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灼喉的烈酒

    飞坦抓到了那东西?

    顾不上多说,我们匆匆赶回基地,一进门就看到所有人都集中在客厅的壁炉前,对着地上半透明的一团。

    “就是这个!”我脱口道。

    那是个半透明的幽灵样女人,从五官到身上的裙子都很清晰,双眼下拖着两行血泪,正表情狰狞地瞪着我们——分明就是我之前在浴室的镜子里见过的那个人影,照片上这房子最初主人家的姐姐。

    此时,那个女鬼狼狈地倒在地上,双手被向后反捆绑得牢牢实实,但我却看不到困她用的绳子。

    “是玛奇的念线?”倒是库洛洛了然道,他说着上前,试图接触那个半透明的女鬼,用探究的语气自言自语:“这么说,用念可以接触到她。”

    “小心。”派克提醒道,“她还能制造环境。”

    “哦?”库洛洛到底把掌心按在了那个女鬼的头顶。他脸上的神色有一瞬的变换,像是看到了什么我们不知的东西,但很快又若无其事地收回手站了起来,问:“飞坦是怎么抓住她的?”

    其他人都默然,看向站在壁炉前的飞坦。后者低低地“呵”了一声。

    我这才发现,飞坦的脸色难看极了,周身气压凝滞,仿佛压抑着随时可能噬人的暴虐。

    “飞坦……”我担心地叫了他一声。

    “这个东西,惹火我了。”飞坦喑哑的声音慢吞吞响起。他狭长的眼睛眯了起来,像两把锋利的匕首扎向地上的女鬼,一副要将她碎尸万段的样子。

    “我们听到动静的时候,飞坦就已经攥住她的脖子了。”眼看飞坦至今处于快被气疯了的状态,窝金开口道,“他绝对把这东西掐死了好几回,但你看到了,她现在还在这里。”

    侠客道:“我们试过了,放出、变化、具现化的念都对她有效,不过操作不行。”他说着蹲下去,伸手把那个被捆住的女鬼翻了个个儿,像街头小贩展示货物那样让我们看她身体另一侧琳琅满目的伤痕,“就像这样,能对她造成伤害,但是不能完全杀死。”

    在那个女鬼露出的背脊和半边身子上布满了大家之前留下的痕迹,比如焦黑的灼伤、大小不一的弹孔、锐器戳刺割划的痕迹——虽然皮开肉绽,但是没有血迹。而透过背心最大的那道创口……

    侠客伸手把那里被割裂的皮肉掀开,让我们看她的身体里面:“连内脏都有,但全部都是念的产物——原来女鬼长这个样子。”

    从骨骼到脏器都和常人无异,交错的肌肉和经络翕翕颤动,血红一片,只不过全都是半透明的,有血红的液体淌动却不流出。

    我还以为鬼魂都是模模糊糊的一团气呢!

    真是个精致的鬼,除了半透明没有出血,她看起来和活人完全一样。

    “咦,她还有感觉吗?”我惊讶地指出。

    在侠客粗鲁地向我们展示他们之前的研究成果时,那个女鬼脸上的肌肉不停抽动,流露出极度痛苦的神色,甚至惨叫出声。

    “是的呢。”侠客笑眯眯地应了一声,放开她站起来。看得出他觉得这女鬼有趣极了,像个新到手的新鲜玩具。

    飞坦冰冷恐怖地笑了一声。

    “有趣。”库洛洛低头看着那个女鬼,不管她之前干了什么,现在那一身惨状都称得上一句可怜了,不过库洛洛盯着她看的脸上只有单纯的好奇,他问:“还有意识。她能说话吗?”

    “会惨叫,能发出声音,不过没说过话。”侠客道,“不知道是不想还是不能。”

    “飞坦都那么搞了半天了,应该是不能吧。”窝金插口道。

    “派克,”库洛洛又问,“能看到她的记忆吗?”

    派克摇头,“不行。她应该只是念力产物,不算生命体了。”

    “这样啊,”库洛洛沉吟,看得出他有点失望,“那她的能力呢?你们试出了什么?”

    “就是制造幻境。”信长道,“在她身上试验的时候我们都看到了。”他看向其他人,“是都看到了,对吧?”

