的剑却还是锐利生风,他道“我看你是魔障了。”

    周蓦看了看自己又被拉住的袖子,心道这才叫疯魔呢。

    她无可奈何地说“夫人,您这样晚辈用不了剑。”

    老妇人流着泪道“你们这是要去哪”

    周蓦道“大抵是去城中破阵,是不是,前辈”

    宴陵点头。

    老妇人仿佛抓到了一线生机,道“要是破阵了,这些东西是不是就都停了”

    周蓦不确定道“应该,应该是吧。”

    老妇人喃喃自语道“如此,小姐就有救了。”

    周蓦虽然诧异为何宴陵连她都带出了,没有将罗程雪救出,但是看宴陵的唇色与脸色都白得发青,就没同他说这个,而是道“前辈,我来断后。”

    宴陵道了声多谢,位置却没有变化。

    周蓦生怕他突然吐出一口血昏过去,故一直在宴陵身边。

    他们一行人跑到城中央的高楼上已是万分不易。

    雄厚的魔气不断从楼中放射而出,压抑非常。

    周蓦喃喃道“不是鬼阵吗”

    宴陵用临渊撑着身体,道“是鬼阵,但布阵者并非鬼族。”

    当年他还嫌弃临渊剑太长,虽然轻,但难免不够灵活,老师听到他这样说话之后嗤笑一声,充分表达了对小徒弟浅薄无知的不屑,已陨落的前凛剑宗掌门拂左清是这样说的“理天宗宗主为你算过,卦上说这把剑配你是天命所归,不可更改。”

    彼时宴陵眨巴眨巴眼睛,道“师尊可是说过,陵与诸位同门皆有可能成为下一任掌门。”

    拂左青淡淡道“你师尊还没死呢,”他话锋一转,“是又如何”

    “陵对掌门之位并无太大兴趣,”宴陵道“但一直艳羡剑道第一人这个称呼,既然命数皆有注定,师尊能不能告诉陵,年轻一辈,谁德可配位若不是陵,陵也不必再终日练剑了,也好躲个清闲。”

    拂左青听出了宴陵明着是问明日之事,暗着是在嘲讽他迷信谶纬之术,于是板着脸道“本尊不知道谁能成为下一个剑道第一人,但是本尊知道,今日谁要去拿剑劈一百棵树。”

    回忆起往事,宴陵心情十分复杂,他这时候充分感受到了拂左青的先见之明,这把剑确实是为了他量身打造,要是换了他师兄手里的剑,或者其他没这么长的剑,他连能拄着的拐棍都没有,顺便对理天宗的先见之明肃然起敬,决定要是能全须全尾地回去,一定要去理天宗登门致歉。

    几人登上城墙,果不其然看见地上似乎画着什么东西。

    宴陵拦住了欲要过去的顾平瑾,扯下了头发上欲掉不掉的簪子,随手抛过去。

    阵法幽幽地发着光,并没有任何反应。

    周蓦刚要开口,簪子消失在了半空中。

    月光穿透乌云,轻柔地撒了下来。

    他们这才看清,除开他们站的位置,整个城楼的地面上都被画满了,阵法的花纹极其扭曲,有些字他们还能勉强看懂,有些就如同鬼画符一般。

    字体并非血红,而是泛着淡淡的金色,血腥味却源源不断地飘过来。

    这显然不是人血。

    周蓦咽了口唾沫,道“这是什么”

    宴陵道“布阵者怕有人毁坏阵法,又在阵法外设了一道禁制,”他道“先找到洛朝,阵破了,这些纸人也不能长久,洛朝身为活人在其中,定会为其所害。”

    有阵法掩盖洛朝身上的活气还好,若是没了阵法,洛朝身上的气会瞬间被他身边的纸人吞噬干净。

    那人也不用活了。

    宴陵手腕上的灵丝闪着光。

    宴陵往城下一看,整个城除了他们并无活物,纸人蜂拥在城墙脚下,效果极其可怖。

    宴陵看着下面,道“这个阵与下面的东西相辅相成,纸人数量若是锐减,阵法的威力也会大打折扣。”

    周蓦干巴巴地说“杀不完的,前辈。”

    宴陵叹息着说“要是沉璧在这,一把火就都解决了。”

    周蓦这才注意到姬元澈不在,道“沉璧前辈呢”

    宴陵沉思片刻,道“大抵在杀人吧。”

    他动了动发僵的手腕,拿手比划了一下从城墙上到城下的高度。

    “前辈”

    宴陵皱眉,很是苦恼地说“太高了。”

    周蓦不解道“什么太高了”

    宴陵答非所问道“再拖下去,人也会出事的。”

    这个阵法能撑多久宴陵不知道,他可以拖,拖到阵法失效,但阵法失效之后,他如果不能立刻把洛朝带出来,那么洛朝就只剩下油尽灯枯这一种结果了。

    洛朝是凛剑宗弟子,于情于理,宴陵也要下去,纵然洛朝非是修士,宴陵也绝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在自己面前。

    顾平瑾与周蓦未解其意,正要开口发问。

    宴陵将临渊剑从地上拔了出来,足下一点,纵身跃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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