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早晨,山风袭来还有些凉意,温陶顺着院前的石子路朝前走,一眼望去路两边零零散散的坐落着几处宅院。院落很大,每个院落之间隔有不小的距离,显得很是有些冷清。院中间或有亭中树冒出头来,她走近了一看,却见着院前门匾上写着的皆是甲字号院子。
温陶走了一段距离,数到了甲字号三十院,一路走来却是没见什么人影,她正有些疑惑,就见着甲字三十号院子的院门被推开,一个身着蓝衫的青年走了出来。他见着路上有人,显然愣了一下,随后却是匆匆地对温陶点点头,而后头也不回地沿着路快步离去了,那背影,倒像是生怕温陶会叫停他一般。
温陶讪讪地收回伸出去一半的胳膊,然后继续向前走。山间道路交叉,有的通向山峰的另一侧,有的直通山顶,有的却是通向临近的山峰,温陶一直朝着山脚走,倒也有路,随后慢慢走到了一处茂密的竹林,而在这里,她也终于看见了另外一个活人。
竹林占据了半边山腰,竹子直挺挺的高.耸入云天,约莫人的大.腿粗细,尽显一片生机盎然之色。走在竹林间的小路上,温陶只觉一股清冽的竹香扑鼻,她远远地就看见前方的低地上有一个身影,那人正佝偻着腰背给竹子浇水,走近了些才发现这是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
他满脸皱纹,一头白发并未扎起,而是散乱的垂落在身后,显得有些凌乱,却并不给人一种狼藉的感觉,而是让人觉得似乎他合该如此。老者穿着一身做工简单的灰袍子,腰间光秃秃的,没有乾坤袋也没有什么香囊玉饰,他正佝偻着背用葫芦瓢从木桶中舀水,而后一一慢慢浇在竹子上。
这老者是温陶在玄光派中见到的第一个没有修为在身的普通人。
温陶这些日子以来也是暗中做过对比的,从平临城里那些没有修为的普通人到收徒大典那日各门各派出来的弟子再到昨日见过的晋华元君以及越灿、冯乐君等人,乃至李思语、盛谦以及她方才所见到的甲字三十号院子的蓝衫青年,凡修真者,身上皆隐隐带着一股让温陶不敢直视的威压,且修真者境界越高,这威压越让人喘不过气来。
哪怕是那日怒极的李思语和蔡昂,两人运功时身上带的若有若无的气息也让温陶觉得十分稀奇,甚至隐隐有些压迫感,可他们的威压比起那日收徒大典的郁维君等人则是远远不如了。而晋华元君作为一介元婴修士,则更是不同凡响,他明明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但温陶站在那里就发觉自己无法忽视他,那间什么都没有的房中似乎有了晋华元君就圆满了一般,他就是所有人眼中最闪亮也是最不容忽视的存在。
而眼前这名老者,给温陶的感觉和田狗蛋、李不换等人给她的感觉一般无二,这是没有修为在身的普通人所带给她的感受。
清冽的水顺着翠绿的竹身向下流淌,本是简单至极也是非常常见的动作,温陶以前也是做过的,但她此时看着这老者的行为,竟隐隐觉得自己以前的动作粗鲁至极,也随意至极,远远不如老者做来赏心悦目,似乎老者的动作已经不仅仅是浇水这么简单了。
葫芦瓢中的水浇完,温陶自嘲的笑笑,却是看了一眼还剩下的半桶水,没有开口说话。
待得老者将整桶水都浇完了,温陶方才开口道:“老伯,敢问辟雍峰可是有食堂?”
一天一.夜没吃饭,饶是温陶被两极生蕴灵珠温补过,也觉得腹内空空,更别说另外三个人了。
这老者慢慢直起身来,看着温陶的目光透着老人看待晚辈特有的和蔼,他道:“你是昨天刚通过考核的弟子?”
