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二老爷是个高高瘦瘦的中年人, 容长脸面,眉眼严肃, 说话做事都一板一眼的,典型的老学究, 娶妻尉氏,生一子两女。
杨三老爷是个圆润的胖子,慈眉善目的像个弥勒佛, 娶妻章氏, 有两子两女。
杨家虽是书香仕宦之家, 但这一辈的杨二老爷不过是举人, 杨三老爷只是秀才,家中的体面全靠杨仝撑着,加上三兄弟是一母同胞, 杨仝又一直奉养着老母亲, 所以他在两位弟弟面前颇有威信。
二老爷、三老爷都对大哥唯命是从,尉氏、章氏两位婶婶自然也对黄氏很是尊敬。至于她们心里是怎么想的,是不是真服气这位年纪比自己还小的嫂子, 那就天知道了, 不过苏韵才不在乎呢。
至于黄氏, 她以前还会为妯娌间的暗别苗头生闷气, 现在嘛,她儿女成才、皆前途光明,自然也就心宽体胖,不在意这些细枝末节了。
三房齐聚, 杨家也算人丁兴旺,祭祖过后,就由太夫人和杨仝打头,分了男女两席吃团圆饭。
席间,苏韵好好观察了一下自己的这几位堂姐妹和婶娘。
尉氏长得身量甚长、浓眉大眼方脸,典型的北方人长相,说起话来颇为爽利,她娘家是河北沧州一带的名门,这门亲事是杨老太爷游宦冀州时订下的,生了二堂兄杨庭谦。二叔家的两位堂姐,二娘子、五娘子均是妾室所出,二娘子温柔,五娘子活泼,但都行事大方,看得出来嫡母教养得不错。
章氏是个精明妇人,白皙的瓜子脸、薄皮单杏眼、殷桃小口,生了两个孩子还是柳条儿身段,一口吴侬软语,典型的江南女子,生了五少爷和十娘子,另有庶出的七少爷和九娘子。
苏韵暗自感叹,杨家的好基因都集中在杨仝身上了,连带着小辈们,也是她家的男帅女美。其他两房的孩子,典型的庶出比嫡出好看,特别是集中了爹娘缺点的十娘子,可以说出杨家最丑的孩子了,既没遗传到爹的高鼻大眼,也没遗传到娘的白皮肤,偏偏还穿了一身桃红的袄裙,衬得她肤色更黑了。
黄氏十分同情这个小侄女,虽说是嫡出、家境也还算殷实,可亲爹只是秀才,容貌又欠缺了些,想高嫁是难了,就算是嫁到差不多的人家,这等容貌人家纳妾都说得理直气壮。
为此,晚饭后黄氏还跟苏韵嘀咕,“老太太想用侄女们跟黄巡抚结亲,我看是难了。且不说你二叔和三叔,一个是七品,还辞官了,一个是白身,几位侄女容貌平平又没有特殊才艺,如何配得上黄巡抚的小儿子?”
苏韵无语,便宜娘自家的事情还没操心完就开始操心别家事情了,“娘,这话您可千万别露出来,也忒得罪人了。我知道您没有恶意,可三叔三婶未必会这么想,您可千万别在三婶面前露这口风。”
黄氏被女儿说得讪讪的,到底有些理亏、没再纠缠这个话题了。
没想到,她猜中了开头却没有猜中结局。太夫人把两个儿子叫回家来,除了乱世将起,想保全两家人的性命,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联姻。
杨二叔、杨三叔家虽然只有十娘子一个嫡女,可有两个嫡子啊。太夫人做主,请刘居士牵线搭桥,为二少爷杨廷谦定下了黄三老爷家的长女。
黄三老爷是安徽巡抚黄翊的同母弟,他的长女和杨二叔的长子年纪合适,也算门当户对,两边相看过之后,很是满意,杨仝为侄子请了江西按察使做媒人,挑吉日带弟弟、弟妹去黄家下了定礼。
杨三叔家的五少爷杨廷廉则定了江西大族薛家旁枝的一位娘子。
至于女儿家,二娘子、五娘子、九娘子太夫人同样托刘居士做媒,都找的是江西本地的大族人家,哪怕是旁枝,也要老姓。
最后,二娘子定了信州一位百户的三子,五娘子定了杨仝手下一位司粮的长子。司粮虽为吏员,不入品级,但能在衙门六房里当差的,一般都是在本地大族出身,父子相传,名声不显,但实惠是有的。三房的九娘子亦定了本地大户之子。
太夫人特意吩咐两个媳妇,嫁妆要准备得多多的,按嫡女出嫁的规格来备,还把这几个孙女一起打包到韩师傅府上,做嫁前培训,说得也很明白,“不用整那些花里胡哨的,多教些人情世故、眉眼高低,特别是经济算术、田宅产业,还有那后宅阴私、简单的岐黄之术也跟她们讲讲。”
