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已识乾坤大(一)

    “尼克松·哈亚卡先生?”

    黑发少年坐在光可鉴人红木的办公桌上,脚踩着桌前的转椅,背靠着直达天花板的密集书架,手抵下巴看着来人。

    “你、是谁?怎么进来的?!”

    哈亚卡家主震惊到脱口而出——这里是哈亚卡家族最深处的密室,历来只有家主一人有资格进入。

    他不由得看向少年身后的书架,几十年来,家族最绝密、最见不得光的情报全都储存在这里。为了确保安全,他甚至不敢使用网络,而一律采用最古老的纸张和手写体。

    而现在……

    “不久前,你因为不满莫罗家族的霸道,秘密投靠了厄里斯家族,并联合其他三个家族,酝酿了一个打击莫罗家族统治的阴谋,只是还没来得及实行,是这样吗?”

    库洛洛看着脸色骤变的老者,平静问。

    “库洛洛·鲁西鲁!”尼克松·哈亚卡终于想起了黑发少年的名字,他惊慌失措地喊了出来:“这不可能!莫罗家族——你无权处决我!我要求议会的审判!这是污蔑!可怕的阴谋……呃!”

    库洛洛松开掐断他喉咙的手,人死后便溺失禁的臭味很快在不通风的密室中弥漫开来,驱散了原本清幽的雪松熏香。

    “抱歉,我有点赶时间。”库洛洛恍若未觉地站在尸体旁边,“去地下再申辩吧,和你的同党一起。”

    “他们实在太啰嗦了,”他扭头和走进密室的金发女孩抱怨,“杀另外三个浪费了很多时间,我这回吸取教训了。你不介意吧,派克?”他顿了顿,带了点辩解的语气,“你说了不必留给你亲手杀他的……”

    “当然。”派克走到装满机密的书架前,取下几本书散开丢在地毯上,举着打火机将纸张点燃。火焰很快吞噬了白纸,灰烬卷曲着,浓烟蹿了上来。

    “这些事早就过去了。咳咳,”她掩着鼻子站起来,走向在密室入口等着她的库洛洛,“我们走吧。”

    哈亚卡家族,十三区的中等势力,以搜集情报见长,经营着在八区的情报屋——是的,就是派克幼时曾经待过的势力。

    往事已矣,如火苗吞噬灰烬,黑烟直上云天。

    他们离开已经不剩几个活口的哈亚卡家族宅邸,堂而皇之走在十三区的街头。

    “团长,我不明白一点。”派克犹豫了下,问库洛洛,“剿灭叛乱的家族,为什么要你亲自出手?”

    这不是事情大小的问题——先不说暗杀这种手段是否太过偏激,只说为了莫罗家族,库洛洛会不会太卖力了?

    库洛洛扫视过整洁的街道,柏油路、花坛和有着玻璃橱窗的店铺,这里和他们看到的在外面的城市几乎别无二致,只是悠闲游逛在街头的行人少了些。

    他轻轻嘘了一声,眼里带了些莫测的神色,“这可不是能说出来的事。”他对派克伸出手,“你自己看吧,问我现在在想什么。”

    派克与他手掌接触,发动能力。

    下一秒,她的眼睛微微睁大。“这!”不敢相信自己能力得出的信息,她甚至下意识地看向库洛洛求证。

    “命运总爱向我们证明,强者弱者都一样无法掌控她……不过这才有意思,不是吗?”库洛洛侧头看着她,翘起嘴角。

    派克沉默几秒,“这个任务做完了,接下来需要我做什么?”

    库洛洛:“砍断了哈亚卡家族这条臂膀,莫罗家族的情报部门最近很缺人。”考虑到派克曾经在效力于家族情报方面的童年阴影,他又善解人意地道,“不愿意的话,我再去问问侠客。他最近和姬芙玩得很好……”

    在非必要的时候,库洛洛并不喜欢强迫别人——某种程度上说这个“别人”也许等同于“同伴”——大多数时候他都是个态度随意又温和的人。

    但这绝不代表他的危险程度和威慑力会因此降低。就像此刻,派克想着他的布置,便从心底泛起阵阵寒意。他未必是处心积虑,但越是如此,那股恶意就显得越纯粹。

    人总有恻隐、感恩之心,但库洛洛对他认定的敌人不存在丝毫怜悯。这或许就是在流星街立足所必需的基本素质——被逼到绝境的审判仿佛还近在眼前,而现在他落子漫不经心又狠辣如斯,如蜘蛛舒展节肢抱住猎物。

    他神色从容,灵魂坚定如黑曜石,在永夜中熠熠生辉。

    “我去。”派克道。

    她选择跟随这个人,那么不问因由,剑锋所指,便为他达成。

    “大家族的情报模式,对我们以后未必有用。但多了解总是好的。”库洛洛道。

    “我明白。”派克毅然道。她的能力是这样,放她一个人进去,就相当于莫罗家族横亘整个流星街、甚至遍及世界的情报系统对他们完全敞开。

    “我的意思是,”库洛洛的表情有些无奈,“趁机多学点东西。你的能力注定了要和情报打交道……靠山山倒,学到脑子里的才是自己的。”

    “目光放长远,眼下处理的都是小节,我们总要走出去的。”他温和道。

    派克动容:“是!”

