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醒了。
大概是这次睡得很浅,还做了梦,导致我醒来后依旧感觉很疲倦。
我从床上爬起来,怔怔地看着自己的被子。我在回味刚才的那个梦,这个梦勾起了我过去的某些回忆。
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神存在吗?这个问题曾经困扰了我很久。
在最开始,在相信有“神”存在之前,我先相信了有妖魔鬼怪的存在。
大人们总是说,“你要是不听话,会有妖怪把你抓去吃掉”,“不要乱出门,外面有专门抓小孩的老妖婆”,“山上有鬼,一个人别上山”。
他们出于好玩的心理对着小孩说这种话,却没考虑过别人当真了会怎么样。可小孩子真的怕了,大人也感到厌烦了,又不得不不厌其烦地重复“世界上不存在妖怪这种东西”,可也同样拿不出什么证据来,自相矛盾。
“初生牛犊不怕虎”这句话是有道理的。直到他们教会了我如何对不存在的东西感到恐惧。而这种无形的恐惧是最难挣脱、也最难以被别人理解的。
我花了很长时间才摆脱这种恐惧。我总担心黑暗的地方会窜出什么可怕的东西,夜里不开灯绝对就会感到极度不安全,无法入睡,哪怕开着灯也要用被子蒙住脑袋,然后只开一小条缝用来呼吸。我常常警惕那些昏暗的地方,害怕那里有个鬼怪在盯着我看。把手伸向全黑的房间开灯时也胆战心惊,害怕看不到的墙的另一面会伸出一只干枯苍白的手或者是骷髅手骨摸上我准备开灯的手。我会注意在睡觉时不要把手和脚伸出窗外,因为担心床底下会伸出手来抓我的手脚。我甚至害怕自己睡觉翻身时突然发现床的另一边躺着个多出来的怪物,因此必须背靠墙睡才能保证万无一失。孩童时期的我对不存在的东西的恐惧已经到了被害妄想的地步。
我是先知道有妖魔鬼怪,才知道有神灵的。如果有妖怪存在,那神也就一定存在,神明一定会赶走这些邪恶的东西。每当感到恐惧时,我就在心里念叨着“神仙保佑”“阿弥陀佛”之类的东西,幻想着真见到什么妖魔鬼怪时,神会跳出来保护我。
可到最后什么都没有出现。没有神也没有妖怪。到后来我自己想明白了这一切只不过是大人们的恶作剧,小孩子的胡思乱想。
但要脱离这种已经成为习惯的恐惧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我还是通过自己的种种努力克服了。等再长大一点,我又寻思着如果世界上完全没有这样神神鬼鬼的东西存在,岂不是很无聊?于是我又期待着遇到这些灵异的东西。虽然很害怕当这些东西实际存在、出现在我身边时会带来的危害,又觉得自己实在是想多了。
有一段时间,我强迫自己熄灯睡觉,故意躺在床的边缘,手脚搭出床沿,几乎小半个身子悬空在外边,甚至自虐地幻想床边躺着个骷髅,一边恐惧一边逆向地把这当作某种有趣的刺激,以达到脱敏治疗的效果。
这样反反复复折腾来折腾去,再加上随着年龄的增长阅历逐渐丰富,不知不觉中我已经不再相信这些东西,变成了一个无神论者,对自己以前的幼稚想法嗤之以鼻。
但要说我自己变成无神论者,有大半是我母亲的功劳。她是个信徒,可要问她信什么,她又好像什么都信。母亲某种意义上是个多变的人,换过很多种职业,就连信仰都是多变的。
她信过佛教,买了个印着观音像的放佛经歌的小播音机,走到哪听到哪,带着我打车去外地就为了到寺庙去上香。
信过基督教,以前住的旧址附近有个教堂,母亲也带我去做过几次礼拜,听周围的人用中文唱改编过的圣歌,透着一股古怪的腔调。我在母亲离开家后整理书架时,在书架的夹层里发现了藏在后面的福音小册子,和建筑风水书还有起名风水宝典放在一块儿。
