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府西院, 是郡主的居所, 只因小筑临池而建,白墙黑瓦,似是白鹤跃跃欲飞, 所以秦王取名【别鹤小筑】。
树上的鸣蝉还在聒噪,几条锦鲤浮上水面, 吧唧几口,又被掠鸟惊得潜入了深水之中。
燕缨在房中觉得甚是炎热,她将小窗彻底推开, 拿着团扇不断地扇着凉——汗珠沿着额角一路沁下, 在月光下隐隐发亮, 她面色红润,哪里还是当初那个弱不禁风, 四季都畏寒的病秧子郡主?
“喳!”莺莺扇扇翅膀, 掠到了窗台上,歪头看着燕缨。
燕缨点了一下莺莺的脑袋, 含笑问道:“莺莺也觉得热, 是不是?”说完,她将团扇凑近了莺莺,给它扇了扇凉。
莺莺舒服地抖了抖鸟羽。
燕缨打趣道:“你倒会享受, 也不见你给我扇扇。”
莺莺又歪了歪脑袋, 对着燕缨扇起了翅膀。
燕缨又惊又喜,“莺莺你听得懂我的话呀!”
莺莺停下扇翅膀,响亮地叫了一声, “喳!”
燕缨来了兴致,她在窗边坐下,趴在窗台边上,一瞬不瞬地望着莺莺,“莺莺,你能像其他鹦鹉一样说话么?”
莺莺这次没有回话,竖起了浅黄色的冠羽,对着房中的两名婢女眨了眨眼睛。
燕缨回头看了一眼那两名婢女,她似是知道莺莺是什么意思,“你们都退下吧。”
“诺。”婢女领命退了下去。
“把门也关上。”燕缨又道。
婢女们依着燕缨,将房门关上了。
莺莺蓦地跳上了燕缨的肩头,它沙哑地叫了好几声,不似平日的鸟叫,也不似其他鹦鹉的学舌。
“莺莺,你的话,我听不懂。”燕缨听得一头雾水。
莺莺又沙哑地叫了几声,蓦地,它终是发出了两个特别的声音,“拂……拂……”
寻常鹦鹉很难发出这个音,燕缨还是头一回听见鹦鹉这样叫的。
“扶?”燕缨看了看莺莺,“你要我扶着你么?”说着,燕缨对着莺莺伸出了手去。
莺莺狠狠地一口啄在她的手上,燕缨吃痛,猛地缩回了手来,“疼!莺莺,你怎么还欺负……”
后脑猛地一痛,燕缨视线一阵恍惚,脑海中乍然响起一个声音。
“莺莺,你可知我多羡慕你?”
声音是她的声音,可她知道,这话是说给眼前某个人听的。
谁?
那人是谁?
燕缨忍痛揉了揉眼睛,待视线再次清晰后,眼帘之中还是别鹤小筑外的月夜池景。
她似乎幻听了?
燕缨又拍了拍耳朵,确认自己没有聋,也没有耳鸣。
“莺莺?”
只见莺莺歪了脑袋,在燕缨手上啄红的地方轻轻地蹭了蹭,又沙哑地发出了那个音,“拂……拂……”
后脑的疼痛感渐渐平息,燕缨怔怔地看着莺莺,不知它想告诉她什么?
莺莺半晌没有听见燕缨说话,它怔愣了片刻,便缩在了窗台一角,闭上了双眸,似是准备睡觉。
燕缨没来由地觉得失落,看莺莺这样子,好像是不想理会她。
她轻轻抚了一下莺莺的冠羽,从果篮中拿了一颗浆果放在莺莺面前,莺莺却眼睛都不睁一下。
莺莺好像是真的恼了。
“我……我是不是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燕缨幽声问道。
莺莺终于睁开眼睛,对着她眨了眨。
看来,是的。
可是莺莺到现在为止,只会“拂……拂……”这样的发音,燕缨听不明白,也想不起来,她黯然垂下了脑袋。
“莺莺你别恼我……”燕缨越是想记起过去,就越是脑海一片空白。
“喳!”莺莺又响亮地叫了一声,低头啄了一口浆果,只吃了一口。
燕缨轻舒了一口气,莺莺肯吃浆果,就算是不气了。
“莺莺你多陪陪我,兴许哪日我就想起来了呢?”燕缨重新趴在窗台上,侧脸看着莺莺,“莺莺,跟你说话我觉得很心安。”她的眸光忽地变得悠远起来,“可其他人不一样,我总觉得他们不是每句话都是真话……”
也包括,母妃。
人人都说,她十八年来沉疴难医,是好不容易才被医好的。
她每次问,到底是哪位神医把她医好的?所有人答话前,总会有片刻的迟疑。
虽然答案都是隐居世外的神医,可每个人的迟疑总让她忍不住生疑。
神医救了她,就是她的救命恩公。
世上之人提起救命恩公都是感激涕零,恨不得时时夸赞,怎会像这样不愿多提呢?
