盥洗台前。
陆沉弯下腰,垂眸洗着手。
他个子高,手掌很大,骨节分明的手指,又细又长,因为十多岁就开始玩台球、摸鼠标、练体育,指腹有一层硬硬的薄茧……
前世,阮玥是有些惧怕这双手的。
很多次他用手抚上她肩头,她便会蜷在他怀里轻轻战栗,不太愿意亲热的话,会声音小小地唤他:“陆沉。”
她不知道,他其实最受不了的就是她来这一下。
水声戛然而止……
陆沉从旁边的抽纸盒里扯了张纸,再抬起头,镜子里映出他线条锐利的一张脸。
深黑的一双眸,被嫉妒灼得通红。
傅知行。
应该是她喜欢的人吧?
前世这一会儿,他其实也已经认识阮玥了。
对她的印象大抵是——
蒋勋鞍前马后给献殷勤的冷美人。
他和蒋勋不对付,属于那种天生气场相冲,彼此看不惯,一言不合就开打的关系,对那个阵营的人,他一向嗤之以鼻,不相往来。
阮玥的特殊性在于,她是个女孩。
很多次上课无聊了他其实会抬眸打量她,然后在心里琢磨,这姑娘哪里不正常,跟着蒋勋混?
许是看的次数太多了,后来远远遇到,他总能从人群里第一眼找到她。
A市相遇的那一天也是。
周六晚上,他和一帮朋友从KTV里出来,无所事事,站台阶上抽烟,一口薄烟吐出,他看到远处十字路口一幅画面。
霓虹映出一片斑驳,变幻的光影下聚了一群人,大多都是女生,笑闹着正说话,其中一个低头正看手机,不知道被身边人问了句什么,偏过头微笑着给回了一句。
阮、玥……
他记得那一刻,这个名字,清晰地在他脑海中浮现。
当时他已经在体院念大四,高中毕业三年多,和蒋勋那些人很久都不曾遇到过,父亲去世,和陆尧几近决裂,每天的日常,无非吃喝玩乐醉生梦死,不想过去,也从不考虑未来。
烟头烫了手指,他从那种时光骤停的恍惚中回过味儿来。
好像什么都在变,她却没变。
仍然一副冷淡矜持的气质,燥热的天气,穿一条湖绿色长袖雪纺纱裙,笑起来的样子很恬静,还像那个坐在窗边的高中女生。
他看了很久,久到旁边有人推了他一把笑骂:“发什么愣?”
“等我一下。”
他抬步往阮玥的方向走,过程中掏出手机关掉,再凑到那群人面前,笑着问了句:“哪位美女能把手机借我一下?打个电话。”
他在众人面前,晃了晃自己黑了屏的手机,“没电了。”
他那张脸一向好使,接下来一切也顺理成章……
他意外发现阮玥这个高中同学,用她的手机给自己哥们拨了个电话,再回去以后,加了她微信,想方设法地开始追人。
——
从回忆中抽离出来。
陆沉发现自己走到了澜园外面。
宁城算不上一线城市,却有一定的历史文化底蕴,周边也有些自然山水景色,这几年开始发展旅游业。
经开区正处于发展初期,空气清新,人群密集度低,住宅均价不高,这一片临湖别墅,却凭借得天独厚的优美景致和家喻户晓的广告宣传,成了经开区一张响当当的名片。
阮玥家境好,他一直都知道……
低头莫名地笑了下,陆沉沿原路返回。
没走两步,迎面突然传来一道疑惑又意外的声音,“陆沉?”
他抬眸,几步开外,立着一个手拎塑料袋的女生。
丁楚楚发现没认错人,微愣之后,抬步到了他跟前。
陆沉将近一米九,她和他说话,习惯性下巴微扬,“好巧呀,你们家也在这边?”
“没。”
陆沉随口应了声。
丁楚楚“啊”了一声,笑容腼腆起来,“那你来这边?”
“有你事?”
他不答反问,语气算不上好,隐约还能听出一些不耐烦。
丁楚楚脸上一红,神色讪讪道:“对不起呀,我就随便问问。”
说着话,忍不住又抬眸瞄他。
陆沉在一中名气大,主要因为经常打架,脾气桀骜,可丁楚楚和他同班,又有过几次近距离接触,早已经发现了,他其实长得十分英俊。只是因为身上那一股子匪气太浓,所以才凶名在外,让人望而生畏。
她觉得陆沉就像荒原上孤勇的狼,没人能驯服……
心里不畅快,陆沉懒得再理她。
径直抬步走了。
丁楚楚从怔忪中回过神来,看着他挺拔高大的背影越走越远,低头暗暗地咬了一下唇,抬步往家里走。
路也不远,几分钟后她就到了家门口,拿钥匙刚打开门,听见厨房里传来“啊”一声痛呼,伴随着凳子倒地的声响。
——
餐厅里。
阮玥正低头吃饭,听见“嗡嗡嗡”一阵手机震动声。
长桌另一边的阮承颐接通电话,很温和地问:“楚楚呀,怎么了?”
