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

    等陈蕙发现猩绯再次出现的时候,她立刻决定将自己的想法付诸实践。

    【我能出去一下,等会儿就回来吗?】

    【不行。】

    【我能去仓库看看有什么好吃的吗?】

    【不行。】

    【你在对我生气吗?】

    【……】

    猩绯微微歪了歪头,是陈蕙熟悉的没听懂的样子。

    他说:【我没有生气。】

    陈蕙却问道:【你知道什么是生气吗?】

    猩绯:【……】

    【你都不知道什么是生气,为什么说没有对我生气?】

    【因为我不觉得我有什么异常。】

    陈蕙宛若一个杠精:【真的吗?我不信。】

    【那你要怎样才相信?】

    【你带我出去一下我就相信。】

    【不行。】

    【……那你进来呢?】

    【好的。】

    他似乎把那句话当做了命令或者一个邀请,转身直接进来了。

    陈蕙都没反应过来,他已经站在了自己面前。

    【……】

    她一时无言以对,猩绯便也没有说话,安静的看着她。

    陈蕙试探道:【那现在,你能带我出去一下吗?】

    【你要去哪里?】

    陈蕙发现了:【所以如果跟你一起,就可以出去是吗?】

    【为什么不行?】

    【……那我自己出去呢?】

    【不行。】

    【为什么?】

    【危险。】

    【所以说……】陈蕙有些古怪的笑了起来,【你会保护我是吗?】

    【不会。】

    【诶!为什么啊!我的少女心刚刚准备活动一下诶!?】

    【那不是我的职责。】

    【你的职责不是要把我活着带回去吗?】

    【是的。】

    【所以如果我遇到了危险,你当然会保护我吧?】

    猩绯露出了有些混乱的神色,语气也有所迟疑道:【……是的。】

    【啊,你是因为,雄虫的职责是守卫女王,才说不会保护我的吧?因为你们宣誓效忠的对象,只有白银女王而已。】

    【……是的。但如果我在你的身边,你在飞船上不会遇到危险。】

    【这样啊。】陈蕙说着,拍了拍自己的心脏位置,松了口气,发自内心道:【太好了,我每次快对你心动的时候,都能被你冷静下来呢。我觉得我一定不会得斯德哥尔摩了。】

    猩绯没能听明白。陈蕙也没打算解释,她说,【那么,你带我出去看看吧。】

    ……

    黄金女王在敌对虫族小队长的带领下参观完了白银虫族的飞船。

    但这一魔幻事实对陈蕙的逃跑计划,并没有什么帮助,因为……

    这艘飞船的最高权限者是猩绯。

    虽然她传承的虫族资料库里有转移最高权限者的办法,但每艘虫族飞船都有着“一旦被其他族群夺去最高权限即启动自毁程序”的设定。

    所以最后,逃跑的关键,还是在猩绯身上啊……

    要是这艘飞船炸了,那就不叫逃跑,而是叫做同归于尽了。

    回到了囚室里,陈蕙调整了一下心态,看着他道:【猩绯有什么喜欢的东西吗?】

    虫族就是这一点好,如果是普通人类的话,被她反复推开两次,还发了几次脾气,可能会生气愤怒,而且意识到她很明显是想利用自己,根本就不会理你了。

    但猩绯,却还是留在她的身边,回答了她的问题,似乎并没有把她之前的驱逐行为放在心上。

    从这方面来说,没有多余的感情……也算是一件好事……?

    【没有。】

    【那猩绯平时一个人的时候,都会做些什么?】

    猩绯思考了一下,【什么也不做。】

    这也太虫族了……

    陈蕙也不气馁。她牵起他的手,带他走到了窗前。

    【那,看着宇宙的时候,猩绯会想些什么?】

    陈蕙已经做好了猩绯回答:【什么也没想。】的准备,然而猩绯注视着窗外无休无止,无边无际的黑暗和点缀其间的万千繁星,轻声道:【不知有何意义。】

    【宇宙存在的意义?还是星球存在的意义?】

    【都是。】

    陈蕙感觉到了理解的艰难,她苦恼的皱起了眉头,努力思考着:【……我不明白。对你来说,没有意义,指的是哪方面呢?】

    【他们的存在……】猩绯道:【和我没有任何关系。所以他们对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咦!为什么没有关系?】陈蕙惊讶道:【我觉得……世间万物,都是有所联系的。】

    【那么……那颗星球,和你有什么关系吗?】猩绯随意指了一颗不远处的星球。【它对你来说,有什么意义?它能对你的未来、对你的生活,造成什么影响?】

    陈蕙看了一眼那颗陌生而壮丽的星球,开口道:【它们都会组成我生活中不可代替的一部分。是我的经历造就了我这个人,因此我所见所闻的一切,都绝不是毫无意义的。就比如说现在,那颗星球,不是被你指中,然后用来向我发问了吗?这就是它与我的联系,它对我的影响。因为……它让猩绯你第一次,对我说了这么多的话。】

