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子拜师,虽不用三跪九叩,但敬茶行礼这些基本的还是要做的。
赵悯生端着茶杯立在人前,眼神一个劲儿的往人身上瞟,心里不免有些紧张。
谢渊今日穿了件白色官服,带着纱帽,威严又好看,只是方才在那门前站了太久,霜雪落在人身上化了又冻,形成了一层薄薄的冰壳,如今进了屋里,冰雪消融,不免将人的衣裳打湿了些。
虽然谢渊没说什么,但赵悯生还是有些放心不下,如今他这衣服湿了,在这屋里有炭火拢着,倒也不觉什么,可等到一会儿,谢渊出门见了冷风,身上衣服未干,怕是要因此而染上风寒。
他有心想让人多留一会儿,换件衣裳,可奈何如今是二人第一次见面,他贸然如此,只怕谢渊非但不会领他的情,还有可能把他想成一个阴晴不定,反复无常的神经病。
这可要怎么办好,赵悯生皱着眉头,瞧着眼前人落在地上的白色衣角,如同老僧入定般稳稳的端着茶杯,站在原地。
王总管站在一旁,瞧着自家殿下像块儿木头似的跟那杵着,急得是干跺脚。他也不知道这赵悯生今天是撞了什么邪,平日里那么精明一孩子,怎么偏偏到了谢渊的面前,就这么的糊涂。
拿了茶既不说话,也不递帖,就知道在那傻站着,这要是换了他是老师,早就气的跳起来抽他了。
还是说他这又是起了什么坏心眼儿,在这挑衅督公呢?一想到这儿,他就更是担心了。
方才看他起床时,挺着急的样子,又给人拿伞,又着忙穿衣的,王公公还以为他是想明白了,不打算跟人对着干了,可谁能想到,转个身的功夫,他这突然就又不明白了呢。
“咳,殿下,殿下……”
瞧着赵悯生那副样子,一旁的王总管终于是忍不住出言暗中提醒。
谢渊坐在正厅里,朝着王起的方向瞟了一眼,而后便又转回头来,盯着眼前如同是被人钉在了地板上一样的赵悯生,一言不发。
上一世他来这里等着赵悯生给自己敬茶时,虽然也是这么坐着,但心里却是七上八下的,时刻都得提防着,不知道这小子下一秒又能使出什么阴招来作弄自己。
那个时候,能走到他身边,可真不容易。
十六七岁,赵悯生在最好的年华里,体会着最肮脏的人心与算计,那时候的赵悯生浑身都是带着刺的。为了搏得他的信任,谢渊几乎是每日给人当牛做马,伺候起居,可饶是这样赵悯生还是明里暗里的试探他许多回。
甚至还因为谢渊有次不经意间,瞧见了他桌上的信件,而罚他跪过筷子。
只是不知道这一世,他会怎样。
此次重生,二人虽然清醒的时间都不算长,但却都清楚的意识到,这一世他们所面临的状况,已经与从前,不甚一样。
上一世舒贵妃因自己兄长含冤,倔强自戕,致使整个李家获罪。这一世舒贵妃虽也身死,却是在幽禁之时,抑郁而终,李家还在,赵悯生的外公李青也还在太尉的位子上好好的坐着。
虽然近几年圣心有变,但说到底,皇帝也都只是想想,具体的大动作还不敢有。
因此,早在来的时候,谢渊就曾想过,这一世的赵悯生也许也会与上一世,有所不同。
只是他从未想过,这两世之间,区别会是如此之大。
谢渊瞧着赵悯生古灵精怪的,冲着王起公公挤挤眼睛,端着茶水一步步向自个儿走来。
“老师请喝茶。”
赵悯生的礼行的端正,一杯茶水,被他高高举过头顶。谢渊刚抬手,还没等接,就只见那茶杯在人手里身影晃晃,下一秒就落在了谢渊的胯上。
一杯香茗全撒在了他身上,倒是一点没浪费。
“哎呦哎呦,我没拿住,那杯子突然就滑了一下。”看着赵悯生扑在自己身上,拿着袖子直擦自己衣裳时,那副惊慌失措的样子。
谢渊不禁陷入了沉思。
“悯生一时失手,弄脏了督公的衣服,还望老师大人大量不要怪罪。”
赵悯生在撒娇认错这一方面,还是很有一套的,常能在你张口前,就主动出击放低姿态,以至于让你就算是心中窝了火,都不好意思跟人发。
上一世谢渊看倦了他的多疑与猜忌,竟都忘了在人年少时,他也曾因为这招,吃过他许多的亏。
“要不我先带督公去把衣裳换了吧。”