这声音落在耳边,阮玥咀嚼的动作顿时慢了下来。
她旁边,赵苪知也搁下了筷子,等阮承颐打完电话,便皱着眉头问:“又出什么事了?”
“美娟从凳子上摔下来伤了脚,我过去看看。”
阮承颐起身将手机揣进裤袋,对上她脸色,又补充解释道,“在这之前就扭了脚,怕是伤上加伤,楚楚那孩子胆小,被吓得不轻。”
“呵~”
赵苪知冷笑,“你这扶贫还算扶出责任来了,扭伤脚这种事也打电话哭到你跟前,那姑娘怕不是把你当成后爸了?”
“……怎么说话呢!”
“爸!”
眼见两个人说话间就变了脸色,阮玥连忙唤了一声,站起身道,“我跟你一起去吧?”
“……”
夫妻俩齐齐看向她,赵苪知不满道,“你跟这凑什么热闹?!”
阮玥对她一笑,“我帮你监视他们,免得你乱想吃醋。”
赵苪知:“……”
她一贯要强,当年还是被追的那一个,这么些年也没俯就过阮承颐,哪里想到,会有被女儿这么打趣的一天?
心头怒火莫名其妙地消了,她没好气地瞪了阮玥一眼。
阮玥跟阮承颐出了门。
前世里,她爸在昨晚睡了客房后,这个中午就没在家里用饭,晚上也挺晚才回来,夫妻俩又爆发了二度争吵,还为此冷战了挺长一段时间。
原因还在丁美娟那儿。
现在看来,应该就是因为她伤了脚。
之前她从不掺和父母之间的事,总觉得他们感情不好,一听到他们吵架便下意识紧张恐惧,还特别容易往悲观了想,消极逃避。
现在老天既然给了这重来一次的机会,有些事,就扼死在萌芽里吧。
她倒想看看,丁美娟那个女人,有没有本事在她眼皮子底下,将她爸给勾了去?
至于她爸……
阮玥偏头看向身旁的阮承颐。
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身材高大挺拔,气质沉稳儒雅,相貌比不过小年轻英气俊朗,却有几分令人心折的成熟味道,那股子被阅历滋养出的雍容,被不菲身家撑起的底气,足以让他魅力十足。
平时在生意场上,应该也从不缺女人曲意逢迎……
“看什么呢?”
被她注视得久了,阮承颐自然感觉到,偏过头,好笑地问了句。
眉眼间,有一些久远的,却让阮玥觉得很熟悉的纵容和疼宠。
她莫名难受,极快地低下头去,也不想说话。
女孩子细长的天鹅颈弯折,肤色白皙,弧度优美,却莫名地,令阮承颐觉得感伤怜惜。
他笑了笑,大手抚过去,轻轻地捏了下她后颈,极其耐心又好脾气地问:“怎么啦?还真听你妈乱说,跟着瞎担心?”
不是瞎担心。
是真的!
你会为了那一对母女舍弃我们!
阮玥真的很想朝他吼过去,眼眶的温热感突如其来,她抬手揉了揉眼睛,仰起脸却笑了笑,很认真地说:“我也不想担心啊,可是你对她们那么好,我也和妈妈一样,会嫉妒的。”
甚少和人袒露心声,这话说完,她便推开了阮承颐的手,低头走到前面去了。
抬眸看着她背影,阮承颐怔了一下。
女儿随了她妈,从小冷淡独立,哪怕他疼宠,也很少能让她依偎在自己身边撒娇卖乖。
这倒是第一次,听见她说自己嫉妒。
嫉妒谁?楚楚?
父女俩一前一后走到丁楚楚母女俩住的单元楼时,丁楚楚正扶着丁美娟,等在楼下。
抬眸看见阮玥,丁楚楚怔忪了下,迟疑道:“阮玥姐。”
阮玥笑了下,没说话,垂眸看向丁美娟。
丁美娟看见她也觉得意外,笑着说了句“玥玥也来了”,尔后便看向越走越近的阮承颐,窘迫地小声问:“是不是打扰你用饭了?”
可能是伤了脚后行动不方便,她白色中袖衬衫下配了一条墨蓝色的棉布半身裙,人有些消瘦,半倚在树边,让人有种与世无争的柔弱感,哪怕被她麻烦,面对她小心翼翼的问话,也不忍苛责。
是和她母亲比起来,截然相反的那一种女人。
阮玥这么想着,便听见旁边阮承颐温声笑着说:“也没有,吃了午饭,在家里正闲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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