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中磊醒了。
他借着手表的亮光，发现现在才五点半，他只睡了一个半小时就醒了。
他静静在地上躺了一会，听着不停歇地砸在临时居所屋顶的雨滴声。夹杂着屋子里的呼吸声、呼噜声，始终没有再睡着。
徐中磊起了身，拿上自己的挂在墙壁上的雨衣，小心跨过睡得歪七扭八的同村人，又挪开堵在门口的木板子，除了房子。
时间还早，天色还是很昏暗，雨势越发地大了，密密麻麻的雨滴砸在混凝土大路上。连让人踏个脚的地方都没有，大概是大雨能够清新空气，笼罩着世界的灰土随着雨滴已经落了下来。
徐中磊觉得自己的鼻炎好了不少。
他穿上雨衣，走进了大雨里，整个人被大雨砸得生疼，进了车子里就好了不少。
昨天一天，老大和小纸都跟着他忙前忙后地跑，后来下了大雨，徐中磊就得了个空。把自家二狗一猫都塞进了小面包车里，窗户留了个小缝，防止他们窒息。
徐中磊一坐上驾驶座，小纸就开始大声“汪汪－”，看起来很是不满。
鼠标坐在挡风玻璃上朝他一身接一身地“喵”，听起来是在控诉为什么把他们关在这里。在后面大空间的黑毛老大，一边快速摇尾巴，一边也在帮腔。
徐中磊被这一群吵得头都要大了，准备找点吃的堵住他们的嘴。
他记得之前自己从房子里带出来的猫粮狗粮被他放在了驾驶座旁边，他弓起身子翻来覆去地找，又完全没有结果。
被地震震没了？
看见主人盯住自己，小纸瞪大自己的眼睛回视他。
老大感受到主人的视线，悄咪咪地把屁股后挪了一寸。
又一寸。
徐中磊撇见老大的身体后面露出来的一点橙红色的可疑包装，心里有了底。
“老大！让开！你后面是什么？”
“汪汪－－－－”
“让开！”
“嗷呜－－－”老大以极为缓慢的速度挪开了自己的屁股。
老大身后，可怜兮兮的两个塑料包装的袋子已经变成了片状物，一堆一粒粒的猫粮、狗粮散在车厢里面。
“你们！我靠－”
“咚咚咚！”
徐中磊想好好训一顿这两只雪橇犬，奈何一口气没喘上来，就被敲窗的声音打断了。
“石头，你的车子还有油吗？”
“志平哥？有，前天刚加满！”
“你嫂子这边，我走不开，能去镇上看看情况？从镇子上到咱们村里的路，是不是堵了？怎么现在还没有来救援？”
徐中磊看见徐志平双眼通红，眼底一片青黑，顶着一片塑料袋子和他说话，面色焦急又无助，昨天带队的精神气就好像没了一样。
连忙答应：“志平哥，我这就出发。”
又补充：“你先吃点东西啊！别熬坏了身体，嫂子还要你照顾呢！”
－－－
徐家老屋不算偏僻，有一条水泥路直接连到镇子上。要是按照平时，徐中磊开车半个小时就能到了。
但是地震之后有下了几场大雨，乡间水泥路没有特意把两边的山体加固，不少山石混着泥水滚下来，挡了去处。
徐中磊开着车，不时还要把滚到路中间的大石头搬走，耽误了大量时间，后来索性自己下了车，把狗子和猫关在车上，冒着雨顺着公路单独往前走。
瓢泼的大雨，遮挡住了徐中磊的视线，他只能模模糊糊看见公路两边的房屋已经变成了废墟，整个世界好像只有他一个人。
不知道走了多久，他爬过一个又一个滑下山坡的泥土堆，跨过倒下的竹子、杉木。一路上，一个人也没有看到。
可能有人！
又一个拐角处，徐中磊看见了一辆被石头和黄泥淹没的银白色小汽车。小车大概是狠狠撞上从山上滚下来的几块大石头，后来经过几次地震之后又被山上滚下来的几块大石又砸了几次，最后被大片雨水冲下来的黄泥盖住，现场惨不忍睹。
被雨水冲刷出来半个银白色车头，还露出来一个广安省缩写的车牌，还有大众的汽车标识。
徐中磊心里判断：大概是在广安打工的，冒着黑夜准备赶回乡的乡人。遇上地震之后，没有控制车速，直接撞上了落下来的山体大石，又被滑下来的山体埋住了。
“有人吗？有人还活着吗？说一下情况！喂喂喂！”
徐中磊站的地势高，看清了全貌，快跑到那辆倒霉的汽车旁边，从大石头上使劲拍了拍外面的稀碎的车头。
没有回应。
徐中磊蹲下来，一块一块把碎石往旁边撇，又挖开盖着车身的黄泥，一捧一捧地往下挖，想要挖进车身。
“有人吗？听到说句话！有人吗？”
竹根、草皮、混着小石子，让救援工作更加麻烦，徐中磊没有带工具，速度更慢。
徐中磊又感受到了熟悉的晃动，心里一惊，迅速从碎石黄泥堆上跑下来，跑进路旁的水田里。
等着这阵小震过去，徐中磊准备继续救人，却发现自己挖着的小坑又被黄泥填上了！
好在这会盖着的都是被雨水泡软的黄泥，徐中磊倒是不费什么事，准备继续往下挖，一边挖一边还问是否有人。
“有－有人－在这－”
徐中磊听到微弱的声音，以为自己听错了，放下手中的动作细听，那声音仿佛更大了些。
“一共三个人～都在车上～”
嘿！居然还有人活着！
徐中磊大声喊：“你们都受伤了吗？坚持住啊！有人来救你们了！”
一边加快速度，又换了方向继续搬石头。