    猩绯愣了愣。

    【对你说了这么多话……又有什么意义?】

    【说明我可以更加了解猩绯的想法。】

    【了解……?】猩绯默然了片刻:【了解我的想法……又有什么意义?】

    【如果能够了解你的想法,我就会知道你会因为什么而高兴,因为什么而痛苦,因为什么而愤怒。那样的话,我们就可以一起分享喜悦,一起分担痛苦。】

    【那么,】猩绯那双诡魅的眼睛盯住了陈蕙,她在他的瞳孔中,隐约看见了自己的倒影——她的拟态的确长相精致——【你为什么想要了解我?】

    ……为了逃跑。

    但这话说出来就显得陈蕙太缺心眼了。

    她沉默了一会儿,思考着该如何回答。

    【因为……我觉得你和别人不一样。】

    【不一样?】

    【嗯……猩绯对我来说,是独一无二的。】

    独一无二?

    但这句话,却让猩绯的脑海中,突然闪过白银族群所在的那昏暗的地下城市。

    他与许多许多同类一起居住在那里。

    每一天每一天,都重复着一样的生活。

    他的身上曾有很多很多伤痕,那大多不是与外族作战所留下的,而是来自同族的伤害。

    我和它们有什么不同?

    也许最大的不同,就是他从不像其他同族那样,有着旺盛强烈的攻击欲望。

    但他希望能和它们一样。

    他并不希望成为异类。

    【我不是独一无二的。】想到这里,猩绯断然道,【我只是白银虫族无数B类雄虫中的一只。我的命运在破壳而出的瞬间就已经注定——守护女王、服从命令、战斗征伐,努力取悦女王,获得繁衍权,让女王诞下我的卵,然后保卫族群而死去。就和我的其他同族一样,甚至和所有虫族雄虫一样,并不特别。】

    他看着陈蕙,认真道:【我没有任何特别之处。】

    说完,他转身大步离开了囚室,就好像有谁在他身后追赶他一样。

    陈蕙在原地被他一通倾诉砸懵了片刻,愣了几秒后,才反应了过来,连忙追了上去:【等等!猩绯!】

    可惜她慢了一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囚室的大门放过了猩绯,却在她面前紧紧地闭合。

    陈蕙连忙跑到了一旁的玻璃窗前,奋力的拍打着玻璃,尽可能远的将自己的信息素传出去,召唤道:【猩绯!!】

    但黑发红梢的少年头也不回,决绝坚定的远去了。

    啊!可恶!!

    她感觉到了——没错,她感觉到了,猩绯在刚才,确凿无疑的,出现了极为明显的情感波动!

    他是有感情的!

    眼见着没办法将猩绯召唤回来,陈蕙不甘心的站在窗户前,看着他离开的方向看了许久,才终于没办法的转身回到了床上。

    她开始思考,情感单薄的虫族,会为之如此激动的,深埋在心底最深处的点是什么?

    她看向了窗外的茫茫宇宙,一字一句的回忆起方才的对话。

    【毫无意义。】

    这是猩绯所说的,最多的一句话。

    【和我没有任何关系。所以他们对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它能对你的未来、对你的生活,造成什么影响?】

    他为什么会这么想?他掩埋在这句话下的,更深层的想法是什么?

    【我不是独一无二的。】

    他为什么要强调这一点?

    【只是白银虫族无数B类雄虫中的一只。我的命运在破壳而出的瞬间就已经注定——守护女王、服从命令、战斗征伐,努力取悦女王,获得繁衍权,让女王诞下我的卵,然后保卫族群而死去。就和我的其他同族一样,甚至和所有虫族雄虫一样,并不特别。】

    他为什么要说服别人,【我没有任何特别之处。】?

    他在说服别人,还是在说服自己?

    他说着像是否定的话语,却又在其中强调着什么?

    【我的命运在破壳而出的瞬间就已经注定。】

    是这个吗?

    对于虫族来说,女王和雄虫——其中雄虫还分别有三类——的确是各司其职。就如同地球上的蜂巢一样。

    蜂后只负责产卵,然后雄蜂和工蜂,一个用生命负责和蜂后□□,一个则承担其他所有的工作。

    【我只是白银虫族无数B类雄虫中的一只。】

    【守护女王、服从命令、战斗征伐,努力取悦女王,获得繁衍权,让女王诞下我的卵,然后保卫族群而死去。就和我的其他同族一样,甚至和所有虫族雄虫一样,并不特别。】

    【我没有任何特别之处。】

    但是,如果他真的视之为理所当然,又为什么要说完之后,便那么迅速的,几乎像是在害怕着什么一样的离开?

    他动摇了。

    他明明动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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