    “但也要小心,别阴沟里翻船。”库洛洛又不放心地补充。

    “是,我知道。”派克莞尔,柔声道。

    “……记到脑子里的才是自己的?”库洛洛又捂着嘴小声念叨,“那也得别像莉迪亚那样倒霉才行!”

    对莉迪亚来说,既然已经证明了记在头脑里的靠不住——那就靠身体来记忆!

    “又失败了。真是笨拙啊……”

    黑曼巴从背后紧贴着少女,扼住她娇嫩的喉咙,恶意地低下头去,唇贴在她耳边,沉声叹息的同时,伸出舌头舔了舔她近在咫尺的后颈。

    颈后肌肤被湿热的舌头舔过,莉迪亚浑身剧震,背部肌肉霎时绷紧,双臂用力,猛地挣脱——

    被铁钳般的手指施力掐住,伴随着深入骨髓的剧痛,她一动也动不了。

    “反背风筝绞?”

    男人依旧那样不疾不徐地拖长了声音,依旧营造出一种令人作呕的耳鬓厮磨的意境,“我说过了,格斗技不代表胜负。”

    如果莉迪亚的怒气值能够具现化,现在大概已经一路飙升到几乎爆表了。

    这些天的“磨合”已经足够劣迹斑斑的教官单方面摸清她的底细,再一次,恰好卡在少女承受的极限松了手。

    莉迪亚一个踉跄向前挣脱,匆匆横刀反身,防备地看向阴影里的教官。

    在这座仓库的屋顶,氤氲的月光从木板之间的缝隙里透出。此时已是深夜——白天有常规训练要参加,黑曼巴给莉迪亚开的小灶无情挤占了本就不多的午休和睡眠时间,在小山的日子变得更加难熬……

    但更糟糕的还是教导人见缝插针般的性.骚扰。

    背后仿佛还停留着被蛇爬过般的腻滑感受,莉迪亚怒视他,虽然竭力忍住不说,但她并不很会掩饰自己的脸上写满了“恶心,想吐极了”这样的嫌恶。

    如果最后不能斩杀此人,她怕是从此要对蛇一类的东西产生心理阴影了!

    黑曼巴并不在乎莉迪亚的想法。

    他站在原地,故意对她意犹未尽般地舔了舔舌头,在莉迪亚目眦欲裂的瞪视中,蓦地沉下脸,声音冷硬地一声暴喝:“再来!”

    莉迪亚握紧刀柄,纤细身体如一道离弦之箭,划着奥妙的折线,疾速冲了上去。

    “太慢!”

    看似毫无防备的教官双手负在背后,以一种悠闲到令人牙痒的姿态身形连晃,闪避的幅度并不大,却每一次都妙到巅毫地完美避开了莉迪亚的抢攻。

    莉迪亚咬牙——这种无论如何努力也无法见到成效的训练实在令人绝望。也许就像他说的,自己真的太过笨拙?

    攻势已尽,她再次挥刀横砍,被一只手闪电般地伸入层层刀光,精准地握住了小臂,“啊!”

    失重感中,莉迪亚整个人被以手臂为轴心甩了一个圈,重重飞出去,一直砸到仓库栓死的门上。

    结实的木板巨震,灰尘簌簌落了她满头满脸。

    莉迪亚眼前昏黑,喘了半晌,一个激灵跃起,踉跄着站稳了。

    这几天来,对战中她没有一次攻击落实到黑曼巴身上,却结结实实挨了不少打——臭名昭著的教官在对战和教导中占了她不少便宜,但动起真格来也毫不留情。

    莉迪亚吃了亏,受了不少教训,但也确实从这个人的手上,学到了很多别人不曾教给她的东西。

    “一击不中,立刻退走。”黑曼巴走近她,阴冷道,“我最后再说一遍。你的身体素质比你将来的对手差上百倍,一旦被缠住,死的只会是你。想做战士?我教不了你。”

    他再次俯身,掐住莉迪亚的下颌,逼她抬起头,四目对视,“隐藏在阴影里的刺客,逃跑比老鼠还快的盗贼……这才是适合你的角色。”

    莉迪亚的刀势堂皇霸道,也许和她个人的性格有关,但黑曼巴现在要求她强行扭转这一点——最习惯的不一定是最适合的。

    转变的过程很痛苦,但不如此就无法蜕变。

    “人,得学会认命。”

    莉迪亚咬牙,被迫和他对视的眼瞳深处,有一丝深藏的恐惧。

    “再学不会,我就把你丢到蛇窟里体会。”

    黑曼巴放开她,转身拉远距离,背对着她,“真是我带过最差的一届。”他啧了声,“现在,给你三秒,然后进攻!”

