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当空, 星河万里。
临淮行宫上的夜幕, 美得如画一般。
天子在龙床之上辗转反侧,秦王今日的锋芒,让他打从心里觉得不安。
秦王, 他还是那个燕承远!
“来人!”
天子猛地坐了起来,他厉声大呼。
内侍与宫卫长在殿外恭声道:“陛下有何吩咐?”
“去南疆十里溪, 把齐轩给朕带来!走偏门入宫,不可让秦王看见。”
宫卫长恭敬地一拜,“诺。”
突然寝殿又安静了下来, 静的可以听见自己不安的心跳声。
天子缓了许久, 才让自己镇静下来。
兄友弟恭十余年, 果然是他与他的自欺欺人么?天子的眸光寒凉,“父皇, 你就这般不信儿么?你可知, 你给他留的那道遗诏,每夜都在锥儿的心, 你这是要儿一世难安啊!”
宫卫长去了许久, 直到快天明的时候,才带着一个黑衣男子来到了殿外。
黑衣男子一直低着头,斗蓬遮了半张脸, 右边的长袖垂落, 微风一吹,空荡荡的。那是他失去的右臂,当年被人硬生生砍下来的右臂。
“陛下, 齐轩带到。”宫卫长启奏。
“进殿!”
天子已经着好龙袍,他坐在龙椅上已经等了许久。
宫卫长推开殿门——
黑衣男子迈步跨入殿去,脚上的寒铁脚镣轻响,他在殿中走了三步,每一步都显得极为沉重。
天子挥手示意宫卫长退出寝殿。
宫卫长领旨退下,将殿门重新关上。
“齐先生,别来无恙。”天子寒暄,笑得并不真诚。
齐轩抬起脸来,左手将黑色斗篷扯下,染了风霜的俊脸上布满了鞭痕,已经看不出当初他的模样。
只见他屈起左臂,贴在心口,对着天子一拜,“参见陛下。”唯有声音依旧,还能认出他就是当年的齐轩。
天子惺惺作态,“这几年,委屈先生了。”
“能得陛下庇护活到今日,在下心中只有感激。”齐轩微微低头,眸光迅速沉了下去。
天子见他卑顺,便直接开了口,“当初先生问朕的话,朕今日已经有答案了。”
齐轩没有抬头,“在下恭听。”
天子从龙椅上站了起来,负手而立,“这天下,只能有一个君王,所以先生当初的献策,朕今日准了。”
“在临淮?”齐轩再确认了一句。
天子点头,“对,在临淮。”微微一顿,天子提醒道,“夺妻之恨,断臂之仇,先生等这一日,也等了许久吧。”
齐轩沉默不言,只是暗暗地咬了咬牙。
天子继续道:“如若此事能成,朕许你个闲职,带着妻儿在灞陵安心度日。”
“谢陛下。”齐轩领旨。
天子又想了想,走近了齐轩,拍了拍齐轩的肩头,沉声道:“朕是天子,一言九鼎,你只须安心帮朕除了他,萧瑾朕也可以赐你。”
齐轩眉心微皱,“谢陛下。”
“你家那两个小子,如今多大了?”天子淡淡问道。
齐轩如实回答:“回陛下,一个十八,一个十六。”
“十八,也该婚配了。”天子微笑,“临淮卢州判家的姑娘也十七了,朕会下旨,近几日让你家大公子先把家成了。”再停了一下,天子又道,“先生以后也不必在十里溪小住了,朕会命人在临淮城暂寻一处宅子,让先生一家搬入城中居住,这样先生也能安心为朕办事。”
齐轩再拜,“陛下厚爱,在下谨记在心。”眸底闪过一丝冷漠,所谓恩赏,不过是从一处牢笼搬到另一处牢笼。
目的只想让齐轩记得,他的妻儿都掌控在天子掌心。
天子想让他一门享受荣华富贵,那他们就能有荣华富贵,如敢中途生了二心,那他们的荣华富贵,乃至性命,可就一门上下谁都保不了。
“回去吧,朕等你的好消息。”天子笑笑,这会儿终于有那么一丝困意了。
齐轩领旨退下,他跟着宫卫长走了一阵,回头看了一眼这座繁华宫城,他失去的一切,他会一笔一笔要回来。
也包括萧瑾。
天濛濛地亮了起来,天边的朝霞如鲜血似的殷红。
秦王妃从起身后,一直心神不宁。
她恍恍惚惚地帮秦王系上了玉带,秦王牵住了她的手,回头看她,柔声问道:“阿瑾,可是有心事?”
秦王妃静静看他,迟疑片刻后,终是开了口,“殿下,阿缨与阿靖的婚事不能再拖下去了。”
秦王听着,并不急着回答。
秦王妃继续道:“阿缨本就身子不好,连楚拂都能看明白的道理,我看明白了,却……”
“那个大夫也看明白了?”秦王若有所思地问道。
秦王妃解释道:“她是个聪明人。”
秦王微笑,“阿瑾你这般信她,我岂会不信阿瑾?”略微一顿,秦王试探地问道,“只是……阿缨真的非子靖不嫁么?”
秦王妃怔了怔,“殿下?”
“她若有此心,那我今日就去请旨,就在临淮把亲给成了。”秦王索性把话挑明白了。
秦王妃欲言又止。
秦王接口道:“若是阿缨与子靖还没到那个份上,何不顺其自然,让阿缨好好地再静养数月?”
秦王妃低眉,“我只是不想阿缨每日提心吊胆……”
秦王握住了秦王妃的手,“不是还有子靖么?”