    其他人有的露出冷笑,有的干脆移开目光,不理会信长——看大家的表情,那幻境都绝对称不上什么愉快的体验。

    “和她肢体接触就会陷入幻境。”富兰克林补充道,“接触缠就行,她没有实体。”

    “我们都试了试,猛一看还真是吓了一跳呢。”侠客弯着眼睛道,“不过只要知道是幻境,就很容易挣脱。”虽然笑眯眯的,但他碧绿的眼睛里只有寒光闪动,显然也有点被惹火了。

    不知道他们都看到了什么,我忍不住想。

    “能同时对几个人使?”库洛洛问。

    “碰到几个就是几个。”侠客答。

    库洛洛点点头,默默地又蹲了下去,伸手接触到那个女鬼,在指尖还有点距离的时候,控制不住地神色一变。他让自己又陷入了幻境。

    我有点担心地盯着他的侧脸。

    这次库洛洛沉浸的时间有点久,过了大概十分钟,他才主动脱离幻境,后退了一步。

    不知道看见了什么,这十分钟里我们眼看着他好几次控制不住地神色微变,最后站起来时,脸色更是阴鸷得厉害——好像平日里温和的假面碎掉了一角,露出下面汹涌混着冰渣的暗湍。

    我抢上去握住他的手,握到的掌心冰凉。

    库洛洛缓慢地眨了两下眼,脸上神色就恢复了温和。他淡淡地道:“她的能力是唤起记忆,让我们以为自己回到了曾经发生过的经历里。人为编织的幻境不可能有那么多细节,那是深层记忆。”

    说到这里,他抬起黝黑的眼睛看了一圈大伙,道:“还有谁要看看吗?可以看到很多自己都不记得的细节。很有用的能力。”

    大家都摇头。

    窝金嘟囔:“那种事情有什么好看的。”

    库洛洛耸了下肩膀,侠客问道:“那她怎么处理?”

    “把她给我。”

    飞坦和他同时开口道。

    侠客看了脸色阴冷到能滴出水来的飞坦,对库洛洛道:“之前试过了,只有念能接触她,而且以我们的能力无法杀死她。”说着,他目光向我看过来。

    “让我试试?”我立刻道。

    库洛洛放开我的手,让我走上前去,同时叮嘱:“小心一点,先别杀她。”

    飞坦也道:“给我留着!”

    我点头,伸出手掌又犹豫了一下。

    凑近了看,这女鬼的模样更加凄惨了,身上穿着一件像睡衣似的长袍裙子,两只胳膊被捆到身后,看不见的念线留下一道道深陷进肉里的勒痕,蜷曲着身体侧躺在地上,身上布满狰狞可怕的伤口。

    看到我靠近,那女鬼颤抖着向后瑟缩,瞳孔缩到针尖大小,流露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恐惧、阴冷和恨毒。

    想到这是害了不知道多少人的恶鬼,我觉得心里发毛,选了她被反捆在身后动弹不得的手掌,伸手飞快地攥了下她的手指。

    怀着想要摆脱的恶意,我攥下去后掌心一空,低头看——那女鬼被我攥住的手指整根消失了。

    她现在的左手只剩了四个指头,断口清晰可见。

    “怎么样?”我站起来,转头问。

    侠客道:“看来可以!之前我们试过砍她的手、挖她的眼睛,不过断肢一离开她就会消失,那些气又跑回原处再形成肢体。”

    “飞坦要被气死了!”窝金坏笑着补充。

    “你想死吗?”飞坦阴冷地道,他现在就像个压抑着不爆炸的火|药库,一戳就冒火星。

    “飞坦别气,”我小心翼翼地看着他,开口安慰,“你想要怎么整她,我帮你!”

    “她没有感觉。”玛奇突然道,“莉迪亚你出手,她好像没有感觉。”

    “诶?”我惊讶地低头看。

    “的确没有。”库洛洛上前一步,握住我的手,“果然,这样就不会进入幻境。”他引着我向下接触女鬼的胳膊,“再试一次。”

    我放出力量攥了下去,从手腕到小臂,抬起手时那女鬼的半截小臂都消失了。但看她的神色却呆板停滞,没有之前痛苦不堪的样子。

    “因为整个是残念吧……”我呢喃。

    “啧。”飞坦突然发出不耐的声音,紧接着一把锋利的手术刀擦过我们,猛地插进了那女鬼的胸膛。

    她发出一声虚弱的惨叫。

    飞坦走上前来,俯身握住刀柄,用力在她心脏的位置搅了好几下,之后又拔|出来,看也不看,将光洁的刀刃再次戳进了女鬼的眼窝。

    几乎听到了眼球爆裂的微响,那女鬼拼命地挣扎嚎叫,身体抽搐着,脸上的血泪仿佛汩汩流动起来。

    我几乎不忍看下去。

    不过我大概可以猜到,飞坦在她的幻境里看到了什么才会如此暴怒。所以他现在要拿她出气,那也是活该。

    不过我还一点想不通——“不是说实物不能伤到她吗?”