二房、三房的人都各自派了用场,杨仝的孩子们更是重中之重。
韩师傅亲自出马,把八娘子说给了李祯心腹的一个校尉,这校尉虽是八品,祖上却是一直给赣王府当差的,在豫章经营多年,在江西驻军中极有人脉。
胡姨娘满意得不得了,她是个精明的,不求虚名,只图实惠。八娘若是嫁到读书人家,无非就两条路,要么是书香世家的庶子或旁支子弟,虽有个大家公子的名头,但实际上能分到小两口手上的资源十分有限。旁支还好些,若是庶子,还得嫡母是什么样的,若是个严苛的嫡母,那女儿以后晨昏定省的日子且有得熬。要么就是寒门少年英才,英才是英才了,估计家底薄得一眼就能望到底,现等着八娘拿嫁妆去填。
再说了,她经常听女儿回来说外头的事情,韩师傅也好,家里七娘子也罢,都说得外头很快就要乱了,她是经历了过灾荒的人,乱世的时候,秀才不如兵,这些读书人上哪里去寻前程去?哪里比得上这殷实军户人家,至少手中有兵,世道乱了还能护住人护住粮食。
是以,她这几日脸上的笑意就没断过,逢人就说老太太英明,老爷太太疼女儿,变着法儿的奉承黄氏,私下里可没少教导女儿,“你姐姐就是将来的赣王妃,姑爷一家子都在你姐夫手下,必会把你当菩萨供着,你也放机灵些,没事就去给你姐姐请安,有什么活顺手就给干了。”
四娘子则是定给了江州望族周氏旁支的一位公子,虽是旁支,但经营着族中的产业,日子过得颇是丰润。
可以说,杨家几位少爷娘子的婚事,全都重实惠而轻面子,不考虑杨仝的同科同年,甚至是上峰,姑爷少奶奶家有官位、世职的不多,但都是江西当地的大族,在江西亲戚朋友众多。
不仅如此,太夫人连嫡长孙杨廷章的婚事也一并想好了。
“你想为章哥儿求娶应氏族长的女儿?”刘居士颇有些诧异。
太夫人微微点头,“不错,应氏乃吉州大族,黄翊之妻就是应氏现任族长之妹,从黄夫人看来,他家的教养应该不错。我们弘农杨氏也是老姓著族,应氏亦是名门;章哥儿是咱家的嫡长子,又有举人功名在身,是赣王长孙的大舅子,配他家的嫡长女门当户对。”
刘居士眼神一动,“这么说,你家三娘子跟黄翊幼子的事儿,要黄了?”
太夫人苦笑,“老姐姐,我也不想啊,对黄公子我是一百个满意。你也知道,三娘大病一场,我怎么敢答应黄家呢,就她这病怏怏的样子,嫁到黄家,还要不要晨昏定省、伺候公婆了?”
刘居士挑眉,一句话也不接。事实上,杨家这几个娘子唯有三娘子最是个拎不清的,她顶顶看不上。不过,这是人家的事儿,她连自家的事儿都懒得搭理,何况别家呢?
太夫人自是知道老友的脾性,见她这幅样子,只好自己找台阶下,“若真是只论孩子,不是我自夸,我们家四娘子,端庄贤淑,孝顺懂事,管家理事也是一把好手,最关键的是她脾性温柔,服侍夫君定会妥妥帖帖。可四娘子毕竟是庶出,我就是再喜欢,也不好跟黄夫人张这个口啊!我也只能眼睁睁看着黄三公子这样的好女婿从手上溜走。应家娘子的事儿,还求老姐姐替我周全一二。”
太夫人好话说尽,又许出去不少好东西,才磨得刘居士答应说项
开春之后,刘居士亲自跑了趟吉州,把杨家的意思带到。
杨家为嫡长子求娶妻室,杨廷章又是上科江南秋闱第四,少年中举的英才,更不用说杨家现在和赣王府结了亲,应氏族长之妻在心里盘算了一番,有几分意动。
不过,人家也没把话说死,只说他们夫妻过一阵子会去探望抚州的六叔。刘居士闻弦音而知雅意,立马就道,“您到了抚州,千万给我一个尽地主之谊的机会。”
有刘居士的堂姑作陪,应家就按照自家亲戚到访的惯例,设家宴招待刘居士。
一个诚意满满,一个心有所动,刘居士此行又携厚礼相赠,再有刘居士堂姑从旁襄助,这顿饭是吃得宾主尽欢。
倒是从应家出来之后,刘居士的堂姑欲言又止。刘居士笑道,“姑姑有话,但说无妨,咱们姑侄有什么不能说的?”
“这杨家也是,之前不是看中黄三公子了,这怎么翻过年,风向又变了,还是有更好的选择?”
刘居士露出一个苦笑,“不瞒您说,这事儿我清楚,他家还真不是攀高枝,相反是遇到事了。”
内宅妇人都好八卦,刘堂姑也不例外,立刻来了兴致,“这话怎么说?”