    “今晚如果不能划破我的衣角……”他意犹未尽地停住。

    莉迪亚闭了闭眼。

    这座仓库所有废弃的木箱、地板撬起的缝隙、墙上的钉子……所有细节如镭射般在她头脑中迅速勾勒、建模。

    下一秒,她猛地睁开眼,握紧削铁如泥的单刀,朝着斜对角的方向轻盈奔跑起来。

    莉迪亚将飞刀掷了出去!

    黑曼巴以逸待劳,她毫无胜算,只有兵行险着。黑暗中,那双桃花眼敛尽了艳色,闪着莹莹的光亮,如同盯紧了猎物露出獠牙的野兽。

    肾上腺素飙升,她在拼命的同时,柔韧灵活的身体腾挪移动的每一个动作,都变得空前精准、凝练、像是细心演算过地那般毫无瑕疵……

    仿佛经过了千锤百炼。

    而事实上,只有她和黑曼巴知道,莉迪亚做到这样几乎脱胎换骨的变化,只用了短短三天。

    黑曼巴游刃有余地招架她的攻击,或者说刺杀,脑中飞速计算着各种数据。

    他心里明白:什么最差的一届都是说来刺激她的话术,莉迪亚的天赋从某种程度来说,几乎算得上他带过的最好之一。

    力量、耐力和身体强度的确是无法弥补的弱项。速度和灵巧虽然勉强过关,但也还远远算不上顶尖。

    然而这个领域之所以危险,在于并非只是战斗力的简单相加。

    比起这些,黑曼巴更看中那种只有在生死之际才能激发的灵性,学习能力,爆发力,或者说……杀戮的本能。

    有些训练营会专门建在战场,训练的是从枪林弹雨、炮火漫天中走出去的,随时可以百人阵中杀红了眼的野兽,但小山不是。从这里走出去的人,更像把玩在这个世界黑暗一面顶尖势力指尖的昂贵棋子,未来的每一次交锋都应该充满华丽或极致简约的美学,满身罪恶,又如枪械般漆黑冰冷的美。

    莉迪亚能把这些做得很好。

    黑曼巴的狂妄来自于他确信在这个领域不会有人比他做得更好。而他发现——在莉迪亚的身上就埋藏着那种美,如刀锋般危险得令人着迷,甚至超越了□□和气质的吸引。

    怎能不令教导她的行家见猎心喜?

    双手化作比刀刃更狠辣的武器,电光火石间两人过了几十招。

    直到黑曼巴双手如电,摆脱了莉迪亚的攻击,紧接着身形猛地拔高,踩着墙壁跃起后擒拿加扑落,压着她将人砸在地板上。

    莉迪亚背受重创,几乎吐出血来。

    “你扔了你的刀。”黑曼巴的语气近乎轻柔,因为彻底压着少女柔软的身躯,眼底也不由得跳出几缕欲望。他低头调笑,“怎么,改变主意要跟我学学色杀了?”

    “教官,”莉迪亚侧脸避开他垂落的头发,气喘吁吁中,冷硬地道,“只有蠢货才受制于欲望。”

    她又笑起来——不可否认,这种赌上一切的博弈令她从骨子里感到兴奋。

    他们当然都在赌,赌赢到最后的人是谁,莉迪亚还是黑曼巴——赢的人才能活下去,输者要么灵魂丧失,要么□□死亡。

    人生就是一场豪赌,而他们是最疯狂的赌徒。

    “你不觉得这情况很眼熟吗?”莉迪亚说着,在他身侧摊开手掌,“刀来。”

    青罗刀飞驰而至,在贯穿黑曼巴肾脏的前一秒,教官的腰身如蛇一般以一个近乎不可思议的角度扭动,避开了伤害。

    黑曼巴从地上一跃而起,莉迪亚也握刀站起。

    他低头看腰侧,那里的衣服被割开了一道裂口,鲜血正从撕裂的布料间渗透出来。伸手抹了一下,丁点皮肉伤而已。

    “割破点衣角?”莉迪亚盯着他翘起嘴角。

    ——他们冷笑,狂笑,调笑,暗笑,但眼中从来不含半点笑意。对敌人,或许只有杀意。

    莉迪亚此刻就有些遗憾。比起司空见过的鲜血,她更想看到代表死亡的肾液流出。

    “这就是你的底牌?”

    黑曼巴回忆着那把再一次凭空移动的刀,这一次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他清清楚楚地听到了莉迪亚口中的话语。

    “这也算得上底牌?”莉迪亚骄狂地不屑一顾。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她想学到更多,想赚到回本,就得拍出更多筹码。

    豪赌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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