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中磊到村长家的时候，就看见一大群人正在冒着细雨挖村长房子的废墟。表面的杂物已经被清理出来，大伙正在按着村长说的大概地方往下挖。
确实按村长所说，昨天晚上从地震中逃出来的人不多。徐中磊天天遛狗，知道村上大概有六十户人家，每家人有两个到六个不等，算起来村里至少有两百人。现在在村长家里的人只有三十来个，大人小孩都有。
令徐中磊诧异的是以徐天赐为首的吃喝嫖赌小分队六个人，竟然全都在，连徐天赐的女儿，只有四岁的徐小云也在帮忙把废墟里的石头砖块搬走，还有另外一个大一点的小丫头也在一旁帮忙搬砖。
俩小丫头一块砖一块砖，费劲地挪，看起来非常认真。
徐中磊把装着食物的箱子放在一旁，从废墟中挑出一根看起来比较耐用的木棍，也加入了救人的队伍。
大概是村长认为会盖房子的就会拆房子？
所以还是徐中磊的老大哥徐志平，做了这次救人队的小队长。徐志平看起非常憔悴，整个人灰突突的，哑着嗓子大声喊话。
劲往一处使的时候，就是事倍功半的时候。
不一会，村长就喊：“就是那里！石娭毑盖的被子！就是那个样！”
徐中磊心里一沉，石娭毑的被子上，有一大块混凝土浇成的石板压着，没有三角区，没有任何阻拦，如果石娭毑真的在下面的话，现在肯定没有呼吸了。
“小心！”
看见村长心情急迫，正在拿着铲子使劲挖，徐志平一把拉过。
大声喊：“新嗲！你不要命了，石娭毑要是在下面，这么挖，会塌方！没死也要死！”
说完又喊：“谁能找到千斤顶？这块板子搬不起！”
徐中磊一听，转头回家，一边喊：“我有！”
他一路狂奔，回家开了自家工具房的门，拿了千斤顶。又开着自己的五菱宏光，狂踩油门回了村长家，整个过程不超过十分钟！
有了工具，很快就把砸到石娭毑的这块板子提起来了。
可惜回天乏术，石娭毑身体已经被压扁了。搬尸体的蒋叔，用大块塑料布包着把石娭毑送到了村长房子前的水田里。
一家救完，大家伙连水都没有喝一口，徐志平就准备着收拾东西，往离村长家最近的徐良峰家倒塌的房子走。
徐中磊看到自己旁边的蒋叔，脸颊通红，不停地抹眼泪，深呼吸喘息，又粗糙的手摩挲他手上的锄头。突然，蒋叔加快了脚步，快步走到队伍的最前面。
“村长！志平伢子！我老蒋今天求你们！先去我家吧！我家里有父母、媳妇、还有一个十三岁的女儿月月，一个刚满五岁的儿子。整整五个人，全部都在那房子下面啊！”徐中磊稍微往旁边一走，蒋叔跪在队伍最前面，正在慢慢磕头。
一下、一下、又一下。
没等磕到第四下，徐志平将蒋叔从地上扶起来，蒋叔一边嚎哭一边求：“求你们啊！我恨不得自己就在房子下面，我没有办法！”
等救援队几个村民都围在了一起都在看蒋叔之后，徐志平哑着嗓子大声喊：“我知道蒋大哥家里很多人都埋在房子底，但是，这里哪个人，没有亲人被压在房子底下？我现在，我家里，媳妇，父亲，岳父，母亲，就有四个人！我能怎么办？我一个人，冒着地震，在废墟里，挖了四个小时，什么都没看见！”
“大家都想先挖自己家的房子，先挖自己家的亲人，我也想！我徐志平，最想！但是咱们有这个队伍，就是要大家尽快熟练，咱们村只有六十四户人家，每家要一个小时，就要三天，谁等得了那么久？总有人要排到最后！所以现在，我们先尽快挖出人，尽快熟练，学会怎么从废墟里挖人，学会先放弃那些已经没救了的人！”
“村子里都是乡里乡亲，蒋叔你要先挖，我也要先挖，大家都要先挖，最后大家谁都救不了人！所以，咱们还是按照之前说的，顺着村长家，一个一个挖，等大伙熟练了之后，再分出一队人来，这样速度就能快上一倍！”
“每一分钟就是一条命，咱们众志成城，快速救人！”
徐志平讲完先拿着工具走了，连神情恍惚的村长也跟着往徐良峰家走，徐中磊看见，蒋叔用短袖抹了抹眼泪，也跟在了大队伍的后面。
－－－
震后六小时，正是黄金救援时间，断腿、断胳膊的血还没流尽。幸运地躲到了三角区的人，他们的体力还够发出生存的信号。
但是，凌晨两点，大多数人的警觉性都不够从床上醒过来，再躲进房间的三角区域。