不及温陶点头称是,老者又指了指山脚,“顺着这条路一直下山,走过一片湖就可以看见乙等院落,而乙等院落和丙等院落之间就坐落着校场和食堂。”
温陶一喜,而后笑对着老者拱了拱手:“多谢老伯。”
老者笑笑,满脸的褶子似乎也动了起来,一双并不浑浊的双眼格外有神,随后却是摆摆手,提着木桶自行离去了。
温陶看着老者提着木桶在凹凸不平的竹林地里如履平地,不由得叹了一句玄光派是个养生的地方,便连这看着七老八十的老人身子骨也能这般健朗。
及至山脚,见了错落有致的乙等院落和丙等院落,温陶才发觉辟雍峰是个人挺多的地方,只不过半山腰甲等院落弟子太少,环境更为清幽,显得冷清了些,而临近山脚的食堂和校场上却是人来人往,有弟子在食堂吃饭,也有弟子在校场上切磋或是习练法术,倒是显得很热闹。
这次温陶一路过来见到的弟子倒是不下百人,及至食堂,更是发现食堂占地颇大,在内吃饭的弟子已有数百人。温陶跟着众人排队等候,及至窗口,却是和前面的人一样把自己的腰牌递了上去。
给她打饭的厨娘是个面容有些英气的中年女修,不同于冯乐君的温婉端庄,她长得有些圆润朴实,但是笑容格外清澈,让人忍不住生出好感。这本不算什么,令温陶觉得诧异的是这女修身上隐隐传出来的阵阵威压,竟然隐隐胜过她昨日见过的越灿,甚至丝毫不逊色于那日平临城见过的郁维君。
“丁大厨。”温陶跟着前面的人这般唤她。
丁大厨接过腰牌看了一眼,而后细细看了温陶一眼,她道:“你看着很面生啊,新来的弟子?”
温陶点头称是,而后就道:“丁大厨,我能多打三份吗?和我一起来的还有三个人,他们也没吃饭。”
丁大厨很爽快地应了,而后打好饭菜,让一旁打下手的弟子帮忙装在了食盒中,以方便温陶带回去。温陶提着食盒,拿回腰牌,感觉丁大厨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停顿了一下,她转过身向外走,终于还是忍不住拉住一个面善的弟子问了两句。
这弟子道:“呀,师妹一看就是新来的弟子,大概还不知道咱们门派的规矩,宗门里虽然也有些杂役弟子,但也有弟子为了锻炼自己而做些杂事,像食堂的丁大厨,本是外门泰元峰的金丹真人,可她修的是厨道,就一直在辟雍峰的食堂做掌勺大厨,一做就是三十多年。师妹你别怕,丁大厨虽然是金丹真人,可她没有寻常师叔师祖们的架子,为人非常和善。”
温陶听的整个人都有些恍惚,她谢过这弟子后提着食盒一路沿着山路向上爬,她一边爬一边心下埋怨把甲院修得太高,让人吃顿饭都不得安生,及至经过那片竹林时,却发现前方传来一阵喧闹声。
温陶快步走过去,才见着一行人围拢在方才那老者的四周,围着的人约莫有八.九个,看起来也大致都是些十七八岁的少年,这群人有男有女,各个都衣着鲜艳,腰间的乾坤袋香囊玉饰等物倒是一个不少,一看便知并非温陶、田狗蛋这样的凡俗界来的修士,倒更像是修真的世家大族子弟。
近了些,还没看清状况,温陶就听得一人怒气冲冲地道:“喂!老头子,我问你话呢!去甲院的路到底怎么走啊!”
“不过一介凡人罢了,我们问你话也不答!怎么,不把我们放在眼里?”
“你这满身的‘风骨气度’,倒是让我想起来一个人,”一个有些耳熟的声音慢悠悠道,“可惜我最讨厌的就是你这类凡人,不过百年就要化作一抔黄土,怎的在我们修士面前也惺惺作态,佯装一番。”
这人恶狠狠地说着,吐字清晰却让人有一种毒蛇在嘶嘶作响的感觉。
“蔡师兄说的不错!”围着老者和那人的众少年起哄道,声音中对老者也多有鄙夷。
温陶近了些,才道:“凡人如何,修士又如何,若无法证道成仙,终究是一抔黄土,不过殊途同归罢了,你怎么好意思在此这般羞辱于他人。”
温陶看着当中的那名手执白面铁扇的紫衣少年,慢悠悠吐出两个字:“蔡昂。”
蔡昂看着温陶的一瞬间有些愕然,随即却是笑了笑,他道:“原来是你,那日经表妹求情我本打算放过你一马的,可惜啊可惜,这就得怪你气运不好,偏偏别的门派你不拜,别的大路你不走,硬要凑上来和我作对!”
