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盘棋局最终没有分出胜负。
可裴云的心却倒戈向燕笙。
当然不是因为他有多喜欢燕笙,只是他不忍见到谢姨母伤怀。还有千万分之一,对于那样“蠢笨”女孩儿,陷入诡谲宫廷的不忍。
虽然燕笙入选的几率渺茫到不可估计,但毕竟不是万无一失。他在几经犹豫后,还是在戌将尽时派阿若去芙蕖院了。
为什么选在戌时,大概是裴云在自欺欺人。燕笙一贯睡的早,如果她今天已经睡了,那么便是天意。
天意让他独善其身,他不必歉疚。
阿若走了以后,尽管裴云感觉燕笙十之八九不会来,心情却无可避免越来越沉重。
屋子里安静到极点,裴云静静地盯着跳动的烛火,直到烛芯爆了个灯花时,他听到门外传来隐约的对话声。其中女声软糯稚气,像是某年冬日裴云偷偷抱住的那只趴儿狗。
压在心口的大石突然被挪开,裴云听见自己的心脏恢复跳动,血液重新涌向四肢。
他动了动泛麻的指尖,粘起一枚白子,将黑子生路截断。顷刻间,战局由胶着转变为一目了然。白子大获全胜,裴云将余下的棋子扫回棋娄。
动作刚收,那边燕笙和阿若推门,一前一后进屋来。
“阿云妹妹。”燕笙进屋,扭头便看到坐在案边的他,眼前一亮,欢快地跑过来。
“你在下棋?”她说了句废话。
裴云正为自己的举动懊悔,沉默不语,燕笙趴在旁边看了片刻,突然遗憾叹了口气,低低道,“这局已经分出胜负了,我还以为你遇到什么难题,想帮你解惑呢。”
裴云闻言,抬眼看向燕笙,燕笙对上他似笑非笑的视线,不好意思地缩了缩肩膀,“我其实也挺聪明的,你没和我下过棋怎么知道我棋术不精呢?”
为了挽回所剩无几的尊严,燕笙决定厚起脸皮。
烛光下,女郎挑眉分辩的神情太过鲜活,裴云忽然释怀了,这样活泼的孩子,如果被自己救下来不至于萎谢于宫廷,母亲也会欢喜的吧。
“对了,阿云妹妹,你找我来到底有什么事啊?”燕笙差点被自己带偏,幸亏一旁阿若挤眉弄眼提醒了她,她才发现自己误了正事。
“你坐好。”裴云实在很难理解,为什么燕笙到哪儿都是生气十足,活蹦乱跳的样子,这和他一直受的教导背道而驰,最初见她这么不合规矩打心底里厌恶,现在已经勉强能看下去了。
燕笙从善如流,规规矩矩坐在椅子上,托腮看着裴云。
“你是不是不想选上太子妃?”裴云思忖片刻开口,问的很直接。
“你看出来了?”燕笙稍有意外,她表现的这么明显吗?
“我想,依你的性子,大抵是不愿去规矩繁琐,死气沉沉的宫廷的。”裴云垂下眼,声音低的仿佛一声轻叹。
屋子里只燃着一盏烛灯,光线昏暗,或许如此,燕笙看的更加专注也更加清晰,裴云那张无可挑剔的漂亮脸上,有种隐秘却深入骨髓的忧伤、憎恶。
那神情似乎能引起人的共鸣,燕笙心中也涌上一阵酸楚,愣愣地看着他。
见他说起宫廷时那般厌弃,燕笙心里浮现个模糊的猜想,摄政王会不会,出身于皇家?或许是某位王爷的私生子?
