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晴往自身一看,尴尬的卸下全副武装的面罩, “咳, 我这是, ”一两句话说不清楚,“诶,这两天发生了很多事。”
秦见嗯了声:“还以为我走了…想不到你过得蛮精彩的。再不离开, 整个魏家坡的蠹虫都要被你灭光了?”
噗呲, 舒晴一下子笑出声, 她是想到村里那些畏惧她的流言,好像她变成村中一霸似的,要被人看见她刚刚没一秒被打趴下的场景,还不笑死。
“哈哈哈哈。”舒晴捧腹笑倒蹲地, 憋不住。
相识这么久了, 秦见还是经常不能理解她突如其来的笑点。
却被感染抿笑,伸臂托住她双胁下:“笑什么,起来。”
“没、没,”舒晴手搭住他肩,慢慢止住抽笑声,“不是明天才回来吗,哎呀,不过也准备好了, 我去做猪脚面线给你吃。”
秦见这会真止不住笑了,戳戳她额头:“又不是坐牢回来,吃什么猪脚面线。”
“啊哈哈哈哈哈……”
他们对着傻乐半天, 好些会秦见竖指噤声,走向左边黑漆漆的楼道口。
静了一会,门板有人在敲,声儿不明显,有气无力的感觉。
舒晴拍了拍脑袋,找钥匙去开门,“不好意思,我都忘了有个人在楼上。你等着急了吧。”
林宣撇撇嘴,本来也没敲多大声。他懒得追究舒晴把他这个秘密武器忘了,垂眸道别:“既然秦老师回来,我就先走了。”
“嗯?”舒晴拿手机看时间,“都这么晚了”
“再见秦老师舒老师!”
林宣没听她说完,风一样的卷了出去。
元宵已过,冬天的姿态稳如泰山,夜晚长,冷风刮。
一丝光亮都未泄入门缝,秦见的生物钟却自动调醒。
其实来支教到今天为止,他的行动一如既往的我行我素,即使学生们坚持不懈的跑了一个学期的步,他也不打破习惯走到人群中去一起跑,每天仍按照自己的日程作息生活。
但没办法,舒晴每天会到他床边跪趴着,磨磨唧唧睡十分钟的回笼觉。
他稍一思索都能总结出来。她平日五点半诡异的闹铃响,十分钟穿衣洗漱时间,五点四十到他这儿来困觉,五点五十威风凛凛的第一个站在操场上。
至于为什么空出十分钟,依他揣测,是为了掩盖艰难胶着的起床状态且给学生营造一个她不仅守时还早到一点都不会赖床的良好假象。
今日五点四十分到了,秦见习惯性的去探床边毛绒绒的脑袋时,摸了一手空。
他沿着床边摸索了下,最后不得不拉亮台灯,没人。他蓦的一怔。
内外两间房的门通常没关,秦见穿睡衣进到里面,摸索床头柜上的台灯,一壁喊她:“舒晴,到晨跑时间了,还不起?”
“唔。”舒晴生物钟虽然迟钝,但没有迟到,被这一声适时的给叫醒了。
她嗓音唔哝沙哑,像含了把细沙,一边摸手机:“几点了啊,闹钟怎么没响。”
手机黑屏的,居然自动关机了。
等了五秒开机,她眼缝触到屏幕上的时间数字,倏地瞪大,慌乱把手机丢开:“妈呀,这么晚了。”
“别动。”秦见挨坐上床,横臂将她整个人圈住。
前胸贴后背的姿势。
舒晴不适的挣扎,“你干嘛,我快来不及了。”
秦见探上她脑门,摸了摸,给出结论:“你发烧了,休息一天吧。”方才她答话的声音就不对,鼻堵喉哑,现在光线敞亮,可以看到她脸上浮起一层不正常的红晕。
来这头一回生病,舒晴有瞬懵。半晌她摇摇头,“不用,又不严重,我吃点药跑两圈好得更快。”
诶,一个大小姐养得如此皮实,是好是坏。秦见摸着觉得过于烫,一面说话一面锢着她去旁边桌柜里翻了体温表放进她腋下,“还不严重?都睡得不省人事了。”
冰凉的温度计骤然插进来,舒晴寒了一哆嗦,往背后人怀里缩。
反应过来后,她无语道:“主要原因手机出了毛病,闹铃没响,不要把我说成病入膏肓的样子呀。”
“嗯,”秦见搂着她,“你知道我去应酬饭局发生了什么事吗。”
舒晴陡然绷紧心神,“发生了”刚问出口就觉不妙,抬臂往后轻撞了一下:“诶!不要用美男计诱惑我,我真的来不及了……找时间再慢慢跟我说。”
秦见抱住她不安分的手:“别乱动,量个体温还要我哄你,小孩吗。”
舒晴拗不过他,拿手机盯着,等待了漫长的三分钟。
时间一到,她匆匆取出体温计,到光线明亮处看:“才39.5度,没事,我吃两片药就好了,不妨碍晨跑。”
才,这心眼得有多大。
也是,栉风沐雨坚持了一个学期的晨跑,今天是,最后的倒数第二天,中断可惜。只要不烧到昏倒,秦见也不爱阻拦她了。
她换衣服的时候,秦见退到外间去找感冒药。
不一会秦见端着药片和热水进屋时,看她正在跟鞋袜做斗争。
这人图方便想光脚直接套进靴里,但摩擦力过大,揉了半天进不去,又回头气呼呼的拾起羊毛袜。
秦见看笑了,不过旋即压低唇角……罪魁祸首有手机和他。
见她如此艰难的赶时间,秦见放下药和水杯,顺手在桌上捞走一个发绳,就踩上了床。
他绕到她身后,拾掇她披腰的长发,动手给捆扎起来,“疼吗?”