随着蔡昂举步朝温陶走来,围着老者的少年们瞬间放开了他皆看向温陶,面露好奇之色,其中一个十五六岁的黄衣女孩伸手拉了拉蔡昂的胳膊,细声道:“蔡表哥,你看她的腰牌!”
温陶的腰上挂着一枚白玉色的巴掌大小的玉牌,玉牌正面刻画着温陶看不懂的阵法符文,背面却刻着她的名字,而对面那群少年也有人腰上配有类似的玉牌,如蔡昂,如方才开口说话的李思宁,而其余的人,则是佩戴着代表外门弟子的青色玉牌。
“原来是这样,”蔡昂唰的一下合拢白面铁扇,看向温陶的目光带了些嘲笑和冷然,“我还说你也是个有这般所谓铁骨的人,原来也不过是个借势为之、狐假虎威之人。”
温陶面不改色,似乎没有因为蔡昂的挑衅侮辱之语而生气,她道:“你们刚才是在问老伯路?”
“若是去甲院,我倒可以带你们去。”温陶继续说,而后放下手中提着的食盒,走到前方扶起老者。
蔡昂看向她的目光这才慢慢变了,他脸上隐有怒气,攥着铁扇的手青筋曝出,似乎下一刻就要展开扇子杀向温陶,却是在黄衣的李思宁的拉扯下顿住了。
他们两人都无比清楚温陶方才的话语,刚来的第一天,她知道甲院在什么地方,则最大的可能就是她就是甲院中人。
温陶虽然面不改色,但到底是见过那日蔡昂的出手的,所以哪怕明知一旦动武她定然不敌,左手却仍旧伸到了腰部的乾坤袋上,只需一个念头,就能将弓和箭同时拿出。
她方才去过乙院和丙院,哪怕昨日并不知甲院代表了什么,今天也就知道了。玄光派各元君、真君的嫡传弟子,有大半皆出自甲院,即便甲院的弟子不拜师,也能自行修炼到金丹期,换句话说,玄光派的中坚力量层,皆出自甲院!
“老伯,这里既然没有你的事了,你先走吧。”温陶轻声说。
“慢着!谁准他走了。”蔡昂突地道,“我可以看在你是甲院的人的份上不动你,可这并不意味着我会卖你区区一个凡俗来的孤女的面子,让这老匹夫走!”
李思宁听着蔡昂这般言语,显然也是一愣,但她只是看了蔡昂一眼,什么也没说。
温陶看着蔡昂阴沉沉的脸,道:“你们既然本来只想知道去甲院的路,我这个时候带你们去不就行了,这和老伯有什么关系。”
蔡昂道:“丁是丁,卯是卯,问路是问路,可由你代劳,但这老匹夫对我不敬则是另一桩事情了,况且——”
蔡昂扯着嘴角笑笑,用铁扇顶着自己的下巴,阴沉沉地看着温陶:“你方才的态度让我很不爽,那日平临城的账,我打算和你细算了!”
温陶叹气,左臂一闪,弓箭瞬间握在手中,下一刻她就将箭搭在了弦上,而后对准了蔡昂。
弓箭在手,身后又有甲院弟子的身份镇着,饶是如此,温陶心中也没有底。那日蔡昂的动手她是亲眼所见的,那白面铁扇是一件法器无疑,蔡昂又有修为在身,欺负她一个普通人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她不过仗着自己天生神力,又兼之被铁中扬在森林里调.教过半年,勉强有一战之力罢了,可若要打斗起来,吃亏的肯定是自己。
温陶双眼紧紧盯着蔡昂的一举一动,背后已有冷汗渗出,她深知自己出手过于鲁莽,可蔡昂欺辱在先,她心中知晓今日无论如何也无法善了。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一个稚嫩的声音忽而响起。紧接着,如一阵疾风,一个黑不溜秋的小个子直直地冲到了温陶身边。温陶耳畔的碎发迎风飘荡,弄得她腮边有些发痒,但她却愈发头疼起来,只因来的这人不是别人,正是田狗蛋。
“温陶姐,你们要打架了吗?”田狗蛋抬头看着温陶,稚嫩的童音里带着一丝兴奋。
温陶却是没回答他的问题,她问:“你刚才是跑过来的?”
