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一身褚色常服,身量挺拔,面孔清隽秀雅,自带三分肃穆,与那人有五分相似,细细看来却又分毫不像。
柳月娘朦胧的视线渐渐清晰起来,眼前浮现一张笑意宴宴的面孔。
“月娘,我会待你好一辈子。”男子眉目俊朗,俯首望着她,墨眸像陈年的美酒,引人欲醉。
柳月娘还记得自己依偎进沈兆耀的怀里,搂着他时听到他胸膛均匀的心跳。
如此炙热,如此深情。一切依稀在眼前,可一切却也都变了。柳月娘目光清明,离了沈兆越几步站定,白皙秀美的面孔蒙上一层惨白。
“你不是阿耀。”她看着沈兆越,喃喃道。
“你想起来了。”沈兆越微微颔首,心中松了口气,缓声道,“大哥被贬去沧州,将你和碧清托我照顾,这几年来你一直精神恍惚,我便没提这事。”
“不可能,父亲,你一定是弄错了,我怎么会不是您的女儿呢,您对我这么好……”一旁的沈碧清再也听不下去,捂住耳朵大喊起来。
沈兆越皱眉,看着眼圈通红、泪水涟涟的沈碧清,一时有些愧疚。
柳月娘见状,过去抱住沈碧请,牵着她的手,叹了一声道,“清儿,你父亲.....你二叔说的不假,你的父亲,确是乐安侯沈兆耀。”
沈碧清闻言哽咽声愈大,柳月娘摸了摸女儿的头,微垂眼睫,眼底闪过一抹暗色。
“我会休书一封给大哥,看他现在是否要将你们母女接去沧州,如若不然,我再给你们在盛京租个院子。”沈兆越心中自责,但想到谢莞,依旧硬下心肠道。
“二叔急着赶我们母女二人走,是....夫人的意思吗?”柳月娘垂首默了片刻,忽然抬起头朝沈兆越问道,秀丽的面孔带着泪痕,白梨一般楚楚可怜。
“不是。”沈兆越没有思考,分辨的话语脱口而出。柳月娘看他眉宇浮现一丝眷恋之色,柔和了清隽冷刻的面孔,声音仿佛呓语,“阿菀......她一直很好。”
她的心中顷刻溢满了毒汁,苦涩的汁水抵达舌尖,柳月娘捏紧手帕,屈身盈盈一福,温声道,“月娘卑微,一切但凭二叔做主。”
见柳月娘卑躬屈膝,谨小慎微的模样,沈兆越微蹙眉头,想说什么,到底没有开口。
......
暖阳融融,春光正好。
芙蕖院里,因着午膳吃的丰盛,燕笙撑的肚子圆滚滚,懒洋洋地趴在桌上。
“小馋猫。”谢莞捏了把燕笙肉嘟嘟的脸颊,笑道,“芙芙最近似乎又胖了些。”
“阿娘。”燕笙埋怨地看了眼打趣的谢莞,拖长了调子。
“夫人,老爷来了。”谢莞正要说话,外间立着的雪枝急急进来,打破了一室温馨。
燕笙几乎是立刻抬头看谢莞,刚才的笑模样烟消云散,她凝起秀眉,神情有些漠然。
“芙芙,夫人。”不一会沈兆越便入了内室,轻声唤母女二人。燕笙给他使眼色,沈兆越全然没察觉,只望着谢莞,谢莞却抹过头不搭理他。
“今早陆兄来了书信,我想着你或许想瞧瞧。”沈兆越上前,将一封略皱的信笺放到桌上,语气微微失落。
仿佛惊雷劈下,燕笙顿时浑身僵硬。陆兄,沈兆越口中的陆兄只有陆谨之父亲,陆明章一人。
难道陆家要提前回盛京?还是为了她与陆谨之的亲事?
燕笙心跳急促,盯着那封信,恨不能立刻烧为灰烬。
“芙芙,你先出去,我和你父亲说说话。”谢莞发觉燕笙异样,只以为她还是为合离之事纠结,招呼雪枝带她出去。
燕笙百般不情愿,可谢莞出口的话从没有收回的,只能一步三回头,随雪枝往外走。
临出门前,燕笙忍不住回头,隔着纱帘往里看,模模糊糊看看父亲伸手去握母亲的手。
阳光映着他冷峻的面孔,满目深情显露无疑。
心中一阵沉沉迷惘,燕笙坐在廊道小几上,看着院里新生的几株玉兰花苞,默然无语。
香茗正捧着一碟碎玉米喂画眉鸟儿,听得叽叽喳喳的叫声,燕笙却恍然记起一件事来。
前世她大意,似乎有那么一段日子,沈兆越和谢莞也闹的几乎合离。沈兆越对月姨娘和沈碧清确然是好的,但最初几年和月姨娘也并不十分亲近。后来有一阵子,两人突然形影不离起来,那件事发生后,沈兆越更是处处护着月姨娘,并不关心病中的母亲。这是十分不寻常的。
燕笙身在局外,倒也看出父亲对母亲存着几分爱意,怎么也不至于冷漠到后来那般地步,逼得母亲呕血,郁郁至终。这件事几乎成了她的心病,燕笙心想,无论如何,这辈子她也要查出父亲性情大变的原因。
还有陆谨之与她定下的亲事,悬在头上一日,便如钢刀在上,叫她难以入眠。
“小姐,别忧心,老爷和夫人只是一时不快罢了,老爷是敬重夫人,爱护小姐的。”雪枝在一旁打络子,瞥着燕笙脸色难看,忍不住安慰了一句。
“夫妻之间,只有敬重,没有爱意,便如无根之木,枯萎只是早晚罢了。”燕笙想起在陆家冷落伶仃的那几年,一时心痛,有感而发。
雪枝捏紧了络子上的玉石子,呆呆看着坐在廊下,神情恍然的燕笙。这话是如此悲凉落寞,深沉如老妪,全然不像一个豆蔻年华的女孩儿说的。
她莫名感到一阵心悸,自从前几日表小姐落水后,小姐就像变了个人似的,老成了许多。
她说不上这是好还是坏,只希望小姐一直无忧无虑,平安顺遂。
......