“啊,不疼,”心脏莫名为这点小动作噗通跳,舒晴伸手去摸他扎的头发,“唔,你还挺心灵手巧的。”
秦见嗯了声:“我常做手工模型。”
“……”突然觉得煞风景怎么肥似。
她确实感冒了,还一时半会好不了,但仍连续坚持了两天的晨跑,第二天、也是最后一天下完舞蹈课,她让学生在教室留十分钟,交待支教结束、新老师交接的问题,以及发最后一次礼物。
前几天还冻成镜面似的雪,突然就化了,冬去春来,大雁南归,有些东西在时光的碾磨下悄悄推动,消失、复苏,抓也抓不住。
跟校长外出的几天把最后的工作都处理完了,秦见无公事待在办公室时,会拿数位板画图修图。
今天是最后一天了。他静不下心。
没多久,他放下手上的活,往教室去。
这是距离开学第一天以来,舒晴站在讲台上,再次感受到了那种奇怪的目光。
她忐忑的交待一堆琐事,“……所以,我跟新老师沟通好了,你们可以按平时的进度自主复习,甚至班长组织的话,我制有课程表,可以借辅导书学习新课,因为你们如果想考进大城市里面的高中的话,就要按照他们的招生日期来,不能像这里的初中,接力赛一样不分学期和寒暑假。到时你们统一学到哪个地方,跟新老师说清楚就行了。”
又是这样,还是这样,用奇怪甚至有点怨念的目光瞅着她。难道这三个月的相处都是假的?开始一天和最后一天她都天生的惹人厌。
呼,不过总算交待清楚学习方面了,接下来一个他们最喜欢的环节,应该比较能缓和气氛。
舒晴咬紧嘴唇,弯腰抱上一堆包裹,哗啦放在讲台桌上,拍手:“这次不跟你们卖关子了,发的是衣服喔,冬天发过羽绒服,就当咱们班的校服吧,夏天的也应该有一套。我念到名字的上来拿。”
压抑过久的地方总会有勇敢者爆发。
有同学在下面喊了一句:“不用了!你一开始就没打算真心教我们,玩这些花里古哨的套路干啥。”
舒晴懵逼的时候,台下郝然竟激起千层浪,跟捉鬼那晚中了邪似的,集体附议,怨念声纷纭。
她来得太轻浮,走得太潇洒,正因为中间过于刻骨铭心,晨跑、舞蹈、眼保健操一幕幕不仅是经历过的回忆,甚至成为刻入人生的准则,越让他们觉得这些只是巧合产生的错误。
不是最后一天突然爆发的,这几天大家都在窃窃私语,谈论舒晴奇怪的地方,酝酿至今,加上离别的戾气,混杂的恶劣情绪如岩浆喷发。
如果中途不用心就罢了,但她这样看似非常的独特实际很有可能或者就是事实,和其它老师没什么分别为了她的功绩的所作所为,会让他们感觉受到了假象的欺骗。
下面犀利的语言是万矢齐飞、波潮翻卷,舒晴都听不清他们集体在说什么,只看到了他们脸上杂陈的失望、愤怒、不舍、怀疑,简直像被鬼附身。
倚在末尾窗外的秦见也看到了教室里的集体躁动,他眉头微凛,也弄不清是什么状况。
舒晴双手撑上讲台,用黑板擦大拍了一下:“停!你们到底在说什么,一个一个说清楚。”
他们丝毫也不惧她的态度,当即锐声说起,条顺的语句显然私底下讨论过数遍的。
“你从第一天开始,就没问过我们的名字,没叫我们做自我介绍,没打算认识记住我们,根本就来玩玩而已吧。”
“因为我们班人太多,认不齐不了解我们每个人很难选出班干部甚至影响个别针对教育,连秦老师第一堂课都认了我们一遍。”
“你一来就直接讲课。”
“见面之初,我们就觉得你是最不想和我们打交道、最不负责任的老师。”
“还有平时,在课堂上我们问起你的事情,你都没心思说。前几任老师会跟我们吹牛逼,讲他们在外面的生活,而你在课堂上抓紧讲课一丝都不放。”
“看着其实是为我们好,实际上你的礼物、你的活动策划,都是按你的意识强加给我们的,是故意让我们觉得你好吗。”
“关于你在大学,我们真的了解很少。一个学期过去了,除了一堆礼物,关于你的痕迹淡如云水。现在好了,一走就完事了。”
……
舒晴胸口起伏剧烈,气得感冒鼻塞都通了,她再次拍桌喝住持续不断的控诉:“肤浅,武断!这是我教出来的学生吗,凭借一些胡思乱想就给我定论一堆罪状。这三个月我对你们用不用心,感受不到?”
