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人放到床上盖好被子,雷萨这才觉得提起的心慢慢回归原位,看着对方无知无觉的睡颜,他深感一种无力从胸口生出然后蔓延至五脏六腑。
静静在床边坐了许久,他起身走到楼下,翻出文森特的名片,脑中突然忆起对方之前说过的一句话。
“我的意思是,有什么问题都请联系我。”
他当时没有注意,现在想起来,对方大概早知道有这么一天,可惜了那时候他满脑子都是别的事,根本没听懂这句暗示,想必医生也碍于身份问题没敢多说。
假如……假如他当初多关心向导一点,哪怕只是随便问一句,是不是他们之间就不会变成现在这种样子?
雷萨只是想了一下就感到十分难受,迟来的愧疚终于在心底冒了芽,让他坐如针毡,赶忙上楼拿了终端给医生打电话。
“您好。”
“您好,我是雷萨·亚维斯。”
那边沉默了一下:“发生什么事了吗?”
听对方仿佛已经预见到什么的语气,他只觉得更加难受,好像本来应该提前做好功课的学生什么都没做,等到考试了才发现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他对自己的向导全无了解,竟然等到对方第二次发病时才想起来问医生!
现在却不是自我反省的好时间,他理了理思绪,把今天向导的情况和对方说了一下,最后,他又想到什么,补充道:“他晕过去之前说‘不要告诉医生’。”
文森特闻言叹了口气。
雷萨一听就知道对方肯定明白是怎么回事:“他到底怎么了?”
文森特又沉默片刻:“你知道他过去的身份一直是‘哨兵’吧?”
雷萨愣了一下:“知道。”兰瑟今天的反应和过去的经历有关?被这么一点雷萨感觉自己好像抓住了什么。
文森特却突然再度沉默。
雷萨好不容易从他那得到一点线索,又没了下文,顿时不能淡定了:“然后呢?”
文森特道:“说来话长,你确定兰瑟现在体温正常?”
雷萨对他关键时刻岔开话题感到万分不爽,又不敢拿兰瑟的身体状况开玩笑,马上跑到主卧量了量对方的体温:“正常。”
“他最近有没有什么反常举动?”
“比如说?”
“晚上不睡觉,拒绝与人沟通,坐在窗户边看风景,购买大量的生活用品包括营养剂抑制剂。”
文森特每说一条,雷萨就感觉心里一跳,半晌才道:“……除了晚上不睡觉……”刚说完,他忽然又想起来这几天晚上他似乎就没正常的时候,怎么知道对方到底睡没睡,更严重的是,他还……顿时没再开口。
文森特却已经听懂了他这半句话,语调徒然拔高:“他买了营养剂和抑制剂?!”
雷萨心里“咯噔”一下,道:“是的。”
“使用了吗?”
“用了……”
“用了多少?!!”
再听不出来严重程度他也就白活了,只是面对这种质问,他感到无比羞愧同时又十分难堪,最后咬咬牙:“三支抑制剂和一罐营养剂。”
听到这个剂量文森特顿了一下:“什么时候用的?”
“……应该是今早。”
“为什么不早说!”文森特实在忍不住,恨恨道,“快,送他到我这,立刻,马上!”说完挂了电话。
雷萨因为他最后一句话浑身都开始冒汗,甩了终端就去抱床上的向导,一路飞奔到停车场。
把人安置好坐上驾驶位,雷萨才发现自己的手在轻微发着抖。
从没有什么时候他像现在这么慌张,然而此时此刻除了开车什么都做不了,他甚至都不知道医生为什么那么着急,兰瑟到底处在什么情况……
他飞快启动悬浮车,设定了目的地,开启自动驾驶,回头去看躺在后座上的向导。
对方苍白的脸色似乎从来没有改变过,除了耀星节那天,他们和颜悦色地交流,对方表现得那么配合……其他时候对方都是这样,看起来毫无生气。
是不是那段短暂的美好时光里他也曾打开对方的心扉?
他脑中突然闪过这么一句话,又很快被焦躁担心重新占据了思维。
直到到了医院,文森特带着准备好的治疗团将兰瑟接走,雷萨看着逐渐远去的向导,心里像是突然被凿开一个大洞,不断有寒风灌进来,让他遍体生寒。
他的向导生病了……
病得比想象中严重许多……
他却什么都不知道,还在早上大声地指责对方。
他愣愣地一直盯着对方离去的方向,直到有护士小心翼翼地上前告知他挡了其他人的道,才僵硬地迈开步伐来到墙边站定。
护士看着他的表情,最后也没敢上前劝他去专门的等候区。
雷萨就这么站了许久许久,久到他感觉自己的大脑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放空,突然间有人喊他的名字。
“雷萨·亚维斯,雷萨·亚维斯?在不在?雷萨·亚维斯——”
雷萨一个激灵:“我在。”
喊他名字的是位穿着治疗服的女性,个子不高,表情却分外严肃,很有种压迫力,听到雷萨回答便对他道:“跟我来。”
雷萨以为是要去见兰瑟,赶忙跟上,却被对方带到一个面积很小的房间内,里面只有一张桌子,四把椅子。
“坐。”女人道,丝毫没有客套的意思,把一张芯片插入读取器,打开投影屏,“我是丽莉·霍曼,你可以叫我霍曼医生,我是文森特医生的助手,现在有几个问题问你。”
雷萨只在走进来时有些疑惑,很快接受了现状:“好的。”
“你对兰瑟·布兰切特的身体状况有多少了解?”
“……不了解。”
霍曼看了他一眼,那一眼分明没什么情绪,雷萨却感到了之前和文森特医生通话时感受到的那种难堪。
“他的阿尔佩尼瑟值常年偏低,信息素水平不稳定,严禁过量使用抑制剂。没有提前说明这一点是我院的问题,在此向您道歉。”
“……”雷萨听着,只觉得对方像是狠狠打了他一巴掌。
他的向导身体有问题,他作为绑定了的哨兵,不仅没在第一时间找医生咨询了解,甚至还在已经知道向导购买了抑制剂的情况下,没及时发现问题严重性,进一步刺激向导导致对方采取极端措施。
“但是您作为他的哨兵,为什么没在第一时间发现问题联系我们?难道您不在他的身边?”霍曼像是想到什么,一直以来平静的眼神中多出一抹奇怪的情绪,“还是您在他的身边,但您……感应不到他的情绪?”
这一声质疑像是最后的一巴掌,彻底把雷萨打得清醒过来。
他的向导很早以前就以这种方式告诉他答案,可笑他还一直不懂他们为什么会走到现在这一步。
“雷萨·亚维斯,我知道听到下面的这话你会很不适应,可我希望你能控制自己的情绪,如果你感应不到你的向导的情绪,那么是他单方向切断你们的精神连结。”
雷萨的心重重地一跳。
“——这说明他不信任你,非常,不信任。”
再怎么做好心理准备,再怎么多次检讨自己,从对方嘴里说出的话还是像利刃,凶狠地捅进他的心窝,无比明确地告诉他一个事实——
不论他怎么自我反省,怎么自以为是地努力,其实对方都明白的,这一切是假的。
他那么自私,为了自己想出个“解决方法”,却从来没询问过对方的意见,或许刚开始他改变态度的时候,对方也曾抱了希望,可然后呢?
他对对方说了什么?
他有喜欢的人,只能把对方看做家人。
他从没想过听到这些话以后对方会怎么想……
是他把对方逼上了绝境!
难怪姑姑和奥德维奇总劝他不要告诉对方……连旁观者都在同情对方,他却亲自用最残忍的方式折磨自己的向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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