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夫人站在床边看着鼻涕眼泪一脸的孙女, 冷冷道：“都听见了？”
“这一个月你就在院子里养病吧，把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好好想想, 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出来。”
“家里不缺你一个娘子出嫁, 你娘留下的嫁妆也够你吃一辈子的了。”
太夫人撂下几句话就走了，三娘子失魂落魄地被抬回院子里, 发现院子里伺候的人全都换了, 百灵、画眉、鹦哥、黄鹂四人都不见了，几个小丫头倒是还在。
下午一队婆子冲进来，如狼似虎地把四个大丫头都捆走了, 三娘子院中人人自危, 剩下的丫鬟婆子全都噤若寒蝉，现在院中事务全由一位铁嬷嬷主持。
这位铁嬷嬷一张国字脸、眉眼如刀, 一开口就是：“画眉几个手脚不干净，偷盗主子房中财务，气得三娘子大病一场, 全都被带走发落。我知道, 你们这院子里的事，之前都是画眉几个说了算，你们虽无大过, 一个个也都是无能的。”
“这罪过我暂且给你们记着, 都给我打起精神来，把皮绷紧了，再有差错，我回了太夫人, 把你们都送到江州挖煤去。”
众人大气都不敢出，一个婆子上前低声道：“嬷嬷，大少爷来了。”
铁嬷嬷神情缓了缓，“去请大少爷进来，都散了吧。”
众人这才如蒙大赦，做鸟兽散。
待铁嬷嬷进屋之后，有人就窃窃私语，“这位主儿是什么来头，怎么看着这么瘆人呢？”
同伴压低声音道：“你还真说对了，可不就是主儿吗？这位铁嬷嬷，是当年太夫人的陪嫁之一，早就出府荣养了。现在这会儿回来，定是太夫人有大事要她去办。”
“她跟咱们可不一样，儿子媳妇管着太夫人在徽州的田庄，自己也出府荣养了，根本不怕得罪人。刚才说的那些，只怕她真做得出来，咱们且得小心着些。”
“你说，画眉几个到底……”
“你不要命了？这事儿也敢打听，你想挖煤自己去，可别带累我……”
松萱院之中，方嬷嬷向太夫人回禀，“大少爷去了三娘子那边。”
太夫人拨了拨佛珠，“只盼着章哥儿能把她教明白。”
方嬷嬷劝道，“毕竟是一母同胞的兄妹，大少爷又最是懂礼之人，您放心，大少爷定会把三娘子劝过来。”
太夫人只道，“但愿如此吧。”
次日一早，苏韵拿着太夫人的对牌亲自去后院的暗房把百灵接了出来。
被关了一夜的百灵，挂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神情憔悴，穿着单薄的衣衫，冻得瑟瑟发抖。她一出来就要给苏韵磕头，被苏韵拉住。
百灵还是郑重地向苏韵福了一福，“七娘子，多的话就不说了，大恩不言谢。您有用得着我的地方，但请差遣。”
苏韵道，“白芷跟我说过，能有你这样的朋友一路扶持，是她的运气。你也是个好姑娘，人生际遇无常，你行事稳重、与人为善，福报在后面。”
百灵深深地看了一眼白芷，“白芷能跟着您，是上天垂怜她。她人虽愚笨，但忠心是一等一的。”
白芷站在苏韵身后，紧紧咬唇，红着眼眶不让泪花砸下来，唯恐给苏韵添麻烦。
苏韵一笑，“好了，你俩别搞得跟生离死别一样。百灵，你这次立了大功，但这是太夫人不好赏你。你先去我的庄子上避避风头，过一阵子我再调你回来。不过，让你去庄子上可不是让你闲的，我有任务给你。”
百灵眼睛一亮，“您尽管吩咐。”
苏韵让她附耳过来，“那庄子上，有我新买的一批人，有专人叫他们识字算术，你要做的就是把人分门别类，那些人做事踏实力气大，那些人脑瓜子灵光嘴皮子利索，我要你通过观察，给他们建立一个档案，优劣功过都一一记录在案，每隔半个月送到府里给我看一次。你的月例和现在一样，从我账上出。做得好了，我再给你涨。”
百灵点头，“娘子放心，定不辱使命。”
苏韵就让人套车送百灵出府，白芷依依不舍地看了好姐妹两眼。苏韵拍拍她的手，“百灵现在也是我的人了，以后去庄子上的活我都派你去，你们见面的机会多着呢。”
白芷乖乖点头。
三娘子院里的几个大丫鬟被换了，在府里没有掀起一丝波澜，至少面上是这样。丫鬟们做事不经心导致主子生病，难道还不要重罚？