田狗蛋的速度很快,方才温陶听他说话时不过见他还在三丈之外,可是瞬息间,他就已经跑到温陶身侧了,虽然这速度比起修真者是远远不如的,可是田狗蛋不过是一个没有丝毫修为在身的十岁男童,他的速度已经可以比拟李思语那日运功时的速度了,这不得不令温陶惊讶。
“是啊,我从小就这样,不仅速度快,而且力气也大。”田狗蛋嘻嘻哈哈地笑着,而后看了眼蔡昂,却是突然伸手握住了一旁的碗口大小的竹子,紧接着,一阵噼啪声响起,这竹身竟然在片刻间就被田狗蛋捏裂开,他笑了一下,随后一用力,却是将手中的竹片握成了粉末!
田狗蛋飞快的收回手,竹身摇摇晃晃,向着蔡昂一行人倒去,蔡昂阴沉着脸打开铁扇,随后一道白光闪过,却是将竹身硬生生地劈成了两段!
这一切都是在瞬息间发生的,快到温陶甚至来不及将手中羽箭射出去。直至竹子倒地的声音响起,溅起阵阵灰尘,她方才哑然的看了眼田狗蛋,而后听见田狗蛋道:“温陶姐,我看你带了吃的,我们快回去吃东西吧!李思语姐姐和盛谦哥哥已经等不及了!”
“……哦。”温陶有些没趣的收回弓箭。她看着脸色阴沉却又灰头土脸的蔡昂等人,回头看了眼目光澄澈的田狗蛋,忽而想起自己这身天生的神力,她没有多想,走到最近的一株碗口粗细的竹子旁,伸出手死死握住了这竹身。
冰凉的触感随着掌心传遍全身,触手坚.硬的质地让温陶知晓这竹子绝非凡尘简单的竹子,而是比她以往见过的竹子坚.硬的多。用力握下,手心有痛感传来,温陶皱着眉咬着牙,手臂用力,竹身留下了五个指印,随后“嘭”的一声,竹身裂开,但她的手心也被竹片割伤。
有鲜红的血迹流淌在竹片上,青绿、嫩白夹着血红,显得格外显眼。
温陶愣愣地看着手心的伤口,叹了口气,对田狗蛋道:“狗蛋,我现在终于知道你真的非常适合武道了。”
田狗蛋闻言甜甜的笑着,两个酒窝在他圆滚滚却又黝黑的皮肤上呈现,显得有些傻里傻气。
“你们都是甲院的人?”李思宁突地问道,面色不定地看着二人。
田狗蛋重重点了点头。
李思宁松了口气,拉了一把脸色不妙的蔡昂,笑着拱手道:“还请师姐师兄带我们前去寻我的族妹李思语。”
蔡昂消停了下来,李思宁是个有分寸的,温陶本就打不过他们一行人,众人也就揭过了此事。
温陶拾起了地上的食盒,对着一旁低垂着头不敢上前的老伯点点头,与田狗蛋在前面带路。李思宁悄悄对队伍中的一个男修使了个眼色,随后和众人一起上山。
留下来的男修悄悄地跟在众人身后,也伸出手握住了竹子,随后运起家族心法,他只觉浑身灵力顺着经脉汇聚右掌,他重重一捏,却见竹身纹丝不动,这男修加大力气,手腕上青筋曝出,直至额头上已有了细汗,才将竹身捏断,却并未能碾碎成粉末。
他重重地舒了口气,看着地上被田狗蛋捏成粉末的竹屑和温陶捏过的地方,神色莫名,终于还是转头向众人追去。
等到所有人都离开了竹林,无力地靠在一株巨大的竹子身上的老伯终于直起身来,他一双并不浑浊的眼慢慢看向被毁掉的三株竹子,脸上面无表情,眼中却是慢慢地凝聚了泪水。他走过去,用手轻触着被拦腰打断的竹子,轻轻抚摸,半晌,他佝偻着背,继续提着木桶,拿着葫芦瓢给竹林浇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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