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明, 你留下照顾皇兄, 其余太医院众人,与本王一起去长阳殿议事。”秦王说完,再看了一眼楚拂, “楚大夫,退下吧。”
楚拂领命退下, 低头经过秦王之时,余光瞧见了秦王手背上的针眼——微泛青色,很是眼熟。
“民女落了一根针。”楚拂歉声匆匆说完, 便又低头回到了龙床边上, 佯作重新收拾针囊, 实际是悄悄细看天子身上的针眼。
竟是一模一样!
楚拂暗暗心惊,不动声色地提着药箱再次从秦王身侧走过, 再多看了一眼他手背上的针眼颜色。
心, 蓦地一凉。
楚拂加快了脚步,匆匆离开了天子寝殿, 朝着秀明殿去了。
若是秦王与天子染的是同一种毒, 昨夜是怎样的惊心动魄?
秦王妃知道么?缨缨呢,她也知道么?
楚拂提着药箱一路心事重重,回到了秀明殿中。
绿澜似是一直候在秀明殿门口, 瞧见楚拂回来了, 便笑然迎了上来,一边帮楚拂接过药箱,一边道:“楚大夫, 王妃跟郡主都在等着你呢。”
“郡主还没休息?”楚拂皱眉,晚些得空了,定要好好收拾一下缨缨。
绿澜急忙解释道:“郡主好好躺着呢。”略微一顿,“王妃给郡主收拾好了一间向阳的厢房,把郡主搬过去了,奴婢还备了四个暖壶……”
“近几日的用水一定要煮沸过再用。”楚拂跟着绿澜走了几步,忽地打断了绿澜的话,她认真地道,“要入口的水,用前务必拿银针试一试毒。”
绿澜点头,“嗯。”
楚拂脸色凝重,交代之后,便静默了下来,跟着绿澜一起走入了郡主休息的厢房中。
“绿澜,退下。”
不等楚拂开口,萧瑾便先命绿澜退下,起身亲手把房门关了起来。
“拂儿,你来。”
燕缨侧身躺着,她对着楚拂招了招手。
楚拂放下了药箱,走了过去,在燕缨床侧跪下,准备先给她把脉。
“坐着把脉。”
萧瑾回头,便命楚拂起身,坐在床边把脉。
“诺。”楚拂起身坐到了床边,她知道秦王妃必定有话要问,索性就等她问了,她再答吧。
楚拂仔细给燕缨把脉后,燕缨顺势牵住了她的手。
楚拂微微挑眉,示意燕缨不要胡闹,当下还有秦王妃在。
燕缨哪里肯依她,就要紧紧地握着,甚至开口道:“拂儿回来了,我就安心了。”
“郡……”楚拂忽觉萧瑾看她的眸光有些灼然,在秦王妃面前可是耍不了小心机的,她坦然对上萧瑾的双眸,唤道:“王妃?”
萧瑾沉声问道:“陛下,当真是中风?”
楚拂摇了摇头,“陛下是中毒……”
“丧心病狂!”萧瑾咬牙一喝,果然是齐轩搞的鬼!
“王妃,民女今日没来得及给郡主买酥糖与纸鸢……”
“你是个知轻重的人,离宫记得带上两名府卫保护你,不必专门问我准不准的。”
萧瑾知道楚拂想求什么,直接把话挑明了。
楚拂感激地点了下头,“谢王妃成全。”
“楚大夫客气了,倒是我该对你说谢谢才是。”萧瑾只觉歉然,微微低头,“昨夜……我不该因为荷香的三言两语,就怀疑你的用心……”
楚拂微惊,没想到秦王妃居然会示歉。
萧瑾继续道:“临淮如今局势混乱,我本不该让你卷进来,可是……”
“民女是医者,不会见死不救。”楚拂认真回答后,转眸看了一眼含笑相看的燕缨,“民女还有一事要求王妃。”
萧瑾点头,“楚大夫,你说。”
“郡主身子太弱,下回行事,不可再带上她。”楚拂仔细想来,犹有后怕,“昨夜郡主病情凶险,要不是老天垂怜,民女根本救不了她。”
萧瑾眸光一沉,她也知昨夜阿缨是闯了一回鬼门关,却没想过竟是这样闯过来的。
楚拂哑声道:“民女医术有限,也会有束手无策之时。”
燕缨屈起小指,悄悄地挠了挠楚拂的掌心,她笑道:“拂儿别怕……我不是闯过来了么?”
“郡主!”楚拂似是真的恼了。
燕缨缩了缩身子,嘟囔道:“拂儿好凶……”
楚拂欲言又止,另只手拉了被子盖在她的身上,再开口,语气又柔了三分,“好生歇着。”说完,她望向萧瑾,“王妃,可否借一步说话?”
“也好。”萧瑾点头。
楚拂起身,燕缨还是没有松手。
“阿缨乖,别胡闹。”这次是萧瑾先开口。
燕缨只好乖乖的松了手,小声道:“拂儿你一会儿回来……好好给我看看……我突然觉得没什么力气……”
“诺。”楚拂点头,与萧瑾一起走出了厢房。
萧瑾扫了一眼空庭,指向了秀明殿一侧延伸到行宫深处的长廊,“那边说话吧。”
“好。”楚拂跟着萧瑾走入了长廊。
萧瑾往园林深处递了个眼色,只听草木窸窣,似是有人退下了。
雨后初晴,从荷花池吹来的风中还是带着一丝寒意。
萧瑾带着楚拂走了几步,便在长廊边坐下了,“楚大夫,请坐。”
楚拂福身,坐下之后,又往萧瑾身边挪了半个身子,她朝着萧瑾摊开手掌,敬声问道:“王妃可否让民女把下脉?”
