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不竞孑然一身许多年,别说与人亲近,就凭他前世那大煞命格,除了不归宫那几个谁还敢和他走的近些?在他记忆中自己从未与别人有过什么接触,更遑论此时此刻的——牵手了。
南火岛上。
两个别扭的人一人望东,一人望西,就是不看对方。不光燕不竞不自在,玉留音也有些不自在。
偏的那两只手还必须得牵着,也不知有琴浪那小子存了什么坏心眼儿,这红绸子绑的格外紧,动都动不了。
燕不竞也就是嘴巴图个爽,平时咋呼咋呼,奈何脸皮子其实也没厚到哪儿去,福临的谆谆教诲看来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了。
他咳了咳。
“那个……玉……上仙?咱们去哪儿?”
南火岛就是座普通海岛,无任何特别之处。就是这风浪不小,吹的二人衣衫翻飞。
只不过,人家琼泽上仙是衣袂飘飘,轮到燕不竞就是哆哆嗦嗦了。
他往后站了点,借着玉留音挡风。
却见玉留音蹲下,碰了碰陆上野花。一颗晶莹剔透的小花灵冒了出来,站在花瓣上好奇的瞧着他们两人。燕不竞奇了,也蹲下来哇了好几声假意吹捧。
“上仙好仙法,竟然能召出花灵,她说了些什么?”
“召灵为最基本仙法,无甚夸耀,另,方才我见你妖气之中混着芳草气息,若没猜错,你应当也属花草类,这个小花灵说的话你听不懂吗?”
燕不竞哑巴了。
眨眨眼,嘴巴张了又闭,闭了又张。
……我要怎么告诉你我跟这些花灵平时压根不打交道,我只是你洗澡池子里的一朵莲花精。
你要知道了会不会立刻杀了我毁尸灭迹说我被妖兽吃了好拍拍屁股走人?
燕不竞扯出抹假笑:“啊,那啥,我,我其实是福临仙君炼丹炉缝隙里长出的一根草,此一根独苗,没人与我说话,怎的听得懂其他同伴言语呢?听不懂,听不懂的。”
他打着哈哈的笑,玉留音也不与他计较。与那小花灵几番沟通下来,蹙眉道:“不对。”
“?”燕不竞问:“她说什么了?”
玉留音站起身走了两步。燕不竞被拉的往前一冲,差点冲到玉留音背上。
燕不竞只好被拖着一起走。只要一有动作,那两只手不由自主的更紧扣一些,时不时的胳膊碰来碰去。
他记得上辈子也在情急之时像这般强行牵过玉留音一次。后来怎么着,玉留音差点没追到他断气,非要削掉他一只手,气的剑都拿不稳了。
想来那时也有趣,燕不竞笑着摇头。
玉留音在前面走,他后面明知故问。
“上仙,你活了这么多年,可曾像今日这般牵过别人手?”
玉留音不答。
燕不竞心道:你装的再正经也改变不了咱俩牵过手的事实。
他又道:“定是有的对不对!上仙可还记得第一次牵手时的感觉?”
玉留音仍然不言。只是走路的步伐仿佛匆忙了些。
后来无论燕不竞怎么问,玉留音都不予理睬。
这时,玉留音广袖一撒,一道淡蓝色天幕缓缓散开,如遮罩般笼罩了整座岛屿。
“果然。”
玉留音微微蹙眉:“此岛并无朱雀生机。”
燕不竞大惊:“什么?!”
蓬莱六座岛屿,东木、南火、西金、北水、下土以及上黄。分别由青龙、朱雀、白虎、玄武、勾陈以及腾蛇镇守。六大神兽自古至今,恪尽职守从不曾离开岛屿。如果没有朱雀生机,那只能有一个解释——
燕不竞道:“莫非,朱雀已死?!”
朱雀已死,蓬莱毫无消息。
意味着什么?
玉留音当下断了红绸子,燕不竞只觉得手一松,竟然惯性使然的还想捉回去。一想到主动牵手会有什么后果他很自觉的原地不动。
玉留音道:“你速回青灰台。”他横空一指,一把通体玉色的剑蓦地出现。
“它会护你。”
话毕,人已不见。
燕不竞一个人在寒风中无语凝噎,万万没想到玉留音就这么把他丢了。他那个气啊。盯着身旁剑,一人一剑干瞪眼,他道:“看什么看,没看过帅哥啊?”
剑一抖,赶紧往旁边挪了寸许。
结果一顿,它仿佛觉得哪儿不对。在燕不竞前后到处转悠,还往他身上贴来。
“你是长了狗鼻子?怎的喜欢往我身上闻。”
那剑似乎尤爱燕不竞屁股,一直在他屁股旁边转。燕不竞本来还嘲笑玉留音的剑,“人为君子,剑倒是个下流痞子。”
但笑着笑着,他就不敢笑了。
浑身汗毛根根竖起——因为剑紧紧的贴着他的屁股。
“卧槽!”