说完她还真有点心虚,没准她是自作多情把自己给说服,她尽力了。想让这群魔鬼体会到还真说不准。
戾气持续发酵中,有人当即驳斥找茬:“那你叫得出班上每个人的名字吗。”
有人哄笑这问题很傻,这人气坏口不择言了吧,三个月了怎么可能还不认识,她又成天的发礼物。
但舒晴认认真真走下台,点了几个人的名字:“你,方航,刚刚最激动,月考虽然比期中考分数高,总排名落了七名,引以为傲的数学不及格,秦老师说你失的分多是看错题目所给数据算错答案,毛毛躁躁的,拽什么拽。”
“还有你,一向不爱跟人讨论的张静和,你脸皮薄,我都在作业本跟你写信似的对话,做错的答案步骤都重新写一遍,认真把我的话看了吗,从来不回,啊?写信也害羞呐。”
“杜若兰,你也不喜欢讲话,我去你家里了解,知道你有非同寻常的困难,跟你爷爷商量把你跟林宣、周明哲他们一块转学,你至今没回个话。”
舒晴走下绕上,火气不消:“还有谁,以为我不认识他的,站出来认识认识啊。”
舒晴走上一圈没人说话上讲台后,没想到还有人弱声问起:“为什么一开始连我们名字都不问。”
“那是我的事!”
底下顿时风声鹤唳、噤若寒蝉,沉重而复杂的目光盯着她,被她刚刚提起同学那些事,忽然觉得他们这场风波发起得有点莫名其妙。
人无完人,不问自我介绍又如何,每个老师有不同的教育方式。
或许他们只是为了发泄一场离别的愤怒寻找撕开豁口的理由罢了。
舒晴却又冷静的重复一遍:“我说,那是我的事,真的是我自己的事。你们懂吗。”
怔了一会,底下传来稀稀拉拉的回应:“懂了,你不想问可以不问……”
舒晴摇摇头,深吸了一口冷气平复心情:“为什么要问?你们天天待在一起,没有谁不认识谁,如果自我介绍只是为了让我了解你们,一百多号人介绍下来,纯粹是浪费时间。是,我没有当老师的经验,这是第一次,我也害怕会出错,连人都叫不上。所以不知道还有没有人记得第一天,我留了后半堂课叫你们写小作文,然后抱了作业本发给你们,我说,念到名字的举下手,我去拿给你们。就是通过那种方式,我第一天就强行把你们都记准了,好方便安排后面的事情。”
那个持续了前几天满堂跟小火车一样蹿的人,有的当时很计较她没叫自介的人记得很牢嘲讽她活该。
不记得的人也经这一提醒,模糊的有了一个满堂小跑的身影。
全堂的疑惑不解,有些觉得别扭,有些觉得冤枉了人愧疚,声音几乎一致问起:“何必这么,节省时间。”
舒晴郁闷的垂眸:“这么久了,难道还没教会你们一个道理,该做什么的时间就认真去做,不要找借口拖沓。所以的确,课堂上我和你们对外界的事为零交流,然后课堂外也…早上起得早,下午要练舞……确实没时间跟你们谈心,谈什么呢,我吗,有必要吗,你们有手机,一个个自认走在世界的前卫顶端,想了解什么人都有,什么事都懂。”
“我们不懂!你不想在我们这个落后的学校我们的心里留下痕迹就对了,不肯谈论自己,第一天介绍也就舒晴两个字,根本不想接近我们。”
居然还有人顶嘴。
舒晴怒了,“谈论什么,留下什么痕迹,我又不需要在你们学校名留史册,甚至不需要你们记得我的名字,长什么样子,我从没想过这些!”舒晴哽咽了,“听秦老师说的一些话,我感到很悲凉,我只想过,在这短短三个月里,能带给你们什么。”
他们所见过的,每个老师都想当一位特别的老师,或是学识渊博,或是讲课幽默,更多的,是来支教混履历的。
自我介绍还是有的……一堂课闹哄哄的介绍一番,确实,一百号人就能把一堂课拖过去了,然后便是照本宣科带他们混日子。
就算连颜值非凡的秦老师,即便在诸多女同学眼中是男神的存在,严格按照老师身份来说的话,他也只算归于高智商的一类。
而从没有如今台上这个人,无声的淡化了自己,傻乎乎的把可能所有人看不到的心血融入一个学期。
其实,不过是她自认为的雁过无痕。
他们脑海不约而同闪过一句歌词热评。
你本无意穿堂风,偏偏孤倨引山洪。
台下人还看不清她所行所为的目的,但所有人都被引向一种更感伤的情绪,被她不为人知的心思震动。
有人低声问起:“秦老师说了什么?”