从濛濛细雨，变成了瓢泼大雨，除了蒋叔家救出了被天花板的砸的头破血流的媳妇之外，其余家庭，都只能挖出来一具又一具僵硬的尸体。
余震也还在继续，一个小时一小震，两个小时一大震。有好几次，已经快挖到幸存者位置的时候，一场小地震袭来，前功尽弃，大家伙只能沉默着放弃。
大地震又来了，徐中磊离房子很近，一块不知道从房子的哪个部分飞出来的木板子，朝徐中磊砸过来，直接让他的后颈和后背一片淤青。
徐中磊忍着自己后背的闷疼，暗暗想：这就是传说中的飞来横祸！
大部队一起奋战了两个小时后，救援队分成了两支，每支负责不同的房子，相较于大部队救一家花之前的一个小时，现在两支救两间房子也是花一个小时。
大雨从中午下起，越来越大。村里救援队顶着从废墟中找到的塑料皮、塑料布，在眼睛鼻子处开上孔，当做雨衣，就开始挖土救人。
又挖了三个多小时，找到一个幸存者，徐中磊的老朋友，国盛叔。
老人家里是平房，睡眠又浅，地震来的时候卷着被子躲到了床底下，幸运的是，国盛叔家的平房那些最重的横梁没有倒在他的床上，不然也是凶多吉少。
老人救出来精神还好，拿着锄头说要一起去救人。
徐中磊暗暗观察了大家的精神。显然，亢奋的情绪，悲伤愤怒的心情，只能让大家保持救援的信念。
信念不能填饱肚子，也不能提供温暖，趁着赶路的时候，徐中磊和徐志平商量，地震渐渐小了。要不把他家的板材房翻出来，建在村里的马路上，让大家伙在里边休息和吃饭。
徐志平懂得欲速则不达的道理，喊了他们这一组的人，一起把板材房组装起来，建在村里最宽的马路上－－就是直达镇子上的那一条。
临时居所组装简单，板材房花了半个小时就建好了----两个连门都没有的合金长方体。好歹，对于伤员来说，比起五菱宏光的后座，合金盒子还是要好太多。
一个女人留下来做饭，四个小孩在合金盒子里躲雨，还有俩伤员，在里边躺着发烧。
其他二十五个人，继续扛着锄头救人。
两队轮着吃过晚饭之后，救援队终于转到徐志平家里了，徐中磊心里暗暗祈祷，好人有好报，好人要长寿啊！
好在，刘姐当时听到了自己丈夫和女儿的叫喊，果断缩到了女儿卧室的角落里，虽然天花板掉下来一根大梁，让刘姐动弹不得，好在比起其他人，刘姐简直是幸运得让人震惊。
村里的半夜出诊的赤脚医生曾医生也还活着，而且之前救援队还从医生的药柜里翻出了很多包装抗生素，这意味着，从废墟里救出来的伤员，不会因为感染发炎而死。
压着刘姐一只小腿的大梁埋得非常深，刘姐的腿还在时不时出血，从刘姐自己的感受来看，被大梁压着的小腿已经完全没有了感觉，最后经过徐志平和刘姐的同意，曾医生用一把消过毒的锯子，切除了刘姐的一只小腿，没有打麻药。
在疼晕过去之前，刘姐还安慰一脸心疼的徐中磊：“石头，没事啊！”
徐中磊抹了抹自己的眼圈，忍住了鼻酸。
凌晨三点，村里救援队已经把自己村里每一户人家的房子都尝试挖过了，他们没有专业器械，也没有电，不能使用正规救援队的设备。
徐中磊知道，就他们这一组，就有三个因为位置和深度的难度太大而放弃的有生命迹象的地点。
所有人都在等着救援，希望来了救援之后，就有警犬和带着消防车的救援官兵们。把他们无能为力的那些人从废墟中挖出来。但是，徐中磊知道，救援不会来了。
相较于这场地震的巨大规模，不可能再有“一方有难，十方支援”，只能自救。
－－－
临时住所里，没有床位，寥寥几十个人，全部躺在板子上，板子四周角落放着几个炭盆，这些碳也是徐中磊悄悄拿出来的，保证救援队不会全员感冒。
尽管直到凌晨四点，大家才收工，还是有很多人睡不着，徐中磊闭着眼睛听。
有隐隐约约女人的抽噎声，有男人的叹气声，还有小孩做做噩梦刺耳的尖叫声，还有几个男人的呼噜声。
徐中磊一边回想白天的救援，一边眼睛一闭，睡着了。
太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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