她还告诉我,踩到下水道井盖会沾上霉运,不慎踩到井盖后要立即拍屁股三下拍掉霉运。耳濡目染之下,我现在依旧维持着特意绕开井盖走的习惯,实在绕不过去会干脆跃过去,导致我走路的行动模式在旁人眼里看起来更加奇奇怪怪了。
最绝的是我曾在自己睡的床铺的棉胎下面翻出过一张黄色的符纸,大概是道教的东西,我默不作声地把这张符纸放回了原处,当作什么都没发生。那张符纸至今还在我床板上压着。
母亲曾经有一段时间又迷上了一个新的宗教,一开始我并没有差距有什么不同,或者说那时我对这些东西的概念并不清楚,和基督教的神搞混了。我听她说着似曾相识的宗教理论,还以为她说的是上帝。
直到有一天,她带着我去一个陌生的小区,我以为她是要拜访哪个朋友,就像个宠物或者挂件似的很随意地跟着去了,毕竟大部分时候是她在照顾我,总不能丢下孩子不管。
我就在这样一个情况下懵懵懂懂地跟着去参加了一个“故事分享会”。
一开始进到那户人家时,开门的人还有些警惕地往门外左顾右盼了一下,进到客厅内后,发现里面有七八个人,坐在沙发凳子上,围成一圈坐着。
我和母亲进屋后也加入了他们的行列。
坐在最中间的为首的中年妇女大概是这家的女主人,一群人听着她说话。奇怪的是,这个相貌平平的中年妇女不像我以为的那样唠嗑拉家常,毕竟印象中她这个年龄段的人都爱这样,而是有些反常地很有学识似的开始讲一些高深的宗教故事。
我一个小孩子那里听得懂这些宗教故事中蕴含的深意,我只觉得很枯燥无聊,还没伊索寓言里的狼和狐狸来得有意思,就没怎么听,而是拿起茶几上招待客人的核桃,用核桃夹子一个一个夹着吃。反倒是周围的那些大人们听得津津有味。对我来说没什么味道的核桃都比她的故事要吸引我。
等到那个妇女讲到“人要像无辜的羊羔一样,温顺地咩咩地叫着,向全能的神献上一切”时,我的注意力终于从手里的核桃转向那个看起来眉目慈善的中年妇女。
我隐隐感受到某种异样感,她老是反复强调“人要像羔羊一样”,让我感到很烦躁,本能地不太舒服。因为我总联想到“替罪羔羊”这个说法。
我在想她口中全能的神要真的爱世人,怎么感觉好像把人当作牲畜一样,还要人给这给那,这不是很奇怪吗?我几次欲言又止,想要打断那个滔滔不绝的中年妇女,问出我的疑惑。
结果不经意间手中夹核桃的夹子把我的手指夹出血了,把我母亲吓了一跳,连忙安抚我。
我感到很惶恐,以为自己冒犯的想法被神知道了,给我降下了惩罚。这让我对神到底存不存在再次开始半信半疑。
我想起最开始就是母亲告诉我,神什么都知道,我日常生活中的一言一行,神都在看着。我当时第一反应是——那我上厕所也会被看到咯?这也太难堪了吧。
但我没有说出来,因为这想法怪尴尬的。神的无处不在无所不知让我感觉自己的隐私被侵犯。尽管那时凭我的年龄还没有“隐私权“这个意识,但本能有些抵触。这让我对不会‘伤人的神’升起了某种和鬼怪全然不同的恐惧。
那种恐惧在那一天再度回归我身上。仿佛有什么不可见的存在自上而下地在观测我。这个诡异的巧合让我那一天一句话都没敢乱说,像个怕生的孩子似的很怂地躲在母亲怀里,实际上我是个很爱说话的性格。母亲察觉我不太对劲,也只以为是我手受伤了整个人情绪蔫了而已。
很多年以后,我才恍然大悟——我可能是在没察觉到的情况下参与了一个新兴宗教的私下的秘密集会。一细想可能就是小学思想教育课本上说的那种□□吧。
——一个□□,一个刚建立起的没历史的宗教。荒谬。我当时的想法就是荒谬。这件事为我无神论者的基调再度敲下了一击重锤。
他们说国人什么都信,也什么都不信。我随着母亲走过了种种宗教,最终我走出来了,她还在那里。
我想起过去和母亲在一本脑筋急转弯上看到的一个笑话:一个东方人和一个西方人打架,同归于尽,最大的问题是什么?
