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浓, 各宫亮起了灯。
这是风雨过后的第一夜, 行宫四处静谧,大抵是因为麻风疫症,人心惶惶吧。
对云清公主而言, 今日是又忧又喜的一日。
忧的是父皇病重缠绵病榻,不知何时才能康复?喜的是今日在寝殿之中, 秦王算是亲口提了她与萧世子的婚约。
这一回,萧子靖是再也跑不了了!
想到萧子靖居然亲手拿凉帕子给她敷脸,云清公主就满心温暖。
这险中求胜的一招, 算是她大获全胜。
她看了一眼天色, 此时朝臣已退, 她去探望父皇,天经地义, 兴许哄父皇欢喜了, 今夜就把赐婚的旨意给下了呢?
一念及此,云清公主开口道:“来人, 掌灯, 本宫要去看看父皇。”
“诺。”
宫婢掌灯,一路引着云清公主往天子寝宫来了。
天子寝宫这边,秦王专门留下刘明伺候。
大祸当前, 天子不可崩殂, 却也不可康复。
刘明懂得其中的道理,甚至比秦王还不想天子醒来。
他仔细给天子又诊了一次脉,确认天子如常后, 起身俯视天子颤抖四肢的可怜模样,恭声道:“陛下可以安心休息,有臣在,陛下不会有事的。”
“毒……毒……你……”天子就算是再笨,躺了这一天一夜,也该想明白他为何会变成这样?
刘明故作疑惑,“陛下的意思,臣不明白。”
天子因为愤怒而颤抖得更加厉害,他想把话说出来,却只能发出一串含糊不清的语声。
刘明恭敬地探身往前,悄然从针囊中拿出了一根银针,“陛下,怪只怪你太过骄纵公主,臣身为父亲,不得不为幼子讨个公道。”
天子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听见的话。
只见刘明猝不及防地将银针刺入了天子喉间,抽出银针之后,天子突然一个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臣的幼子,只有三岁,他怎能经得住公主的恫吓?”刘明凄然摇头,“陛下故意视而不见,寒的是臣的心,凉的是臣的忠义。”说完,他苦涩地笑了笑。
谁人不想做百世流芳的大忠臣?
谁又愿意铤而走险地帮亲王谋逆,毒杀天子?
可是,凭什么?
公主就可以骄纵不加约束,欺负下臣,恫吓臣子孩子?那只是个三岁的孩子,就因为公主想知道云安郡主的真实病情,公主就可以恐吓一个三岁孩子,借此要挟刘明把郡主的隐私病情尽数相告。
那孩子受了惊吓之后,成日呆滞,刘明用了许多方子,都医不见效。甚至同僚们帮忙看过后,都纷纷摇头,这孩子多半是废了。
刘明上告过天子,可天子就一句话含糊了过去,摆明了是想袒护公主,最后用一百两银子打发了刘明。
公主如此骄纵,全因天子偏爱。哪怕做错事,也从不受罚。
放眼整个灞陵皇宫,伺候过云清公主的内侍或者宫婢身上,哪个是干干净净的?
既然已经全不得这个“忠”字,那便从一个“义”字。
至少秦王有仁心,换他来主持大局,亦或是换那个资质愚钝,却性情温厚的太子继位,也比让眼前这个天子继续放纵公主伤人的好。
如今秦王没有回头之路,刘明也没有回头之路。
待临淮麻风一事了结,他不会让天子多活一日,免得徒增事端。
“公主,殿下吩咐过,陛下要好好休息……”
“啪!”
没有等殿外值守的内侍说完,云清公主便一个耳光打在了内侍脸上。
“本宫看父皇还需要你们这些人允准?”
刘明摇头冷笑,果然还是一样的跋扈。
他快速收拾好针囊,低头迎向了踏入寝殿的云清公主,“参见公主。”
“滚下去!”云清公主越看刘明越扎眼,在她心底,刘明就是与秦王交好的一条狗罢了。
刘明恭敬地一拜,叮嘱道:“陛下受不得刺激,否则……”
“本宫还能谋杀父皇不成?!”云清公主反问道。
刘明低头一拜,忽然心生一计,其实借公主的手,要了天子的命也不错。
他无声退下,打算把这个想法好好思忖一二。
云清公主等刘明退下后,来到了天子床边,看着四肢不断颤抖,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的天子,不禁心头一酸,柔声问道:“父皇,可觉得舒服些了?”
天子努力张口发声,却皆是徒劳。
云清公主握住了他的手,哑声道:“父皇别怕,有儿在,儿一定会想办法医好你的。”
天子用力点了下头,如今能依靠的,只有云清公主了。
云清公主看父皇这样,多半是下不了旨意的。
当务之急,应该尽早把天子治好。
太医院那群人她是不太相信的,思来想去,今日若不是楚拂,天子只怕也醒不过来。
“楚拂……”
云清公主再想了想她今日说的那些话,应该是无心之言吧?
如今秦王占尽先机,她也不能傻乎乎的就完全信了一个江湖医女。
若要把此人彻底拉到自己帐下,最好的法子便是让此人与秦王、府彻底反目——是楚拂献计给她,让她成功拆了燕缨与萧世子的婚约,若能将此事恰到好处地捅到秦王或是萧瑾面前,那边自然就留不得她了。
此事她需要好好思忖,怎样才能天、衣无缝?