他忽然想起来了!特么的,这把剑不就是当初在莲花池打他屁股的那把?!
这要被闻出来还得了。
燕不竞撒腿就跑:“快滚,快滚啊啊啊啊!”
一人跑的快,一剑跟的快。燕不竞脸色大变,他这拜师还没拜呢,被发现可怎么办!于是这荒唐的一幕在岛上上演了。
“剑大仙你行行好别跟着我啊!你主人在那头那头!!”
剑鸣响起,仿佛在说:“你快快站住,那晚没打着你屁股,速停下叫我打回!”
燕不竞龇牙咧嘴,一点儿形象也没的在岛屿林中穿梭。
“妈的这年头一把剑都能成精了,我的焚尘这么多年也没这般机灵过啊!”
“哎哟!”燕不竞栽了个大跟头,他连翻滚了好几圈,一睁眼发现自己跌进一个巨大无比的坑中。
蓦地,耳中闪过一道尖锐的咆哮声。
“啊!”燕不竞捂住耳朵,拿开手时已沾了鲜血。
他瞳孔微微收缩,对身旁剑说:“你听到了吗?”
剑抖了抖:“恩!”
“强大的妖力。”
这妖力的庞大程度就连他都极少见过。他站起身环视四周,此时此刻,他发现自己对于这坑来说,就好似是参天巨木林边的一颗小草,渺小无比。再一步仔细观察,发现这巨大的坑像是被什么砸出来的。
“喂。”燕不竞对剑说:“你变大点,躺着。”
剑抖了抖,往后一退。护着自己剑身警醒的盯着燕不竞,仿佛在说:“你要我躺着干嘛!”
燕不竞:“?”
“你这剑怎么那么骚,脑子里能不能想些正常的东西。你过来,驮我上天看看。”
剑不情不愿的挪过来,被燕不竞抓着一把踩了上去。
“快快,上去。”
剑缓慢上升,随之这坑的原貌逐渐落入燕不竞眼中。
他微微诧异,原来他方才跌落的地下是一大块白骨。剑继续上升,视野越来越宽,燕不竞原先尚且轻松的脸色忽的一变。
他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般张大嘴。
下方,这巨大的坑底竟然——有一具庞大无比的妖兽骨架。此兽之大,光白骨已占满坑底。
“这是……朱雀?”
燕不竞仔细观察,可越看越觉得不对。
“喂,剑。”
剑很不爽的抖了抖。
“你别抖,我站不稳了。”他望着下方,“朱雀双翼可遮天蔽日,可我怎么没瞧见它那双引以为傲的翅骨?你往东边去些,停,等等,回去!”
燕不竞一会儿催促剑往东,一会儿催它往西。
这具骨架原型逐渐形成,燕不竞心中震撼。
这不是朱雀。
这骨架之骇然,灵气之葱郁,骨头远看是白,近看竟然像是贝壳色,其上光华淡淡流转,足以见这句骨架生前有多么骇人。
燕不竞细看,有尾、有鳍、脊椎长而粗壮,头骨庞大。
他瞳孔一缩,这难道是传说中的——裂海玄龙鲸?
就在此时!
凄厉尖啸声入耳,燕不竞痛苦不堪,一下从剑上栽了下去。
“糟糕!”
凭着最后一丝清明,他努力去看,见自坑底爆射出一道蓝色光幕直冲云霄,而光幕竟然源自这具尸骨。
霎时,光幕极速扩散,将整座岛屿笼罩,四周景色飞速变幻,燕不竞心惊。
没想到这骨架上的灵力竟然可以发动裂海玄龙鲸独有的绝学——境域。
“妈的,这什么狗屁运气!”
他气的要骂人。
境域一旦展开,所有人皆会入境。这是一个独特的空间,里面会围绕入境之人施展幻术,幻境之中会出现此生最为重视之人,若能走出自然是好,走不出……就永远也走不出了。
燕不竞深感自己背到了极点。
“天,为什么是我!”这是什么狗屎运。
“鲸老爷啊,我一没灵力二没本事你困我干什么啊!白白浪费你施展一次境域的灵力啊!”
他在这哭爹喊娘。身旁剑似乎没见过这么怂的人,在他面前晃晃悠悠。意思是:“惨叫什么,没用的东西,看我保护你!”