事隔数月提起,舒晴记忆仍然清晰:“他说,来支教叫我不要异想天开,按照课程进度教你们好,以免打乱你们的节奏。后来来到这里,我发现情况更严峻,上半学期竟然换了五任班主任,留下的批改没发的、没批改的、重复的作业一堆,节奏相当乱。”
“我害怕等我走了,留下的也是这样的烂摊子,让你们等着各方协调才等来适应新的老师,学习的时光就在等待中浪费掉,尤其你们明年就上升到初三毕业班,我真的很害怕教不好,耽搁你们。”
很难以想象,这帮平时上蹿下跳的小鬼头一个个直直的凝视聆听,丝毫不显烦闷和尴尬。
舒晴都难以启齿的低下了头,这些每天夜晚在她脑海中苦思冥想不为人知的念头。
底下一片呼吸声越来越沉重。
每一天每一天很明显的脉络串联起来,不知道他们当逻辑推理玩呢,还是感动的,提起道:“你每天要我们按时跑步,按时做操,连你自己都,天晴下雨…下冰雹,这两天感冒不舒服也要以身作则的维持,从开始到现在,是为了……为了……”词穷。
如果这么久还没一个人感悟到该做的事,那她挺失败。
舒晴点点头:“除开课本上的内容,我想教会你们两件事,一个是努力,一个是克制。送的礼物是第一天给的调查表你们勾画填写的,我想在满足你们愿望同时,让你们觉得,东西不是我给你,是靠你们自己争取的。有些人不懂节制,早上跑步赖床,做操时偷完手机,那么我说不发给他就不发给他。你们现在因为各种借口插科打诨错过了小礼物,换言之,以后会因为你们的怠惰,错过更大的机遇。”
“以后,不管来任课的老师换成谁,只要你们懂得严于律己、约束自身,掌控好自己的学业进度,我就能安心离开了。”
有人哭了,不止一个,片片的。舒晴不太适应这样的场面,本想高高兴兴告别,怎么闹成这样了呢。
真是被逼的,她不是没脾气的,三个月来不说别出心裁,也算尽心尽力了,结果被他们冷嘲热讽。
呜咽声断断续续响了一阵,随即有人起头,抱着只竹篮走上讲台。
许是临别的礼物吧,舒晴刚想摆手说不用破费了叫他们自己留着,伸头一看,都傻眼了,不知说什么好。
是一篮大蒜。
班长贺远之抹泪说:“老师,我们开始不是真的讨厌你,就看你好欺负,有的没的一股脑都没轻没重吐露出来,你别放在心上,你是我见过最特别的老师。我没钱送礼物,家里只有满园的大蒜,要多少有多少,您甭客气。”
“……谢谢谢谢。”这样的话她就收下吧。
跟着张娜娜上台,提了一篮子秋葵,眼圈也红红的:“我家也是,蔬菜很多,我挑了秋葵给老师,你想吃别的临走之前跟我说。哦对了,我们送的都是双人份,秦老师也有。不过他…不太适合这样的场面吧,你记得转交,别独吞。”
“……好的好的。”别说两人份了,她就再叫二十个人来也吃不完呀,至于独吞么。
跟着几乎所有人都准备了礼物,萝卜土豆西红柿……讲台转眼变成菜摊。
这些小家伙还特认真、特感性,带着哭腔叮嘱:“老师,我们明年打算集体考去晋城找你,这些东西你要保留好,当作证明,明年见。”
这t明年给你们保存蔬菜的尸体吧,原来不是给她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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