燕笙越想越觉得可能,看裴云的目光不由带上一丝难以掩饰的同情。
“我能帮你。”裴云确定了燕笙的心思后,直言道。
燕笙惊了,他的关系线到底有多广,竟然连太子妃大选都能左右。
“怎么说?”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燕笙急忙追问道。
“太子最讨厌眼下痣,尤其是红痣。如果你入选当天画上红痣……”裴云说到一半停住,余下的话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虽然觉得这点很奇怪,燕笙却对裴云深信不疑,她点点头,感激涕零,“阿云妹妹,要是我这次顺利度过难关,我一定会好好报答你的,做牛做马,在所不辞。”
裴云:……
“阿云妹妹,其实我今天也有一件事想要问你。”因为裴云太过聪明,加上前世身份加持,燕笙对现在是佩服加敬畏,深信不疑。所以她只纠结了一会,便说出今天沈碧清身上发生的怪事。
“你说奇不奇怪,沈碧清皮肤突然变好,而且身上透着股淡淡的清香,我怀疑那个香包有鬼。”燕笙拍了下桌子,镇重其事。
“如果一切依你所说,不用怀疑,那个香包一定有问题。”裴云脸色毫无波动,不紧不慢下了定论。
“那我该怎么办呢?她守香包守的严实,我也没机会看到啊?”燕笙苦恼,就沈碧清那个莲蓬心窍,一句话拐八道弯,小心谨慎的,她怎么才能抓到她的小辫子。
“这样……”裴云微挑眉梢,成竹在胸。燕笙凑过去,边听边点头。
……
翌日李嬷嬷来教导礼仪时,燕笙神清气爽,喜气洋洋,学的更加认真了,沈碧清看的眼都快气红了,她暗暗拧着手帕,心里翻来覆去骂燕笙虚伪。
亏她装模作样,几次三番说不想嫁给太子,谢菀也在父亲面前装模作样,搞得沈碧清放松警惕,真以为燕笙清高,看不上太子妃之位呢。
谁知道才过了几天,就原形毕露了。
母女两人都是骗术高手。沈碧清跺了跺脚。
这时,燕笙抬头挺胸,趾高气昂地从沈碧清身旁走过,沈碧清气的咬牙切齿,她看着燕笙那张肖似谢菀,小小年纪便丽色非常的脸蛋,嫉恨交加,恨不得她摔立刻到石头上,划花那张徒有其表的脸。
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真的听到了她的祈求,燕笙刚有模有样往前走了几步,突然绊到草根,失衡往前摔去。
她尖叫一声,眼看就要狠狠摔到地上。沈碧清眼珠一转,计上心头。顾不得其他,她三步作两步,奔上前拉住燕笙,由于受力不稳,两人打了个转,一齐摔在地上。
好巧不巧,燕笙正好压在沈碧清身上。
“六妹妹,你没事吧。”燕声起身,故意在沈碧清腿上坐下,压的她发出一声闷哼。然后急忙才爬起来,后怕地询问道。
“没事。”沈碧清在心底翻了个白眼,安道沈燕笙太蠢了,若不是为了李嬷嬷那里高看自己一眼,她何必自讨苦吃。
李嬷嬷见状,和燕笙一起来扶沈碧清,问,“清小姐,伤到了吗?”…
“只是腿上有点疼,很快就能好。”事情到了这样的地步,沈碧清只能演戏到底,她垂下脸,细长的睫毛在风中瑟瑟舞动。唇色略微有些苍白,更显得整个人楚楚可怜,轻声道,”我伤了不要紧,幸亏姐姐没事。”
这话体贴温柔识大体,若不是燕笙深知沈碧清的秉性,恐怕真的要为这样的姐妹情深流泪。
“好孩子,好孩子。”李嬷嬷大受感动,不免对沈碧清高看一眼。
她自小照顾过太子,对太子有几分真心,所以事事都为他着想,像碧清这种体贴温柔的女郎,才是最适合他的妻子。
见李嬷嬷满眼赞赏,沈碧清心中松了一口气,瞥了眼感激不尽发燕笙,心中骂了句蠢货,怎么配和我斗,愈发得意了。
她不知道的是,她倒下的那顺间,燕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她腰间的香包摘下来,取了一些其中的粉末,然后挂了回去。
从头到尾,干净利落,以至于沈碧清豪无察觉。
因为粉末太细,裴云一时间无法判断出成分,在他拿去细细研究时,东宫太子妃大选正式拉开序幕。
入选的女郎一早坐上马车,从皇宫东侧门,到礼部选室等待。
因为香茗百般哀求,燕笙带了香茗和雪枝一同前往,两人如愿进了皇宫,却只能在最外围家眷处等候。
巳时一刻,女郎们依次展示宫中基本礼仪,不合格者弃用。
燕笙为了不太丢人,表现的中规中矩,幸亏样貌不错,这才得以留用。
本来四十号女郎,经过一轮筛选,只剩下二十八人。
接下来便是检选,看女郎是否身有瘢痕,四肢匀称。
燕笙和一干女郎排队进内室,她排在后面,眼看就要轮到自己,正忧心太子怎么还不出现,就听见一道尖利的嗓音响起。
“太子殿下到。”
燕笙都快控制不住笑出来,强忍住笑意,依照宫中规矩地下头,跟着众女一起跪拜。
“太子殿下千岁。”
“起来罢。”一道低沉悦耳的男声自上方响起。
身边窸窸窣窣的裙裾摩擦声,燕笙摸了摸眼下刻意描绘的红痣,缓缓起身。
“抬起头来。”尖利的嗓音像刀在刮墙,听的人十分不舒服。
燕笙抬起头,发现太子就站在沈碧清右面不远处,他一身墨蓝锦袍,身材高大挺拔,面容超乎想象的俊朗。
看起来不过二十四五的青年。
沈碧清含情脉脉地看着他,俏脸遍布红晕,十分妩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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