赵悯生尚还拘着礼,弯腰弓背的抬起头,委屈巴巴的看着他,谢渊本还心中有气,觉得赵悯生是在故意捉弄自己,可如今看着他这副低眉顺眼的可怜样子,又不由的对人心软起来。
赵悯生偷偷拿眼睛瞄着谢渊,只瞧见人站起来空甩了两下袖子,又低头看了看自己那被迫画了“地图”的裤子,他便已经提前露出了得逞之后狡黠的微笑。
“老师请随我到内室更衣。”
“方才那茶我可是一滴都没有喝到,拜帖也还未收,担不起殿下这句老师。”
赵悯生毫不意外的又被人挤兑了,可他却不是很在意,只是依旧面带微笑的走在前面。
“你没喝我的茶,可是他喝了,我叫不得督公你,难道还不能是叫他?”赵悯生说着便回过头去,指着人裤子上的那张“地图”,冲人挑眉笑笑。
阳光透过窗子的缝隙,柔软的洒下来,正好映在赵悯生的鬓间额上。
这样的他,不禁让谢渊神情一愣,停步驻足。
方才那一瞬间,谢渊在人身上恍惚间,好像又瞧见了多年以前,在马厩里被自己仰望的那个赵治。
“这些时日,你过得还好吗?”谢渊看着眼前这个满脸稚嫩的孩子,终于自进门以来,第一次的放软了话语。
他知道,赵悯生因为不愿让自己这个阉人给他做老师,发了好大的脾气,惹得皇帝很不高兴,这皇宫里的人向来见风使舵,他这样不顾圣心,想必最近的日子肯定不会好过。
赵悯生没想过谢渊会在这种时刻,对他说出这种话,毕竟联想到他最近,因为自己的倔强执拗而受到的诋毁与侮辱,赵悯生只觉得若是换了自己,不打人一顿都算是轻的。
可谢渊这个傻子,却好像一直都不是很介意。
“不算太好。”
谢渊这话,不禁让赵悯生回想起了,上一世在谢渊走以后,只剩自己的那段日子。
这让他有些哽咽,但又很快的吸了吸鼻子,转过身去装出了一副不甚在意,云淡风轻的样子。
“但日后会好。”因为你终于又重新回到了我身边。
赵悯生红着眼眶微微的笑着,并没有将后一句话说出口,只是急忙将谢渊推进了自己的寝殿里,催着人家速去更衣。
方才还在厅里时,赵悯生就瞧见谢渊那衣裳湿了不少,如今一碰,更是触手冰凉,大冬日里总穿着这样的衣裳他是得有多难受。
谢渊从小以罪奴的身份在暗阁长大,十六岁前是很少能够吃上一顿饱饭的,所以个子不算很高,比起赵悯生来说,足足矮了一头,此时穿着人的衣裳,也不大合适,可除此之外又没什么办法。
谢渊瞧着那个直能将自己两只手都盖住的袖子,长叹了口气,抬手就要挽,却又突然想起他今日熏了紫述香,赵悯生从前最不喜欢他身上这股味道,说是花香味儿太重,闻着像是青楼里的风尘女子,于是就又默默的将衣服解了下来。
等他从帘子后边走出来的时候,赵悯生正在一旁倒茶水。
谢渊方才淋了雪,身上那么凉,赵悯生怕他回去以后染上风寒,便叫王公公趁着人更衣的时候,拎了一壶热茶进来,想着等一会儿谢渊出来,就赶紧让人喝一点,暖暖身子。
“殿下。”
“嗯?”
赵悯生听见谢渊唤他,便一面按着茶杯倒着水,一面悠然的抬起头来,他曾幻想过许多谢渊穿着自己衣裳的样子,却从未想过那个在人前事事严谨的谢督公,会在此时只穿一袭中衣就走出帘外来。
那中衣领口宽大,露出谢渊胸口许多白嫩的肌肤,让赵悯生看呆了眼,就连茶水从杯里溢出来都没能察觉,直到他握着茶杯的手指感到一阵湿润,他才恍然惊醒般浑身一抖,回过神来。
还因为这一抖,将满壶的热水淋了自己一手,烫的手背生疼,红起一片。
赵悯生暗自在心底白了自己一眼,将那手背藏到身后,偷偷的蹭着,有些尴尬的对人笑笑。
“督公怎么如此就出来了,这屋里虽然拢了炭火,但总归还是冷的,督公要小心着凉。”
谢渊本是好意,怕他身上的味道惹了赵悯生的不快,却不想他这般贸然出来,倒还把人吓了一跳,让人倒个水的功夫,还被烫着了,这让他感到有些过意不去。
“你的手……没事吧。”
谢渊只着一袭中衣站在一旁,有些别扭的关心着那只被赵悯生偷偷藏起来的右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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