南方大石头不多，撞车的大块石头原本是山体的一部分，盖着车子的都是山上散落的石灰岩，比较松散，重量也不大，徐中磊都还搬得起。
“是救援队？把车门前堆着的东西先搬开－－”
徐中磊抹了把糊在自己眼睛前塑料片的水，他已经能够看到车里的幸存者了。驾驶座上的男人脸上都是血，破碎的汽车玻璃散落在他的周围，还有几片直接划过了他的脸。安全气囊已经弹开，大概保护了这个男人的胸腹，他一边艰难地呼气，一边还远程指导。
徐中磊没有看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被撞变形的车门全貌总算出现在他面前。
被困男人大概也坚持不住，他回答徐中磊的声音变得微弱，渐渐没有了。
但是徐中磊打不开变形的车门！
徐中磊脑门都是汗，他以前看过交通事故救援的新闻报道，消防员也对变形的车门毫无办法，用切割机把车门大卸八块之后，才把变形汽车里的人救出来！
徐中磊一边各个角度拉扯车门，一边还大声说话，试图叫醒被困在车里的男人：“喂！别昏过去了！下着大雨，你不能睡过去啊！”
那个人艰难地睁开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从车窗～把我～拉出去～”
说完又昏了过去，这下，徐中磊怎么喊话都没有回应了。
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不赶紧挖出来，这男人会死的！
徐中磊小心地把车窗上残留的玻璃都清理掉，又清理男人周围碎成渣渣的玻璃片，才自上而下站在石头上扯住那个人的肩膀，一下一下艰难地把他往上拖。
一边拖一边徐中磊还偶尔有：要是再地震了他就得和这男人同归于尽了的想法。
徐中磊不敢死命拉扯，他怕这男人的双腿被汽车压着，他要是使劲一拉，这男人的两条腿就得全废了，只能一点一点慢慢把男人的身体往外挪。
总算把他弄出来了！
徐中磊都不忍看这男人的腿，简直是血肉模糊，他拖着男人出来的时候大概加剧了男人的腿伤，又有鲜血在不停溢出。
徐中磊把男人放在泥土石头堆上，然后顺着驾驶座往里探看另外两个人的情况，另外两人没有安全气囊的保护，都是一身是血，没有了呼吸。
徐中磊知道，剩下的两个人，大约已经去世了。
先把这个男人救下来再说。
他把自己的雨衣脱下来，胡乱给被困男人穿上，又背起这个身材高大的男人，一步一步往回走。
这人真的很重，一上身徐中磊就觉得自己要被压垮了。要不是他已经做了一年农活，背过砖块也练过肌肉，不然真的背不动。
大雨空茫，灾难无情，只能自救。
徐中磊没有关车门，甚至走的时候还把后备箱开着。
这倒不是他有什么先见之明，而是他怕自己回不来，不想把自己的猫猫狗狗们关到死。
这个男人绝对要感谢自家老大、小纸以及鼠标。
徐中磊把男人放进后备箱，狂踩油门上了路。
老大和小纸看见受伤的人非常暖心，不停地舔舐男人受伤的部位，又大方地献出了自己的肚皮，一左一右为男人保持体温。
开回宿营地之后，徐中磊扯着嗓子大喊：
“曾医生！曾医生！快来救人！要担架！”
“来了！来了！”
曾医生扛着两根竹竿做成的担架，斜挎着医药箱就来了。
“车上的猫狗，赶紧赶下去！”
医生的话必须听！徐中磊赶紧抱着猫，赶着狗下了车，示意他们自行回去。大地震快过去了，他家房子已经没有那么危险了。
徐中磊处理完猫狗，又坐回驾驶座上，看着曾医生做事。
曾医生年纪比他大很多，负责好几个村子的病人。医术不错，性格也好，逢人都是笑眯眯的。他成名已久，徐中磊小时候就知道村子里的医生是曾医生，但是直到现在曾医生还是不显老态。只是现在连续忙了好几天，面色很是憔悴。
曾医生先是把他救回来的男人衣服全脱了，又用湿衣服擦出一个相对干净的空间，这才把开始处理男人的伤势。
看到没穿衣服的，伤痕累累的男人，徐中磊后知后觉想起来自家小面包是有空调的！
曾医生先是用听诊器仔细听了声音，又量了体温，仔细检查了男人的四肢，然后从药箱里翻出酒精、棉花和绷带，开始给男人处理伤口。
一边说：“没有骨折，都是皮外伤，现在是失血过多加上高烧，昏迷了。不知道有没有内出血，没有设备看内脏，也不能输血。箱子里还剩一瓶葡萄糖，只能先挂上看看效果，能不能活过来看造化。”
徐中磊没有搭话，曾医生又说：“也不知道他是不是青霉素过敏，现在没时间也没药做皮试，先灌药敷药，防止感染。”
徐中磊于是帮忙把消炎药塞进了男人的嘴里，又帮着曾医生给男人的伤口消毒，撒消炎药，包扎。
车外面有人影闪过，大概是看着他们在忙，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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