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沉沉的正月终于散了云雾,收起微雪,檐墙上鱼肚白隐约。大夫人院子里侧厢房火炉烧的正旺,一个浑身穿着臃肿的婆子往火炉里添炭,色泽泛黑不明亮,乃是府里中用的。
“我倒是在这里恭喜老姐姐了,谁不知大夫人房里姐姐是头等受器重的人。姐姐又这样知情知趣,主人家不知如何仰仗你呢。这次杜婆子离府,厨房那桩事,想必要依仗老姐姐。”
婆子笑的谄媚,脸上的褶子挤出来能夹死蚊子,刘全家的闲慢慢的拿着火钳挑了一下炉子里的火。死灰从底下漏出去,通了风,火舌活跃。
“咱们是哪个排位上的祖宗,哪有那能耐左右主子如何行事,不由有几分痴性听话的好处,主子才看重你。”
那奉承刘全家的婆子心下瘪了瘪嘴,要认真说起来,这刘全家的也没什么过人之处。在这府里有那等的体面,不就因着一家子都是大夫人的陪房,男人在外头爷们儿跟前得脸罢了,倒把她狂的。
“也是因着姐姐是夫人的贴心人呢,咱们就走不到夫人跟前去,偏姐姐得青眼,自然是姐姐的本事。咱们一个院子处着,比不得旁人亲近?往后还望姐姐提携。”
刘全家的被奉承的心里舒坦,嘴上推脱了几句,再想起这婆子给家里送的礼,也就笑眯眯的应下。
两人在这里说些闲话,门外一个丫头探进脑袋,“刘姐姐在吗?夫人叫你去上房。”
刘全家的忙打扫了衣裳出来。大夫人正跟沈清兰说话,刘全家的蹭进门便在一旁站着,十分乖觉。沈清兰轻呷了一口茶,没有理会。
刘全家的也不在意,这府里大姑娘孤傲,自来不屑跟些仆妇丫头姐姐妹妹的说笑。便是表姑娘见着她也一口一个姐姐,有了好吃好喝的还想着,大姑娘便是那天上云,目下可没有卑微的下人。
刘全家的注意着房里的气氛,很是轻松惬意,也就不怵了。大夫人瞧她木愣愣的站在地下,也不说上来添茶,也不说问安,顿时放下茶杯。
难不成真因着她太倚中娘家带来的人,纵的这些人猖狂起来?沈清兰微微笑着,将大夫人的神色尽收眼底,前世刘全家的傍上张盼,不将母亲放在眼里,这回可没那么容易。
“今儿叫你来,是有一件事交给你男人去办。过些日子,后巷的代哥儿南下去采买木材家具,你男人跟去帮忙看着,出去走走,往后这样的事情就是单交给你们也放心。”
出门采买这样的巧宗落在头上,那是往兜里送白花花的银子,刘全家的一时喜上眉梢,“夫人把这么重要的事情交我男人手上,便是万死也要给夫人办好。”
沈清兰意味不明的笑了笑,这次出门要听沈代的指挥,刘全可捞不到大好处。刘全家的轻飘飘忘了原来许诺给她管厨房的事情,长期的利益换个一时的,说她蠢都是抬举她了。
刘全家的千恩万谢的退出来,脸上的表情却收敛了,心道:“我说怎么给我男人这样的好事,原来厨房不想给我管了。是哪个贱蹄子挖我墙角,看老娘叫你知道我的手段。得去了又如何,守不守得住还两说呢。”
“……妈放心罢,一个奴才,主子给的,雷庭雨露皆是恩典,岂容她挑三拣四。知道妈念旧情,喜欢用刘府带来的老人,也须知升米恩斗米仇,心大了可就坏了。我冷眼瞧着妈院子里许昌家的干事伶俐,嘴巴也严,轻易不搬弄是非,倒是试试她,好了也是一桩幸事。”
大夫人放下手上的红檀香珠,摸摸沈清兰的脸,笑道:“我的儿,还是你想的周到,原先我也瞧着刘全家的办事周到,用她顺手罢了。既然你想叫许昌家的来,厨房就交给她罢。”
虽不知刘全家的如何得罪了女儿,大夫人也乐的哄她高兴。今天捧明天踩,时不时的心里落差叫那些下人知道命运掌在谁手里,才能更听话。这是御人之道,内宅平衡之术,大夫人运用的炉火纯青。
晚上的时候,刘全家的也就知道厨房交给谁管了,心下暗恨,偷摸着想寻许昌家的不是,暂且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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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厨房里是不是换了人?原先杜妈妈哪里去了。”
孟玉拆提起筷子,桌上摆的四五样小食,她近来吃的清淡。有一个清油炒茄子,每顿都要,因为老夫人吩咐不准她苛待自己茹素,还有一道桃花鱼汤也是她的份例。
现下鱼汤换成了油腻腻的焖鸡肉,清炒茄子用一道糖渍萝卜丁代替。昨天就是如此,先前谷雨拿钱去打点了,不该还给她上不和口味规矩的东西。
“说是换人了,先前杜妈妈出去了,现在是大夫人院里许昌家的在管。”谷雨瞧了一眼桌子,气闷道:“我找她们去,姑娘的东西昨天上的不对,我已经说过了。这是欺负人呢,明知姑娘守孝,这鸡肉如何能吃?”
