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陵不动声色地将两朵花拢进袖中。
姬元澈将血焰向酒盏中一推, 艳红的火花呼地一声点燃了盏中酒, 却被他不知道用什么法子禁锢于酒盏那么大点的地方, 半分都不曾逾越。
火花漂在酒盏上。
血焰照出方寸之地。
在这样艳丽的光下看人,越发显得姬元澈眉眼卓然。
宴陵一边用灵气逗着袖中的小球,一边对姬元澈道“在下曾听闻魔主陵中有巨鱼名勾陈。”
姬元澈轻轻一点头, 却是皱着眉。
宴陵又道“勾陈喜欢将猎物一口吞下, 待到安全处再吐出来慢慢吃光, 它既居于陵中魔气极盛之地, 我们若能因此被带入陵墓深处也不错, 少君不必担忧。”他捏起一块糕点放进嘴里, 透过幽幽的火光, 只见姬元澈神色越发不高兴了, 后者手指不断擦磨着袖子,仿佛有点焦虑,又有些不耐烦。
宴陵奇道“少君怎么了”
姬元澈低低道;“方寸之地。”
“什么方寸之地”
姬元澈放下摩擦袖子的手,眉头仍然紧皱着, 他欲言又止,看宴陵的眼神几乎可谓怀疑, 宴陵摊开手, 一如既往地容忍姬少君发疯,他沉默片刻,最终道“无事。”
姬少君的举动不同于往日, 宴陵手指贴在魔气凝成的小球上, 果不其然感受到手指一阵刺痛。
这个小球看上去光滑无比, 但直接用手触碰,若是躲得不够及时,极可能被削下层皮肉,摸起来上面仿佛覆盖了尖刺。
火光闪动。
宴陵微妙地察觉到了姬元澈的意思,他仰头,但见头顶巨鱼骨肉蠕动,收缩扩张反复,这鱼实在是太大了,连一根鱼骨,也有半个成年男子那样粗细,他道“鱼腹内最脆弱的地方不是鱼肉,而是骨头,鱼肉坚韧,骨头却易碎,若想出去,”他手指抬起,“便要打碎勾陈的骨头。”
姬元澈敛了敛袖子,道“本君知道。”
宴陵面上流露出惊奇之色。
姬元澈当然知道宴陵绝对不会说出什么让他高兴的话来,因为对方的神情实在太刻意了,姬少君倒酒,“怎么”
宴陵明知故问道“既然如此,少君不是为出去担忧了”
姬元澈朝宴陵一笑,十分和善地说“本君在为雪策你的命担忧。”
看看这一言不合就要动手的毛病,何时才能改改
以姬元澈现在的年岁看,他在魔族,也不过是个青年人,或者比青年人再小那么一点,宴陵又与他情谊匪浅,所以非但不觉得姬元澈无理取闹,还觉得姬元澈这样很有趣。
宴陵用手撑着脸,不自觉地将心中的话说了出来,“在下曾经听一位前辈说过,越漂亮的人越会无理取闹。”
姬元澈道“不漂亮的也会。”
宴陵看着姬元澈的脸,道“所以不管姬少君做什么,在下都觉得情有可原。”
姬元澈极少被人称赞漂亮,对于这个听起来近似于调戏,且十分不要命的赞美,他点了点头,十分受用一般。
临渊嗡嗡作响。
宴陵按下剑。
姬元澈仍旧拧眉看他,眼中有几分疑惑。
宴陵道“姬少君有事问在下”
姬元澈道“本君只是在想,不过喝杯酒的时间,本君却仿佛有把柄在雪策手上了。”
宴陵又拿了一块糕点,桌子上的糕点已经被他吃掉七七八八,还剩下两块粉白的兔子点心,“何解”
“要是没有把柄在雪策手上,本君想不到为何雪策会如此地,有恃无恐”
宴陵觉得姬元澈同他说话当真客气了不少,他以前一定会说狗仗人势。
或许可能姬元澈自己没想起来。
宴陵竟点头。
姬元澈眨了眨眼,仿佛有灰尘落到了他的睫毛上那样,“哦”
宴陵笑得神秘,他朝姬元澈勾了勾手指,道“少君靠过来些,在下一定和少君说清楚。”
姬元澈目光冷冷地上下扫了一圈宴陵,他似乎觉得宴雪策的笑太刺眼了,却当真前倾。
姬元澈坐得很直,姿态一点都不放松。
这样坐不会舒服,但是很便于应对突如其来的危险。
宴陵的视线从他有些凌乱的头发落到他散着头发的脖子上,他能看见净白底色下的青筋,他也向前,覆手在姬元澈的耳朵上,仿佛要和他说个秘密。
姬元澈向后欲退,但到底没有退开。
宴陵在他耳边低声道“在下今日得知,少君很喜欢在下。”
话音未落,一束汹涌的魔气不善地朝他袭来。
宴陵就手拿盘子一挡。
魔气与灵力交汇,巨鱼晃动了几下,腹内突然天旋地转。
姬元澈这才收手。
鱼腹归于平静。
大概勾陈此刻也在想,自己为什么会吞下这么两个能折腾的玩意。
宴陵放下盘子。
兔子点心还在盘子中完好无损。
两只粉白的兔子雪糯可爱,眼睛用浅红的花汁点缀,仅仅看着就让人觉得香甜。
“啪。”
那枚描绘着牡丹的盘子四分五裂。
宴陵叹息道“二百两。”
姬元澈拿起一块点心。
