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雀婉转啼鸣,好似丝竹乐曲悠悠漾开,却入不得人心。
芙蕖院里,燕笙正安抚谢莞,忽然听得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以为是沈碧清去而复返,不由皱起眉头。
“姨母。”片刻,裴云拨开帘幕,不疾不徐踏入内室,嗓音清淡。
听得熟悉的声音,燕笙抬眸见了裴云,心中微讶,暗暗纳罕,今儿刮的什么风,竟把裴云吹来了芙蕖院,真是少有。
“好孩子,快过来。”谢莞见了裴云,眉梢微扬,显然颇为惊喜,亲切地招呼他过来。
裴云略有迟疑,片刻便缓步上前,在谢莞侧面小椅上坐下。
“寒症可大好了?”见裴云面色仍旧有些苍白,谢莞温声询问。
“差不多大好了,劳姨母费心。”裴云垂眸,轻声回道。长而翘的睫毛在眼下映现一道圆弧,衬着没什么血色的唇瓣,显得十分纤秀。
“那就好。”谢莞长舒一口气,停顿片刻后道,“过两日我和燕笙要去公主府赴宴,你近日闷在屋子里,不若与和我们一同去吧,权当散散心。”
裴云沉默了一息,眼皮突然颤了颤,低低嗯了声,“也好,只劳烦姨母了。”
“我与你母亲......父亲是血亲,何必如此见外。若是家里有什么住不惯的,只管跟我说。”裴云垂首冷清的模样,七分像他母亲,谢莞瞧着,想到逝去的故人,心中不禁涌起一阵酸楚。
趁着谢莞走神,燕笙收回右手笼在袖中,抬头往裴云那边看去,正对上他如墨绘成的一双眼,隐隐带着些许寒意,她后背一僵,立刻坐直,讨好地朝他笑笑。
刚才燕笙见裴云默然不语,猜测他八成是要拒绝谢莞的好意,为了母亲开怀,鬼使神差地伸手,想自桌下拉住裴云的袖子。不想一不小心拉住了他的手,触感微寒。燕笙打了个颤,而后急忙松开,转而拉住他的袖子,左右摆了摆。
这是暗暗求他松口。
裴云明白她的意思,迟疑片刻,果然答应下来。
——
瞧着燕笙求饶的笑容,裴云眉心微皱,不忍直视地抹过头。手心仍然留着不久前那温热柔软的触感,像是捧着汤婆子,有些难熬的热。
他最讨厌与人接近,但是燕笙碰他的手,他却没那么厌恶,只是依然不喜欢罢了。
谢氏对他照顾有加,在沈家住着也自在。但沈燕笙太过自来熟,爱动手动脚,若是寻常人,他寻个由头便除了,可沈燕笙......裴云捏紧手心,又一次感到无力又颓然。
......
“阿娘,阿云妹妹去宴会穿什么衣裳啊,你可准备好了。”燕笙托腮问,抱着一点点祸水东引的意思。
“你云妹妹天生丽质,何须外物装点。”谢莞毫不遮掩的赞叹,裴云却微不可察地抿起唇,燕笙依前世对他了解看,他这是有些不快。
毕竟哪个男子喜欢被人赞叹容貌。
“阿娘,你就是心疼云妹妹,不疼芙芙了。”燕笙撒娇卖痴,转移两人注意力。
谢莞笑,裴云却颇多沉默,没待多久,裴云便起身告辞,回芷兰院了。
谢莞看着他的背影走远,又开始唉声叹气。燕笙真是一头雾水,总觉得自己疏漏了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
——
闲里不知岁月长,很快两日便匆匆而过。四月十五日一早,燕笙便在雪枝服饰下收拾装点好,甚至化了眉,涂了口脂,揽镜自照,亦觉得甚美。
少年女孩肌肤白皙细腻,吹弹可破,远不是前世困在后宅,满心怨愤的妇人所能有的。
燕笙想起自己前世病中的枯槁模样,心中漫上些许苦涩,将铜镜翻过来放回妆奁。
“小姐,我们走吧,夫人在外间等你。”雪枝体贴地上前,为她系上雪青色的狐裘披风。
燕笙默然起身,与雪枝一同走到院外。
经过过抄手游廊时,看见庭院两侧种的玉兰,花苞裂开,已经露出雪芽似的尖儿,几只雀儿站在枝头叽叽喳喳蹦跳。燕笙一阵恍惚,这是芙蕖院生机盎然的春日,再不是在陆家凄冷的后院,梧桐萧瑟,满目疮痍。
她深吸一口气,头一次有了重活一遭的向往与活力。
前世不见天日,这一生她可以有无限可能,何必自怨自艾。
她提步向前,身姿轻快,青色裙角在日光下画下一个圆满的弧影。
——
院外飞鹤石雕影壁前,错落站着几个女子。居中的妇人三十左右年纪,梳堆云髻,戴一套红宝点翠头面,身穿紫色缎面上裳,配蟹壳青洒金花马面裙,身形纤秾合度。柳眉凤目,琼鼻朱唇,远远看着,已是妩媚秀雅,光彩照人。
见了姗姗而来的燕笙,妇人唇角微扬,笑道,“芙芙,快到阿娘这来。”
不是谢莞又是哪个。