孟玉拆曲起两根手指,敲了敲眉心,“你回来,不过小事罢了,做什么兴师动众的。”
白露也忙将谷雨拉回来,“姑娘什么身份,又不是人家正经主子,闹大了有什么好处。”谷雨梗着脖子站在地下,显然是不服气。
孟玉拆笑笑,“我吃素这些日子,你们也陪着我,身子垮了可不成。这道菜你们拿去吃罢,好歹送来了。过会儿我教你个法子,明天她们一定不会送错了。”
谷雨半信半疑,在孟妈妈眼神的示意下,不情不愿的下去了。
“我听底下婆子磕闲嘴,说是大夫人原先想叫刘全家的管厨房,后来不知怎么换成了许昌家的。而且,还是大姑娘举荐的,刘全家的女儿在大姑娘房里也是二等丫头,如今可打脸了。”
记得前世厨房后来好像是刘全家的在管,不过那地方时常换人也是有的。或者许昌家的也管过,她忘了而已。
然而孟玉拆记得,刘全家的势力大,后来还跟大奶奶张盼走的近,张盼又跟大夫人不好。怎么如今刘全家的就被压了势。
沈清兰那个人她是知道的,一向目下无尘,清高自许,她插手这些事,不是孟妈妈说,她一点也不相信。随即又想到,沈清兰确实跟前世有些不一样。
她不喜下仆,倒是跟赵楚铮挺好,什么缘故呢?脑袋里好像有什么一闪而过,快的叫人抓不住。那种拼命想知道,却总隔着一层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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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姑娘来了。”门前的小丫头笑嘻嘻的捞起帘子。
“是该回去看看,既要带上姑娘少爷们,路上留心,叫管事的多带些人。”老夫人倚在塌上,一旁的小丫头在捶腿。
大夫人回头看了一眼,笑着将孟玉拆拉过去,“我还说呢,叫玉丫头跟我一道去,前儿清兰她外祖母就说想见见玉丫头。可怜人的,自来咱们府里还没见过亲戚,也叫她外祖母多疼个人。”
老夫人笑眯眯的,显然大夫人说的话她很中意,“那就带上,合该去给你娘磕头——跟你大舅母回去,不可淘气,跟姊妹们好好相处,注意礼数。”
大夫人道哪里就那样拘束严苛,孟玉拆行礼称是。
大夫人回娘家要带上孟玉拆一起,第二日她便起了大早,着白玉兰的浅清小袄,底下是一色绣纹的裙子。
走到大夫人的院子门口,沈清兰正跟一个仆妇说话,孟妈妈小声说道:“这是大姑娘举荐的那位许昌家的。”
那许昌家的四十来岁,圆盘脸厚嘴唇,身影瞧着厚实。沈清兰挥挥手,“你下去罢,有事我再吩咐你男人。”
孟玉拆赶上去,许昌家的恰好走了,两人结伴进屋。大夫人打量孟玉拆的穿着,从匣子里取出一根八瓣莲花镂金花钿,插在孟玉拆头上。
“打扮太素净了,这样瞧着就好多了。”
本来她在孝期,不该穿红戴绿,今儿因着要出门,挑了素净的衣裙。在大夫人看来还是简单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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