    “那是具现出来的。”库洛洛认真看了几眼道。他同时叫了停:“飞坦,你先停一下。”

    飞坦像是慢半拍才听到他的话,手上动作停下来。

    库洛洛肯定的语气:“你还在幻境里。”

    飞坦脸上闪过一丝戾气,将手上的刀抽出来用力丢到地上,转身走到了众人之外。

    锋利的手术刀落地弹了几下就消失了。

    我担忧地看着飞坦的背影,心想,这女鬼不能留了——已经结巴的伤口被再次掀烂,还是早日再次愈合的好。

    这边,库洛洛做了个出人意料的举动——他弯腰拉住那女鬼的裙子,毫不犹豫地一把掀开!

    “喂!”大家惊讶出声,为库洛洛出人意表的举动,也为那女鬼顿时裸|露在众人眼下的身体。

    我惊讶地忘了闭上眼,于是看到那女鬼纯白羔羊般一|丝不|挂的身体上布满了被凌|虐过的痕迹。

    之前被飞坦折磨到最后,已经像个死人那样一动不动的女鬼忽然又有了反应,她发出变了调的抽气声,吃力地挪动身体,试图环抱自己遮住赤|裸的身躯。

    “库洛洛!”我赶紧闭上眼睛,恨不得洗洗眼睛,“你干嘛呢?!”

    库洛洛的语气有点不甘心,又有点费解:“真的是姐姐。”

    “你在说什么?”信长怪异地问。

    库洛洛道:“我假设下面的这些不是你们弄的……”

    “当然不是!”信长怪叫道,“我们又不是变态!”

    库洛洛道:“这个女鬼的身份你们都知道了吧?”他说到半截,拉了拉我的手,“睁开眼吧,我盖回去了。”

    我小心地睁开眼睛,听库洛洛接着道:“我看过白夜盟拿来的记录,最初盖房子那户人家的女主人和长女是被奸|杀的,幼女的尸体在井里被发现还是完好的。也就是说这确实是姐姐,而不是妹妹伪装的……”

    富兰克林道:“你为什么认定应该是妹妹?”

    库洛洛道:“一开始只是猜测,后来……”以我对库洛洛的了解,他肯定有一套推理,不过现在懒得解释了,于是道:“女鬼就应该从井里爬出来。”

    “哈?”信长抱着刀挑了挑眉毛,又说:“不过除了能力,这女鬼看起来的确不像个厉害角色。”

    “难道还有同伙?”玛奇问。

    库洛洛反问她:“你的直觉有说什么吗?”

    玛奇一愣,摇头:“没有,库洛洛你指什么?”

    “比如危机有没有结束。”库洛洛道。

    他这话说得令人心里发麻,玛奇认真想了想,摇头:“抱歉,我没有感觉。”她顿了顿,又道:“别相信我的直觉。”

    库洛洛让她别在意,眼睛掠过地上姿势扭曲缩成一团的女鬼,沉默不语。

    “有没有问题,她自己总该知道吧?”飞坦突然又走了回来,脸色阴沉一身煞气,“不是还有意识吗?”他勾唇冷笑,“我来问她。”

    库洛洛和飞坦拷问了那个女鬼一下午。

    真不知道都是个死鬼了,她为什么还有感觉,这不是折磨自己吗?

    到了接近晚餐的时候,库洛洛终于来找我:“去把她解决吧。”

    我跟着他下楼,库洛洛和我道:“我试了试,果然偷不到她的能力。呼,算了,这件事结束了。”话里有些淡淡的失望。

    在壁炉旁,看到飞坦盘膝坐在地毯上,单手把玩着一把寒光熠熠的手术刀。在他身前不远处就是那个女鬼……现在已经看不出个人形了。

    “有结果了吗?”我忧心地问。

    库洛洛握着我的手,“没问出什么。杀了吧,也许是我想多了。”

    我又确认了一遍,然后走到那个女鬼旁边,挤着眼睛看了半天找不到可以下手的地方。不成……我快要吐了!

    库洛洛拎过来一块沙发布盖在了她身上,道:“这样好了吗?”

    我咽了咽口水,摇头,又把那块布掀到了一边,“还是看着放心一点。”说着不再矫情,手掌贴到了那团半透明的血肉上,毁掉一切的力量吐出——女鬼的身体像是被橡皮从世界上擦掉一样,消失了。

    我翻掌,看着干干净净的掌心有些出神:“结束了?”