“莺莺,有些事我想弄明白,我便一定会想法子查清楚。”燕缨的视线重新聚焦在了莺莺身上,她眸光明亮,嘴角微微一扬,似是打定了什么主意。
莺莺安静地听着她说话,眨了眨豆米大的眼睛。
后来,燕缨睡意来了,便回了床上休息。
莺莺跳上了屏风的一脚,蹲在那儿,也眯眼小憩起来。
这一夜,不知是暑气太重,还是她的病还没好全,燕缨只觉脑袋烧得嗡嗡直响的。她做了好几个支离破碎的梦,等第二日醒来,却一个都没记住。
好不容易等到了傍晚,用过晚膳后,萧瑾便亲自来接了她,乘着王府的马车,悠悠地往明净寺去了。
这个时节来明净寺观莲的人很多,王府马车停在明净寺山门前,萧瑾一掀帘,便瞧见边上早已停了好几辆马车。
“阿缨,慢些。”萧瑾先下了马车,回头去牵燕缨的手。
燕缨今日穿了一袭红梅雪纱轻袍,腰上系了一条金穗儿璎珞,她沐着夕阳余晖从马车上缓缓走下,明媚的容颜让山门前的不少少年郎忍不住驻足观望。
“这是哪家的小姐,生的这般好看?”
“嘘,这可是秦王、府的人……”
“难道她就是……云安郡主?”
“应该错不了。”
“秦王妃牵着她,不是郡主是谁?”
少年郎的窃窃私语还是隐隐约约地传到了萧瑾耳中,萧瑾微微蹙眉,她递了个眼色给府卫,“今晚人杂,你们要保护好郡主,如有唐突者,当即拿下。”声音不大不小,足以让那边的少年郎们听个清楚。
府卫领命:“诺。”
几人脸色一寒,相互看看,低头快步往山上的明净寺去了。
“也就这点胆量。”萧瑾冷嗤一声,回头便瞧见燕缨忍笑逗了逗肩上的莺莺,“阿缨,你可要注意些。”
“有莺莺保护我,不怕。”燕缨莞尔回话。
萧瑾看了一眼莺莺,“今日去佛堂祈愿,就不带莺莺了吧,万一她在佛前突然聒噪……”
“鸣蝉日夜都叫,也不见惊扰了佛祖。”燕缨转眸瞧她,说得认真,“莺莺也不是随时都会叫的,莺莺,叫一声?”
莺莺扭过了头去。
“母妃,你看。”燕缨是铁了心的要带着莺莺,萧瑾也拿她没辙,只得作罢。
今日秦王、府只来了四名府卫,两名婢女,萧瑾留下一名府卫看着马车,便带着其他人,沿着石阶往山上走去。
夏日山中甚凉,是避暑的最好地方。
所以明净寺也算得上朝安城这个时节最热闹的地方。
这会儿观莲的人很多,萧瑾不想燕缨这个时候去凑热闹,便先领着燕缨去了大殿祈愿。
住持听说秦王妃来了明净寺,便来了大殿,与萧瑾寒暄一阵后,便示意萧瑾与郡主跪在佛前诚心祈愿。
他站在一旁,一边诵经,一边不时敲打铜钟,似是在给王妃的祈愿加持佛法。
燕缨好不容易能出来走走,对许多事物都很好奇,哪里能乖乖地在佛前祷告许久?她瞧母妃虔诚诵经,似是乐在其中。可是,她一点也不觉得诵经有趣。
只见她悄悄睁眼,轻手轻脚地站了起来。
“你们两个跟着郡主。”萧瑾也睁开了眼睛,她依旧双手合十,话却是说给两名府卫听的,“郡主在寺中走走可以,闲杂人等,不许靠近。”
“诺。”府卫领命。
燕缨皱眉,却也只能依着萧瑾,带着两名府卫离开了大殿。
萧瑾悄悄地叹了一声,默默祈愿道:“愿佛祖保佑我的阿缨,从此顺遂,无灾无病……”略微一顿,她虔诚地对着菩萨叩下头去,心道:“早日出现一个能护她一世、疼她一世的良人。”
燕缨一步踏出大殿,可以离开母妃的视线,她只觉舒爽了不少。
夕阳已落,此时月华若水,映照在她的身上,她螺髻高绾,雪颈如脂——只见她微微眯眼,抿唇轻笑,哪里还有当初的半点稚气?
这是长开了的娇艳小狐狸,一颦一笑间,皆是动人心魄的美。
大殿之外,瞧见这一幕的少年郎们悄悄地屏住了呼吸,甚至有不少姑娘也忍不住驻足远望。
朝安城里竟然藏了这么一个美人!
是的,她的缨缨,就该是这样美好的一个姑娘。
不期而遇,是最“惊心动魄”的惊喜。
远处的檐下,驻足的白裳女子春风似的勾唇一笑,眸底情不自禁地涌起了泪光。
“少……”
“嘘……”
绿澜赶紧拦住想开口唤楚拂的木阿,她呆呆地望着楚拂——自她醒后,即便是她在笑,也从未有过这样的温暖笑意。
沿着楚拂的视线看去,熟悉的小郡主逗着鸟儿沿着石阶往睡莲池去了。
绿澜转眸看回楚拂,只见她眸光中的柔情更浓了几分,她眼底涌动着从未见过的狂喜。
“绿澜,我今日面色如何?”楚拂突然对上了她的双眸,声音微哑,甚至还有些轻颤。
绿澜微笑道:“今日,很好。”
“就好……就好……”楚拂喃喃自语,还是忍不住整了整衣裳,又抚了抚鬓发,生怕哪里让她看上去“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更文~~缨缨开始绽放她的美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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