“她……”秦王妃失望地摇头,倘若能靠得住,也不会让她这般费神了。
秦王轻叹,“他是男儿,若是婚前就保护不了阿缨,即便是成了亲,又能好到哪里去?”
秦王妃不知如何反驳秦王。
秦王再问道:“如今我只问,阿缨喜欢子靖么?”
秦王妃再次沉默。
“如若只是喜欢,这婚事不如罢了。”秦王肃声道,“你我就只有这一个孩子,别把太多的担子压在她一个人的肩上。”
这话,似乎另有深意?
秦王妃心生疑惑,隐隐觉得秦王似乎知道了很多。
“我是阿缨的父亲,有些担子我能给她扛着的。”秦王扶住秦王妃的双肩,饶有深意地道:“就像当初一样,阿瑾,只要你信我。”
“殿下……”秦王妃再次犹豫,不知能不能把她藏了多年的秘密告诉他?
她的侄儿,其实是个姑娘。
把阿缨放在这样一个刀山火海上,她也心疼,只是她只有这一条路可走。
秦王轻笑,“不急,等阿瑾想明白了,再与我说,也不迟。”
“好。”秦王妃黯然低头。
秦王笑容温暖,“我喜欢你不说诺,可不喜欢阿瑾这般愁容满面。”
秦王妃笑道:“殿下可是第一次说不喜欢。”不知怎的,秦王妃觉得今日的秦王似乎比往日的更可亲些?
秦王笑道:“其实有许多不喜欢的。”
“比如?”秦王妃挑眉。
“比如,喜欢藏事。”秦王直接点明,不等秦王妃辩解,问道:“今日阿瑾可否与我去行宫后山骑马踏青?”
“我还要去探望阿缨……”秦王妃低声婉拒。
秦王敛了笑意,正色道:“就这一回,我可是从来没求过你什么。”
“这……”
“阿瑾。”
秦王妃轻轻一叹,“诺。”
秦王严肃地道:“我可是说过了的,我喜欢你不说,诺。”
“好。”秦王妃点头。
秦王终是笑了,可笑容中带着一丝苦涩。
相敬如宾这些年,这余下的光景似乎也不多了。
再不贪点属于她与他的单独时光,他日离开人世之时,将有多少遗憾?
“容我换身劲装,再陪殿下去骑马。”
“好。”
秦王看着秦王妃走到了屏风后,重新更衣。他无声一叹,转过脸来,看着镜中的自己——双鬓已染霜,文弱如此,哪里还是当初的他?
陌生,却熟悉。
二十年前,若是阳清公家的长子没有犯那些事,他如今穿的该是龙袍吧——
阳清公长子,萧铮,二十年前也是灞陵第一公子。
他的耀眼足以比肩皇子出身的秦王与卫王,这样优秀的灞陵第一公子,竟突然在雪夜中饮鸩自杀了。
阳清公对外说的是突染疾病,不治身亡,只留下了一个五岁的幼子,萧子靖。
别人不知是因为什么,可阳清公与秦王都知道是因为什么?
萧铮在军中任职数年,竟贪下了数十万两军饷。
究其原因,只因萧铮与妻子生下第一个孩儿后,接连许多年,妻子不再有孕,萧铮暗暗四处求医,各种名贵药材都在服用。
以他的俸禄,根本不够。
他隐瞒了自己的病情,阳清公只字不提,若不是天子接到了密报,这些事不知还要隐瞒多少年?
贪渎军饷是重罪。
一旦案发,阳清公府只怕要倾覆当下。
天子把密报给了阳清公,本是想让阳清公交出兵权,以后做个闲散大官,安静度日。哪知阳清公逼问出真相后,萧铮居然畏罪自尽了。
人死又如何?
天子手中还捏着人证与物证。
本想平顺收回兵权,哪知却逼死了阳清公的独子?天子只有一条路可走,那便是公布萧铮案情,从严处理阳清公府上下,斩草除根,一个不留。
这是阳清公府的穷途末路。
也是萧瑾的穷途末路,她没有其他选择,唯一的生机大概是曾经对她示好过的秦王,当今天子最喜爱的这名皇子。
所以,当夜萧瑾一骑快马来到了秦王、府,跪在了秦王面前。
“求殿下……给阳清公府一条生路……”那是萧瑾第一次主动与秦王说话。
秦王沉默良久。
萧瑾扯开了自己的衣带,几乎碾碎了她的自尊与骄傲,“我只有……这个能回报殿下了……”
秦王在萧瑾面前蹲下,温暖地握住她的手,“都交给我,会好的。”
那时他只说了七个字。
就这七个字的承诺,他在盛怒的天子面前,叩头三下。
“父皇,儿非她不娶!”
“天下有那么多女人你不要,为何偏偏盯着她一个?”
“萧瑾,独一无二!”
“你是铁了心的要保阳清公府上下了?”
“是!”
“你可要想清楚了!你若执意如此,朕明日就会昭告天下,朕将立你皇兄卫王为太子!”
“父皇……”
“仔细想想,别那么快回答朕!”
秦王深吸了一口气,挺直了腰杆,一字一句地道:“那儿只有恭喜皇兄,千岁千岁千千岁。”略微一顿,他忽然笑了起来,“父皇,儿意已决!”
“你!混账东西!滚!”
“诺!”
作者有话要说:=。=缨缨跟拂儿的昨夜没有跳哈~我得推下剧情~大家莫方~~~这章是周一小可爱们集体催更长评的掉落章节~~~今天还有一更,=。=敬请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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