一阵风过,卷起几瓣粉嫩梅花,轻飘飘荡到燕笙膝上。燕笙捻起花瓣,随手拂开。
转眸间见到一道修长挺拔的褚色身影自芙蕖院出来,却是沈兆越。
他面无表情,薄唇微抿,燕笙一看便知道父亲心情不是很好,想来刚才和母亲谈的并不愉快。
沈兆越踏出门槛后,站在门边往里看了一会,这才转身过来摸了摸燕笙的头,迟疑片刻开口道,“芙芙,最近多陪陪你娘。”
“爹爹关心阿娘吗?”燕笙望着他,希望能读懂父亲的心,破除前世疑窦。
“自然。”沈兆越出乎意料的地做出应答,俊面十足温和。燕笙感觉到一种来自血脉上的共鸣,让她在瞬间明了沈兆越的心,她几乎可以肯定,此时此刻,父亲的话没有作假。
“只要爹爹心中有阿娘,芙芙会站在你这边。”燕笙抬头,神色肃穆地承诺。
她这样做不只是为了爹爹,更是为了娘亲。燕笙明白,谢莞爱着沈兆越,若不解开心结,不会真正开怀。
“芙芙真乖,赶明爹爹给你买明月楼的梨花糕。”沈兆越微不可察地加深笑意,燕笙一番话让他安心不少。他透过蒙了帘子的轻纱窗往内室看了眼,神色倏然有些悲怆,立了片刻,转身出了芙蕖院。
燕笙目送沈兆越挺拔的身影消息在垂花门后,这才提步进了内室。
屋子里燃着水沉香,白烟透过鎏金兽首铜香炉缝隙袅娜升起,蜿蜒而上。清淡冷清的幽香盈满了整间屋子。
一身杏色兰花纹长裙的谢莞坐在桌边,飞云鬓边点缀白琉璃串珠花簪,身姿窈窕,仿佛亭亭玉兰。
听见细碎的脚步声,她以袖蒙了脸,偏过头去。
“阿娘,你怎么了?”燕笙轻手轻脚靠近,低声唤道。
“无事。”谢莞指尖极快的自眼下拭过,转过身来,唇边扯出一抹淡笑。她斜飞的眼角微红,本就妍丽的面孔更添了三分艳色。
燕笙敏锐地察觉到谢莞哭过,心中微揪。母亲明明难过,却还要强颜欢笑。
为今之计,只好佯装不知,燕笙在谢莞旁边坐下,转了话题,“母亲,父亲方才提起的陆兄是谁啊?”
闻言,谢莞长舒一口气,她正担心芙芙缠着自己问与沈兆越的事,女儿大了,一味瞒着也不成事。
“你这耳朵倒是尖,陆兄是你父亲的同窗好友,也是我的师兄。”谢莞打起精神,言简意赅道,“你五岁时他们一家就去了大同,许多年未曾见了。”
心跳如鼓,燕笙身上一阵冷一阵热,即使早有预料,九成九这个陆兄是陆谨之父亲,但谢莞这么说,她连最后一丝侥幸都荡然无存。
紧紧捏在衣角,燕笙低下头,将满腔怨愤压下。
“芙芙,这位陆叔叔你儿时见过多次,他有个儿子叫陆谨之,你周岁的时候他还抱过你,还记得吗?”想起旧事,谢莞唇边笑意漾开,满目慈爱地看着燕笙。
“后来谨之来我们家做客,你总爱粘着他,谨之要走,你还哭闹着要跟他回家。”谢莞说着笑起来,揶揄道,“我和你父亲说,和谨之一起回家只能是他未来的新娘子,你急了,当着大人面,抱着谨之胳膊问,哥哥长大了娶芙芙好不好?谨之被你闹的没法,往后再不敢来我们家了。”
“是吗......我记不清了。”燕笙咬紧下唇,竭力压制内心翻涌的恨意。可叹她自小便是个傻子。
“你忘得倒干净。”谢莞摇摇头,又道,“你陆叔叔没几月就要回盛京了,到时候谨之定然跟着回来,你可不要又哭鼻子要人家带你回家。”
“阿娘。”燕笙嗓中一噎,懊恼唤了一句,随即垂下头去不说话了,袖中双手却狠狠捏在一处,用力到指节泛白。
她知道母亲这么说是试探她,顺带提个醒。毕竟沈陆两家当初指腹为婚,两个孩子这些年过去不一定能成,但也要防患于未然。
和陆谨之的婚事,燕笙前世是百般欢喜,这辈子却避之唯恐不及。
说来也怪,上辈子不知为何,母亲极力反对她与陆谨之成婚,现在瞧着,她分明对陆谨之观感不错。这其中,到底有什么隐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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