萧瑾愕了一下,还是伸出手去,“我……有哪里不对么?”
楚拂仔细诊脉后,确认萧瑾并没有中毒,她又问道:“秀明殿的用水,都是从空庭左上角那眼井水中取的么?”
“不错。”萧瑾才答完话,脸色大变,“难道井水有毒?”
“民女只是担心水系纵横,有毒水沁入了井水之中。”楚拂想了想,又摇了摇头,心道“不对,毒是致命之毒,沁入井水后,还能使人中毒,那下毒者在临淮郊外河中投落的毒量,起码要有十辆马车那么多。”如此招摇下毒,单是炼制的药材量就可以惊动临淮相关官员,所以绝不是这样。
天子与秦王又是如何染毒的?
当中蹊跷,楚拂一时又想不明白了。
“麻风之毒么?”萧瑾警惕地问道。
楚拂蹙眉,正色道:“麻风之毒不必投河太多,只要能让几个人染上,便可传播开来。而且……”后面这些才是最难治的地方,“临淮水系多是活水,不知那人是在哪条河下的毒,便不能推算出哪些沿河村落需要防治麻风,甚至,一旦河流交汇之后,就更难推测此毒会往哪些地方扩散。所以,还是小心为上。”
萧瑾听得头皮阵阵发麻,这样的人祸,是想把整个临淮城的人命都搭进去!
她紧紧握拳,只恨自己年少时有眼无珠,怎会看上齐轩这样的恶人?
“临淮危急,朝廷还需殿下主持大局,晚些等殿下回来,民女想给殿下也请一回脉。”楚拂还是想把天子中毒一事弄个明白。
萧瑾点头,“求个安心也好,晚些等殿下回来,我便命人来唤你。”
“诺。”楚拂领命。
萧瑾还是有些不安,“那井水……”
“民女一会儿去打桶井水上来,先试一试毒。”楚拂答道,温声道,“以后每日小心用水,秀明殿是不会有事的。”
萧瑾点头,静默片刻后,忍不住问道:“楚大夫,你给我一句准话,阿缨的病如今到了哪个地步?”
楚拂的眉心皱得更紧,“昨夜之前,民女敢说,郡主一定可以安好活过十八岁生辰。可经过昨夜之后……”
“如何?”萧瑾的心狠狠一揪。
楚拂摇头,她也觉得茫然无措,“不知。”
“不知?”萧瑾倒抽了一口凉气。
楚拂哑声道:“民女会尽力的。”说着,她起身对着萧瑾拱手一拜,似是允诺,“南疆多蛊医,民女会朝着这个方向寻医,兴许可以找到医治郡主的法子。”
“能找到的,是不是?”明知道这句话问了,楚拂也不会回答,萧瑾还是忍不住问了。
楚拂不敢点头,也不敢摇头。
萧瑾也知是为难楚拂了,她握住了楚拂的手,声音微颤,“我信你。”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却比什么都沉重。
昨夜燕缨半只脚踏入鬼门关,算起来,楚拂强拆世子与郡主姻缘,也算是推了燕缨一把。
说没有一点愧疚,都是假的。
所幸,老天还肯给她机会赎罪。
秦王之毒,她要弄明白是什么毒,然后解之;缨缨之病,她也会尽力寻到蛊医之术救之。
“诺。”楚拂最后只能恭敬地对萧瑾再一拜。
与此同时,临淮郊外的深山之中,两名少年在溪流边争执了起来。
年长那个黑衣少年捏着一个葫芦型的药瓶,似是准备将药瓶中的粉末撒进溪流之中,年幼的那个灰衣少年死死拽住了他的手。
“哥哥,咱们一家隐姓埋名好好过日子吧,别再造孽了。”
“如何好好过日子?”黑衣少年绝望地摇头,“爹爹死了!若不是那个报讯的姑娘来得及时,你我现在早就是刀下亡魂了!”
“哥哥!麻风一旦传染开去……”
“这是我们翻身的唯一机会!”
黑衣少年狠狠揪住了弟弟的衣襟,逼他正视,“我们有爹爹的医治药方在手,我们可以借着这次疫症,搏一个好声名!到时候,将功补过,兴许我还能与卢姑娘……”
“哥哥,你没看见缉拿你我的朝廷告示么?”灰衣少年打断了他的话,凄声问道,“爹爹犯的是谋害天子大罪,这是要诛九族的!将功补过,能补多少过?爹爹已经做错事了,既然他不是事事都对,那我们就不能事事都听他的!临淮水系纵横交错,你已经听爹的话下过两次毒了,这几日已有不少人或者中毒死亡,或者染上了麻风……你不要再造孽了,好不好?”
“我不想做一辈子逃犯!”黑衣少年猛烈摇头,“你跟娘愿意做逃犯,你们去做!这次无论如何,我都要搏一搏!”
“哥哥!”
“滚!”
黑衣少年终究是年长些,力气也比灰衣少年大,只见他用力踢倒了弟弟,趁势将葫芦中的麻风之毒尽数撒入了溪流之中,发出了一串几乎癫狂的笑声,宛若恶鬼。
灰衣少年绝望地看着黑衣少年的样子,寒意阵阵从心而生,忍不住颤然打了一个哆嗦,喃喃道:“完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是萝萝长评催更的掉落~故事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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