许是因为魔族不必饮食的缘故,他看大多数人能吃的东西都带着些许探究的神色,宴陵那边已吞下了四五个,姬元澈或许还在看他面前的那块点心。
宴陵忍不住道“姬少君,这块点心有一半都是糖,你再捏下去,恐怕就化了。”
姬元澈拿到嘴边,咬了一口。
他一口咬掉了这只兔子栩栩如生的头,只咀嚼了一两下就咽了下去。
姬元澈皱眉。
他今天皱眉的次数大约比他活过的一百多年都多。
姬元澈实在不明白宴陵这样的大男人为何会喜欢这样甜得发腻的点心。
他将这块少了头的兔子点心又放到了自己面前的盘子中。
宴陵看着那块缺脑袋缺得不多不少的兔子,突然觉得自己要是能吃,想必下场比这只兔子凄惨的多。
宴陵道“在下想,不论是人族还是魔族,对于自己喜欢的人,或多或少总是要心软一些的。”
姬元澈抬眸,“雪策听说过杀妻证道吗”
宴陵大喜道“少君这是认同了在下的身份”
姬元澈从未见过如此恬不知耻之人。
他也许见过,但是这样的人在他面前都活得不会太长,也不会说这么多话。
姬元澈道“本君说是,”他悠然抽出司命,“你要把命给本君吗”
宴陵却道“此事神鬼不知,唯有我和少君知晓,寻常富贵人家成亲尚且讲究三书六礼,以少君的身份,眼下是不是过于随意了些”
姬元澈反问道“雪策很在意那些虚礼”
哪怕剑都要落在他脖子上了,他承认道“在意,十分在意。”
巨鱼不知何时停了下来。
宴陵微微偏头,道“是不是要去做正事了,少君。”
一阵疾风骤然他们朝外面吸去。
姬元澈不动,还拿着剑。
无锋的司命落到了宴陵的脖子上。
司命上附着一层淡淡的魔气,倏地割断了宴陵耳边的头发。
只要姬元澈的剑还在一天,宴陵的头发可能这辈子都长不好了。
宴陵身体没动,袖子中却有一只在玩花的手。
光亮已照了进来。
他们将要被吸出去,光亮的出口却猛地往下一合。
那是四排尖齿,寒光逼人。
司命蓦地从宴陵脖子上撤开,直直刺向勾陈的上颌。
那般黑沉沉的剑刺入宴陵所说的柔韧的肉中却好像刺入了一块豆腐,剑身寒气剧增,姬元澈手腕一转,将半个鱼头切得整整齐齐。
黑血喷薄而出。
宴陵还坐着,一边捂着脖子一边夸姬元澈,“少君这个剑法要是去切肉,想必现在已然家财万贯。”
姬元澈甩了甩剑上的血。
虽然没有一滴血落在他身上,他的神情看起来还是十分厌恶。
宴陵没有得到姬元澈的回答,却也没有分毫恼怒,捏了个灵决将桌子和酒收拾起来。
姬元澈将剑插回,走上台阶。
这里无处不是那样暗红如血的云,森森魔气从门中倾泻而出。
因为魔气的缘故,云并没有靠近台阶以上的地方。
宴陵跟着姬元澈上去。
台阶并非砖石,流光溢彩如冰,清澈透明如镜。
宴陵低头就能看见自己的脸。
台阶不滑,映照得人面却也十分清晰。
宴陵跟着姬元澈,神色淡淡。
石阶上的人面却含着笑意。
明明是一模一样的脸,却做着不同的表情,宴陵只看了一眼,脸上的淡然便保持不住了。
他不知道什么脑子,居然也对着石阶笑了。
台阶内的人无知无觉地笑着。
宴陵低头,台阶中的人也低头。
两厢对视,是两双明亮的眼睛。
姬元澈仍向前走。
宴陵忽然扯出两条大氅,一条扔给姬元澈,从头到脚将他严严实实地罩住。
姬元澈毫无反应。
宴陵的剑轻轻划过地面,台阶中的宴陵也拿出剑,临渊剑的剑锋相对,冷光闪闪。
这里确实冷得惊人。
宴陵草草将大氅披好,一把按住了姬元澈的肩膀。
姬元澈果然停下脚步。
他有双黝黑的眼睛,当人看过去时,仿佛看见了夜空,或者是晚间的海,看不出任何情绪。
姬元澈的脸白得有点发青。
宴陵一手帮他大氅仔仔细细地穿好。
他实在没什么伺候人的经验,因而做的很慢。
台阶内的人没有大氅,饶有兴味地看着宴陵的举动。
他将大氅系好,姬元澈还配合地抬了抬头。
宴陵伸手,摸了摸姬元澈此刻白水玉一样的脸。
凉得吓人。
大氅乌黑的皮毛紧贴着姬元澈的脸,宴陵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手从没有合严的大氅中伸了进去。
姬元澈直接把他手打掉了。
他挑眉,仿佛要宴陵给他一个解释,“你在做什么”他开口。
宴陵道“在下想看看少君有没有被镜中人迷惑心智。”
姬元澈道“所以,”他苍白的手指擦过宴陵刚刚碰过的地方,“你在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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