至于真相究竟如何，有方嬷嬷坐镇，无人敢去深究。四娘子和八娘子倒是来问过苏韵：三妹（三姐）病了，要不要去探病？苏韵说祖母让三姐好好养病，最好能在年前好起来，咱们心意到了就行，不用劳师动众的折腾。
两位娘子都是聪明人，她这样一说，都听懂了，于是只派大丫鬟过去送了吃食药材，尽到姐妹之情也就罢了。
三娘子这一病，自然无法再赴黄夫人的约，太夫人派遣方嬷嬷上门亲自道歉并说明原因，还奉上了厚礼。
方嬷嬷话说得也漂亮，“几位娘子年纪也大了，太太都是放手让她们管家，自己在一旁坐镇，也是让娘子们锻炼的意思。”
“三娘子最长，管家的事要她拿主意，她又孝顺，每到冬至都会给过世的先夫人抄经，今年可能是初到抚州，还不适应这边的气候，忙碌之下就病倒了。”
“我们家在城内置下的院子刚刚收拾好，太夫人正想请您来赏玩一二，看您什么时候有空，我们随时恭候。”
方嬷嬷说着便奉上拜帖。等她走后，黄夫人的贴身嬷嬷道，“夫人，您看……”
黄夫人略一思索道，“应该就是病了，杨三娘子自幼在江南长大，咱们这边是比江南要冷些，一时不适应也是有的。若是这事儿有变，太夫人应送上重礼才是。咱们且再看看。”
方嬷嬷回去复命，太夫人细细问过黄夫人的反应，才长舒一口气。
“造孽呀，儿孙不争气，还得我这祖母替她操心。”
方嬷嬷扶她在暖榻上坐下，劝道，“经此一事，三娘子应该能想明白。她们小娘子花骨朵一般的年纪，路还长着，现在能明白过来也不晚。这些沟沟坎坎的，跨过就好了。”
太夫人道：“但愿吧。其实真要说起来，八娘的性子比三娘更讨夫君和婆婆喜欢，她吃亏就吃亏在没从太太肚皮里出来。她软得下身段，脸皮够厚，该泼辣的时候泼辣，该乖巧的时候乖巧，三娘才是面儿光，无非就是个嫡长女的身份撑着。”
“四娘呢，面上憨憨的，其实心里门儿清，不出头不冒尖，可从没出错过，这就不容易了。”
“咱家这几个姨娘各个都是拎得清，说来黄氏也是命好，嫁到咱家，既没受过我这个婆婆的磋磨，也没受过姨娘的气，儿女双全又有出息。这可真是，憨人有憨福啊。”
太夫人苦笑着摇头，方嬷嬷知道她心底难受。倒不是嫉妒儿媳，实在有些意难平。
黄氏管家理事平平，教育儿女也平平，只是不出错罢了。论本事，十个黄氏也及不上太夫人，可是事实证明，太夫人费尽心思教导的几个孩子，还不及媳妇靠天收的一双儿女，去哪儿说理去？
太夫人这边在跟方嬷嬷说着几位孙女，那边厢孙女们也有自己的想法。
贺姨娘心腹的丫头守在廊下，母女两个坐在炕上说话。
贺姨娘忧心忡忡地道，“三娘子闹了这么一出，也不知会不会影响你的婚事？”
四娘子微微皱眉，“祖母治家甚严，太太亦有决断，想来不会任其发展的。”
贺姨娘心下稍安，“我明日去太太那里探探口风，我不求你嫁多高的门第，最好能找个殷实人家，就在这江西地界，好让七娘子能照拂着你。”
四娘子轻声劝自家姨娘，“我倒是希望能嫁给七妹夫手下的军官。我听韩师傅说，这世道眼瞅着就要乱了。有道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乱世之中，最先遭殃的都是文官。”
她也跟胡姨娘说，“等七姐嫁过去之后，我就让七姐帮我相看。我觉得祖母和太太还不如七姐呢，太太的本事您也知道；祖母倒是眼光老辣，可毕竟跟江西的官眷不熟，一时半会也难找到合适的。我谁都不服，就服七姐。”
三娘子一事，因太夫人反应及时，还未有动静就被按了下去，杨家几个姐妹都未受牵连。不得不说，姜还是老的辣。经此一事，太夫人仍未放弃和黄家结亲的打算——她直接去信把二儿子、三儿子两家都叫到了抚州。
二老爷那边，则要向上官请假，不知太夫人信中是如何交代的，二老爷以老母年迈病重需要奉养为由，向上峰请辞。他只是个七品推官，辞职只要知府同意即可。这年头想升官难，想辞官还不容易？上峰略作挽留就顺水推舟允了。
两家人紧赶慢赶，到达抚州之时，离过年只有不到十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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