    一只手伸过来握住了我的手掌,库洛洛手上用力拉着我站了起来,道:“结束了。”

    我松了口气,低头看到还坐在地上的飞坦,他这会儿的心气倒像是平了,白净清秀的脸上神色放松,没有表情。那女鬼消失之前没留下任何痕迹,从飞坦的剑、到他的手和脸、再到衣服,全都干干净净。

    “飞坦。”

    我把没被库洛洛拉住的另一只手递给他。

    他抬眼看过来,金色的眼眸里神光淡漠,像日出前熹微的天光。

    我灿烂地笑起来,给他一个大大的笑脸,固执地伸着手。库洛洛就握着我的另一只手站在旁边,气息温润平和。

    飞坦歪了下嘴角,表情有些无语,最后一撑地毯自己跳了起来,拎着剑转身就走,“你是小鬼吗?还要两个人拉着你。”

    我放下手看着飞坦走了,转头和库洛洛挤眉弄眼。

    他看着我的眼神带着些笑意。

    我忽然想到飞坦的话,脑海里浮现出一个蹒跚学步的小宝宝被爸爸妈妈一左一右的拉着手走在中间……顿时被自己的脑洞逗得不行,喷笑出声。

    我咯咯吱吱地笑着把我的脑洞和库洛洛说了一遍,最后趴在他肩膀上笑得实在上不来气儿了,断断续续道:“像不像,像不像!库洛洛是妈妈,飞坦是爸爸!”

    脸颊肉被人用两指拎起来,不疼不痒地揪了揪,库洛洛道:“我看你是欠教训……”

    大家陆续聚集到了餐厅那边,窝金的大嗓门喊道:“莉迪亚!开饭了!”

    我笑起来也像哭起来时那样刹不住车,抱着库洛洛的肩膀边笑边叫:“抱我过去!抱我过去!”

    库洛洛不要面子的呀?最后还是拖着我用两条腿走过去了。

    吃完晚饭,大家还聚在餐桌上,库洛洛宣布这件事告一段落。

    从今晚后,这就是彻底属于我们的基地了。

    大家的兴致都很高,于是让我用言灵叫来各种各样的酒堆了满满一桌子,所有人举杯开怀畅饮算是庆祝。

    没有大人管着就是这点好,我在还不该喝酒的年纪肆无忌惮地端起了酒杯,怀着几分不死心的好奇喝了一口:“啊,好辣——”

    咕嘟一下把嘴里灼喉的烈酒咽下去,我觉得一道火焰沿着食道一路烧了下去,在胃里蒸发,然后热气反顶上来,迅速烧红了我的两家。

    我没想到这酒劲儿这么大,顿时连眼睛都迷蒙了,面上火烧火燎,转头和库洛洛叫苦:“库洛洛完蛋了!我好像喝醉了!没想到那酒那么难喝,劲儿还那么大……”

    我说到后来,舌头都有点不利落了。

    库洛洛摸了摸我的脸,塞给我一杯水。我眨了眨眼,有点看不清他近在咫尺的眼神。

    转过头去,我看到桌子对面的几个人都看着我,表情有些奇怪。我以为自己看花了,睁大了眼睛——还看着我。

    于是茫然问:“我怎么了?脸上有东西?”

    对面几个人有点不自在地打了个哈哈,扭头说起了别的。

    我把一整杯水喝下去,发了会儿呆,又忽然高兴起来,转头拉着库洛洛兴高采烈道:“这里没有鬼了,我们可以去白塔把小猫抱回来了!库洛洛,我们明天就去吧!”

    库洛洛有没有回答我我不记得了,大概是那杯不知道什么酒的后劲太大,我浑浑噩噩就睡了过去,连怎么回的房间都不知道——反正肯定是库洛洛把我抱回去的。

    第二天早上,我迷迷糊糊醒来,顿时吃到了宿醉的苦头——

    头痛欲裂。

    伸手摸了摸旁边,库洛洛不在了。

    我埋在枕头里挣扎了半天,最后还是坐了起来,抓了抓头发,嗓子干得冒烟。

    转头看到床头柜上放了一杯水。

    库洛洛真是太贴心了!我感动地想,拿过水杯一饮而尽。

    疼——

    烈火烧灼的感觉沿着水流的路径从喉咙一路烧到了下面,我失手把水杯跌落在床上,仓惶地捂住喉咙!

    好疼——

    胸腔里好像倒进了一锅沸水,咕噜咕噜地冒起了蒸汽。我忍着疼张开嘴要叫人,“噗!”

    殷红的血映入我最后的视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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