燕笙心情松快,加快步子走到谢莞身边,仰头看着她,“阿娘,你今儿真好看,不知道的,恐怕以为我们是姐妹呢。”
“就你嘴甜。”谢莞忍俊不禁,捏了捏燕笙微红的脸颊,温声道,“来的这样晚,还贫嘴,马车在外面候着了,走吧。”
燕笙应了声,偏过头,一眼望见站在边角处的裴云。她今天打扮的极其素雅,头发一半用墨玉簪子挽起,一半披在耳后,穿着件半新不旧月白长裳,腰间束靛青色腰带,愈发腰肢不盈一握。到底生的好,这样简单的装束不仅不显寒碜,反而清新俊美,引人注目。
而另一边的沈碧清却高调许多,长发梳成双环,各别一簇重瓣红梅,耳垂上拇指大的珍珠耳铛盈盈摇摆,衬的好气色。身穿粉色绣兰花夹袄,配杏色点珠长裙,衣裳虽只□□成新,却搭配精巧,可见其用心。
装饰太多,五官又稍平淡,未免失之灵巧脱俗。燕笙心中品评一番,摇摇头,跟着谢莞上了马车。
一路畅行无阻,半个时辰后,马车缓缓停下。
燕笙没等雪枝搀扶,迫不及待下了马车。四处所见皆是连绵青山,流水绕着梅树蜿蜒向前,实在好风光。她深吸一口带着幽香的冷冽空气,觉得脑袋清醒许多,转身便见裴云自车上下来,动作轻巧,姿态如同男子一般利落干净。
“云表妹。”燕笙眉开眼笑,打了声招呼,正准备走向裴云时,辫子忽然被人自后拽住,紧接着一双手捂住她的眼睛。
“猜猜我是谁?”一道刻意压低的声音响起。
“阿枝姐姐。”燕笙心中无奈涌动,脱口而出。
“你还是这么没趣。”女子嘀咕一句,松开手来。燕笙重见天光,扭过头,正对上一张放大的俏脸,她微微瞪大眼。
只见一十六七岁的少年立在近前,锦服玉冠,目秀眉清,执一枝红梅,笑吟吟地望着她。
“小阿芙,多时不见,你愈发漂亮了。”少年轻笑,声音像流水漫上山石,温柔又揶揄。
“阿枝姐姐,你怎么打扮成男子模样?”燕笙打量一番眼前几乎以假乱真的林别枝,犹豫着问。
林别枝不以为然,扬眉道,“母亲设宴,想替我相看夫婿人选,我定然是自己寻的,作男子打扮更好观察。”
燕笙哑然,心道,这......阿枝姐姐还是一如既往的大胆率直啊。
“阿枝。”不远处一道清朗的男声传来,很快一个男子走近,熟稔地靠上林别枝肩膀,被林别枝挥手打开,“一边去。”
男子闷笑一声,自林别枝肩上抬起头,露出张风流含情的俊面。
燕笙抬眼,看清那人面孔,身体不由微僵。
——伯远侯世子傅倾,她记得分明,这人日后痴迷沈碧清,不仅害了雪枝性命,还辜负了林别枝。
与陆谨之一般,皮相俊美,负心薄幸之禽兽。
宦场勾心斗角,步步为营。上辈子顾谨之与傅倾同为反□□,两人交好,燕笙虽然身在后院,不管杂事,但家里婆子丫鬟多,到底听到些许风言风语。
傅倾风流多情,迎娶林别枝后死性不改,纳了七八房妾室,秦楼楚馆更是知己无数。直到燕笙死去前一年,林别枝依旧没能与他合离,还流了一个孩子,心灰意冷下去了城外的三清寺带发修行。
往后再没听得她的消息了,只这状况,怎么也算不得好。宠妾灭妻,口蜜腹剑,陆谨之与傅倾实乃狠心绝情之人,却都得了煊赫地位,名利双收,天道何其不公。
这般想来,燕笙心中油然而生一股怨愤怒火,冷眼看向傅倾。
傅倾却没注意到燕笙的不寻常,手中折扇往前一指,神情慵懒道,“阿枝,这位姑娘是谁?”
那二十四骨的墨玉山水画扇正对着燕笙方向。
“是我一个嫡亲妹妹。”林别枝揽住燕笙的腰,凉凉瞪了傅倾一眼,右手捏起拳头警告道,“你可不要打她的主意,否则我的拳头可不留情。”
“我在你眼里就是这么个人,见着姑娘都不放过?”傅倾站直,竟比林别枝高出一个头,腰窄腿长,委屈的语气也带着轻佻之感。
“还算有些自知之明。”林别枝点点头,洒脱地拉着燕笙往园子里走。走了没几步,燕笙突然停住,与林别枝说了什么,复又转身跑回来。
唉,这妹妹年纪虽小,到底被他迷住,生的太俊也是种苦恼啊。眼见燕笙离自己越来越近,傅倾不由联想,眉宇露出一丝自得之意。唇角刚刚扬起,便见燕笙仿佛没看见人似的,与他擦肩而过。
笑意僵在唇边,傅倾猝然转过身,视线随着燕笙所向落在偏僻梅树下,一道颀长的身影上。
那人侧身而立,白衣胜雪,披散的长发随风扬起,宛若泼墨流云。远远看去,白石清泉一般冷清皎然,竟辨不出男女。
隐隐觉得那身影有些熟悉,傅倾细想,却不记得在何处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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