——不知道死后来迎接他们的究竟是观音还是天使。
宗教冲突。
我始终不明白母亲经历了那么多种宗教的洗礼,就没有为各种宗教之间不同信仰教条的矛盾而产生疑惑吗?——到底谁才是真正的神,谁是虚构的神?我应该相信谁,谁才会给我帮助?
事实证明真正遇到困难时,会给我帮助的永远是我身边的人,而不是虚无缥缈的神。
而在离开这个家庭后,母亲依旧沉迷其中。最离谱的一次是她告诉我她到寺庙里去当了个义务扫地工,住在那里了。
可是母亲依旧没有看清,她信过那么多神,却没有一个神保佑她脱离生活的种种困境。
让我彻底对母亲失望的,是她在离开我后还在给我分享这一类的东西。
你不在我身边帮助我,却祈祷神来帮助我,实在是太可笑了。
学业有成是要靠努力而不是文曲星,身体健康是要靠锻炼养生而不是祈福去病。
神是不会帮助人的,人只能自己帮助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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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个无神论者。但这并不妨碍我抱着美好的幻想。我依旧热爱奇幻世界与不存在的幻想生物,我知道这些东西并不存在,却像它们存在在其他地方一样充满热情兴致勃勃地讨论这些事物。
我不信神。“神”就是人编造出来骗人的东西。不是神创造了人,而是人创造了“神”。
我了解宗教再也不是出于某种崇拜偶像的想法出发,看待神话中的神也和二次元中的人物再没有什么区别。
直到有一天,我遇到了一个恰到好处戳到我痒点的“宗教”。
——飞天面条神教。
一个讽刺型宗教,荒诞至极,但是却因为它使用和传统宗教一样的套路、一样的逻辑(只不过主要内容是一派胡言),否认它的合理性就等于否认其他历史悠久的宗教的合理性,造就了这个谬论般的宗教。
这个新世纪诞生的宗教宣称相信宇宙是由一个会飞行的意大利面条怪物在 “一次严重的酗酒后” 创造的,而这个意大利面条怪就是唯一的真神,所以又被称为 “飞面大神”。这是一种讽刺性的虚拟宗教,主要针对某些宗教教派所宣称的智能设计论(生物并非出于进化,而是源自某种超自然智能的设计)。
其中我最喜欢它的第三条教义:
【据推测,正是酒精中毒导致飞行面条神创造的地球充满种种瑕疵。所有支持进化论的证据都是面条神布置的。他通过让事物显得更古老,测试教徒的虔诚。当科学家采用放射测年法等科学方法,以试图确定事物年龄时,飞天面条神会通过“他面条般神圣的附肢来改变测量结果”,以使结果显得更古老。】
这就好像一个作者心血来潮之下挥笔创造了一个虚拟的世界,然后让这个世界中的人误以为他们的世界已经存在了几十亿年。实际上这一切不过是他们的“创世神”的突发奇想,而他们赖以生存的世界可能实际上只有几年或是短短几个月的年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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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哪个“神”可以决定他人的生老病死,决定他人的未来。
如果有谁可以决定我的命运,那就只有一个人。
——那就是我自己。
我是我自己的神。我塑造我自己的人格,我掌控我的身体。我的每一个细小决定与行为影响我的未来。我不能决定我的出生,但我可以选择用什么样的态度去活,选择自己要朝着什么方向活。我不能避免老与病,但我能决定我怎么死,给自己规划一个最终结局。
这个世界还是可以有“神”的嘛。
我打开记梦本,翻开新的一页作为封面,挥笔写下几个大字——
【造神计划】
我是我梦境中的“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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