“父皇,儿明日再来看你。”云清公主匆匆对着天子说完,天子害怕地颤然抓着她的手,并不愿意放开。
云清公主轻轻地拍了拍他的手背,“父皇,儿会帮你盯着这班太医的。”说着,她似是保证,“儿也不会让父皇有事的。”
天子再次点头。
云清公主心疼地给天子擦去的额角上的冷汗,给天子盖好被子,便退出了寝殿。
刘明一直站在殿外候着,云清公主出来后,瞪了他一眼,话却是说给其他人听的,“你们几个去照顾父皇。”
“诺。”内侍与宫婢们低头走进了寝殿。
刘明恭敬地提醒道:“启禀公主,陛下患的是风疾,身边是离不得太医的。”
“本宫知道。”云清公主微微昂头,“太医院又不是只有你一个刘左院判,况且,临淮不是闹了麻风么,刘左院判去帮着王叔收拾麻风病刚刚好,不是么?”
刘明倒不会在这个时候与她起冲突,“公主所言正是。”
云清公主轻蔑地看他,“从今日开始,你不必过来给父皇请脉了,本宫会命楚大夫每日都过来给父皇请脉。”
“楚拂姑娘?”刘明多问了一句。
云清公主冷笑道:“人家一个姑娘家的医术,都比你们这些废物厉害!况且,”既然刘明一直帮着秦王,那把下面这些话说给刘明听,哪怕只传了一点点到秦王耳中,也足以让秦王好好掂量掂量了,“主动示好本宫的人,本宫自然更信任些。”说完,她冷嗤了一声,带着自己的宫人,渐渐走远。
刘明不笑不怒,目送公主走远,眸光忽地陷入了一片阴沉之中。
宫檐外的风雨停了,宫中的风雨却从未停歇过。
只是有的人可以看见,有的人选择视而不见。
楚拂从秀明殿中出来后,回到了燕缨的住所。
燕缨裹着大氅坐在桌边,静静地等着楚拂回来,她不时张望桌上的菜肴,也不时地问一旁的绿澜,“绿儿,菜可是凉了?”
绿澜微笑,答道:“回郡主,菜还温着,若是凉了,奴婢端去给郡主重新热一下。”
她是怕拂儿吃了凉菜,肚子不舒服。
燕缨忍下这句话,歪头看向了绿澜,“绿儿,莺莺今日也吃了么?”
绿澜笑道:“不喂它可是要叫的。”说着,她瞄了一眼端然蹲在屏风角上的莺莺,它偏着脑袋梳了梳自己的羽毛,便眯眼小憩了起来。
“绿儿,你饿不饿?”小郡主又问。
绿澜摇头,说不饿都是假话,可是楚拂没有回来,郡主不吃晚膳,她与楚拂也吃不了晚饭。
“楚大夫回来了!”绿澜一抬眼,便瞧见楚拂走了进来。
楚拂匆匆扫了一眼桌上的菜肴,小狐狸果然一筷都没动。
虽说要等她一起用膳,可也不能这样呆坐着等啊。
楚拂看在眼底,疼在心间。不等燕缨说什么,她快步走到了燕缨身边,拉了她的手来,仔细把脉。
燕缨反握了她的手,掌心是出奇的暖,只听她柔声道:“拂儿我很好,我们先吃饭,吃完饭再诊脉,可好?”
“好。”楚拂有些狐疑,被燕缨拉着坐了下来。
燕缨笑眯眯地对着绿澜点头道:“绿儿,你也坐下,一起吃。”
“啊?”绿澜受宠若惊。
“嗯?”燕缨故意肃然看她,知道绿澜胆子小,吓一吓她便乖了。
绿澜哪里敢惹燕缨生气?她战战兢兢地坐了下来,却迟迟不敢去拿筷子。
楚拂刚准备把筷子递给她,绿澜蓦地站了起来,指了指门外,“奴婢……奴婢想起来了,还有锅粥熬着呢,奴婢先去瞧瞧。”说完,绿澜匆匆对着燕缨一拜,慌然逃出了房间。
燕缨眨了下眼,“拂儿,我方才是不是吓到绿儿了?”
“你说呢?”楚拂忍笑,将绿澜的晚饭收拾好,又拿了一盘糖醋鱼球一并放入盘中,“郡主要忌腥,我给绿澜姑娘送去。”略微一顿,楚拂语气柔了好几分,“你先吃,我很快就回来。”
“嗯。”燕缨点头。
楚拂端着绿澜的晚饭走了几步,不放心地又看了一眼燕缨。
燕缨莞尔,“拂儿,我在,好好的。”
“嗯,好好的。”楚拂暗暗地舒了一口气,终是离开了房间。
燕缨脸上的笑容渐逝,她将藏在怀中的暖壶拿了出来,双手抱住——暖壶上的暖意一丝丝透入她又凉了的掌心,燕缨在暖壶上轻轻摩挲着,只想汲取更多的暖意。
一定要暖起来,别让拂儿担心。
作者有话要说:更文~本卷结束~算是完全铺陈结束~=。=下一卷,准备斗麻风了。
最近长凝开始恢复上课了,因为带高三孩子,所以码字时间很少,更文时间应该是晚上22点左右,多多见谅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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