剑光一闪时,仿佛一道光劈在燕不竞脑海中。
他心脏咯噔一下。
方才剑身反射出一幕景象,他拿着剑细看。
苍穹之顶是玉留音留下的遮罩,而这境域正在往遮罩扩散,上头的灵气仿佛在寻找什么,速度很快,横冲直撞,几乎可以用凶猛来形容。
而鲸骨的灵气有些留存在空气里,有些发现了这把剑,争先恐后的往剑这拥挤。
他脑中出现一个可能性。
……他怎么就没想到,这境域或许根本不是冲着现在的他来的。而是这把剑……这把,玉留音的剑。
也就是说,很可能从一开始,境域的目标根本就是——玉留音!
“糟糕!”
燕不竞使了浑身之力朝外面大吼一声:“玉留音,快跑啊!!!”
.
燕不竞发誓他将浑身的劲都使出来了,声音如海阔般源源不绝横贯入岛深处,喊完这一嗓子他捶了半天胸口。
“我是上辈子欠你的么,不担心自己却担心你。”
境域开始形成,坑底一片飞沙走石。狂风卷着不远处的海浪冲天而起,像是水龙卷一般朝着燕不竞而来。
“......为何要引海水倒灌,这妖兽死就死了,怨气怎的也这般大?”
这可要了命了,他如今这破身体哪里逃得掉。忽然想到有琴扬给自己的剑,往后一摸,剑没了。
他想起与夜听染一起的几个人,来往时撞了他好几下。
是被偷了?
眼下顾不得想随心剑。
深蓝漩涡卷着海水朝他而来,不肖片刻已近在咫尺,燕不竞鼻尖都浸了海腥味儿,他一把抓住身旁剑,道:“借我使使,不过分吧?”
剑乖顺,似乎知道此时不同寻常。
天黑如泼墨,燕不竞凝神相对。然而自己终究太过弱小,哪能和境域形成的自然力量相抗衡。疾风卷的他一下子上了天,又猛的松了力道,他惨叫一声坠落下去。
“哇啊啊啊——我不想做摔死鬼啊,一点也不帅啊啊啊啊啊!”
可怕声音在半空缭绕,但不一会儿就被风声吞了个干净。
忽的,腰间环过清冷的手。泠香淡淡而入鼻,挡了那海水的咸腥味儿。他背后紧贴着旁人胸膛,燕不竞忽的就不做声了。他被身后人抱在怀中,耳边的声音没什么语调起伏,只告诉他:“害怕就闭上眼睛。”
他侧了侧头,唇角一勾,觉得自己和玉留音这么挂在半空有些有趣,忽然就想开个玩笑,他道:“上仙仙姿卓绝,我怎舍得错过?”
玉留音冲入阵已失先机,这境域看来不入也得入,他忽视燕不竞的话,对他说:“此时已无法控制,境域会根据入阵者一分为二,你我不多时便会分开,到时入了境域记得保全好自身,等我救你。”
“恩。”燕不竞笑:“那你可得快点,我怕我待的舍不得出去了,毕竟传说在境域里会看到最在意的人嘛,要是个美女什么的,我可能真不想走。”
玉留音微微蹙眉。
“荒谬。”
周围景色阵阵崩塌,海水倒灌,玉留音用仙法护住燕不竞。他俩人在透明泡泡里浮浮沉沉,燕不竞道:“这灵力太强,竟然引得自然之力,我怕是得死在这了。”
他想转身,奈何玉留音抱的太紧,侧头一望便看见他那双淡漠的眼睛。眼珠一转,他软了声音可怜道:“上仙,我会不会死在这里呀。”
“此处有我,无需担心。”玉留音专心留意四方。
“可我好害怕呀,我怕......再也见不到上仙了。”燕不竞假情假意挤了两滴眼泪,主动靠在玉留音胸前。
玉留音一僵,正欲推开他,耳边却窜上一道软糯清越的少年音。
“……师父。”
玉留音浑身一震,他眼睫轻颤,低头看着燕不竞:“你叫我什么?”
燕不竞一边要演,想看他反应,一边又忍笑忍的辛苦,还得装着可怜样道:“我不净毕生心愿就是拜入上仙门下,自出生起便如此想了,我若死在这里,这一辈子便再也唤不得你一声师父,所以,就,就想先喊一声,好圆了我的梦,这样就算死了,我也无怨……”他顺便挤了两滴眼泪,没挤出来。
半天无声,他觉得无趣。玉留音忒像个木桩子,以前是,现在也是。无聊。却没想到,抬头往后去望被吓了一跳。
玉留音那张脸仍旧白的跟玉似的,可那耳朵,那脖颈……却红了起来。
燕不竞哪里见过玉留音这模样,一时自己都被惊讶到。见他因为一声“师父”而红透了脸,实在是有些可爱。
......这人,好像比他想象的有趣得多?
他挑了挑眉,坏从心底起,唇角微翘,反手扣住玉留音的腰,故意问道:“……上仙这是…害羞了?”
玉留音闭目,撒手,眼睫轻颤。
“从我身上,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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