刘居士便把杨家三娘子如何生病、在家休养等事说了,“…所以,杨家根本不是对黄家的亲事不满意,是怕三娘子现下的情况嫁过去了反而给亲家添麻烦…准备让孩子先把身体养好再说。”
这话是她故意说给堂姑听的,想借堂姑的口把这话传到黄夫人耳朵里。她们宁可让自家姑娘被人嚼舌头也要事情说清楚,这种做法算是给足了黄家面子。
黄夫人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倒是心气平了许多,立刻便修书一封与丈夫商量,重新给幼子相看婚事。
没想到,黄巡抚却回信把老妻骂了一顿,信中说“…贤妻难得…杨家坦诚相待,咱们亦应礼让三分…三儿既也欢喜,说明咱家和杨家有缘…杨三娘子并非重病,不过一时偶感风寒,有家人悉心照料,想来恢复不难…”
黄夫人挨了顿莫名其妙的骂,简直冤枉死了,跟心腹嬷嬷大倒苦水,“你说,老爷这是什么意思?怎么就认定杨三娘子?难道除了杨家,天底下就没有其他好姑娘了么?”
那嬷嬷的男人就是黄家的大管家,常年跟着黄巡抚在外做官的,这次黄巡抚也是派他回来送信的。
有自家男人透的底,那嬷嬷就知道该怎么劝夫人了,“老爷是外头做官的人,哪知道什么杨娘子李娘子的,无非就看中了杨家。至于老爷为什么看中杨家,怕是与官场上的事有关,咱们内宅妇人不懂这个。可有一点,老爷难道会害自家人,会害淮哥儿?”
听了这话,黄夫人撇撇嘴,冷哼一声,算是认同了嬷嬷的说法。
那嬷嬷继续道,“其实,我早就觉得杨家娘子这病,来得有些蹊跷。”
黄夫人手帕一顿,“怎么讲?”
“夫人,您想啊,咱们之前见过杨三娘子两回,那两次杨三娘子看着都好得很,奉茶捧盏的,一点不像体弱多病的样子。要是她一阵风就能吹倒,凭老爷怎么说,您也不会同意跟她家结亲,咱是给淮哥儿娶亲,又不是请尊菩萨回来供着。”
“见面那两回,早已入冬,天早都冷起来了。就算三娘子是在江南长大的,那时候她该适应的也适应得差不多了呀。再说了,大家娘子谁不是一步出八步迈的,伺候的丫鬟婆子一堆,怎么就能让她冷到呢?”
“要有这样无用的奴才,早就该打死了,还能等到她们把主子给伺候出病来?”
一句话提醒了黄夫人,“对呀,那你可曾打听到杨家近来有无买人、卖人?”
“这倒是没有,咱们离开抚州之前,没听闻有什么风声。这过了一个年,若真有什么事,该收拾的首尾只怕早都收拾得差不多了,就更打听不出什么了。”
话是这么说,可黄夫人的心底已经种下了一丝疑虑。若三娘子日后真得嫁进来,这种疑虑就会像扎进黄夫人心里的针一样,有事没事就刺一刺。
黄夫人是婆婆,她被刺了,儿媳妇的日子能好过吗?
“…这一点,老爷也看明白了。”
“老爷虽不懂内宅的关窍,但是杨家一方面诚意十足像咱们应家提亲,一方面又自曝其短言称不堪配咱家公子,这说明他们心虚啊——有错在先才会心虚。”
那嬷嬷意味深长得道,“所以,老爷才让您定下和杨家的亲事,老爷需要杨家,杨家又有错心虚,那这三娘子嫁过来岂不是任咱们拿捏吗?只要咱们不踩着杨家的面子,杨家是不会为这个女儿出头的。”
“不管怎么说,杨三娘子都是正经的大家嫡女,德言容功咱们都是见过的,更难得是淮哥儿也喜欢。如果不是她,您上哪儿去找这么个门当户对、嫁妆丰厚、容貌性情都拿得出手,又任咱们拿捏的大家娘子去?”
此时,黄夫人早已明白过来,笑吟吟地拍了拍嬷嬷的手,“你果然是历练出来了。”
嬷嬷立马凑趣,“我这点眉眼高低,还不都是跟在夫人身边学的。”
不错,别的都好说,大家娘子多的是,要容貌要才学要妆奁都不是问题,关键是对黄家有用却又能被黄家拿捏,同时满足这一点的人可就不多了,过了这个村就没那个店了。
黄夫人毕竟也是当惯了家的人,立时亲笔书信一封、备下重礼,派人快马加鞭送去抚州,没过几日就收到了黄氏的回信。
有了杨家明确的答复,黄家立马派黄三老爷和黄家在抚州的一位族婶上门提亲,合八字过婚书下聘,不出三个月,全都办好了,因着男女双方年纪都不小了,婚期就选在了明年三月。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刘居士正在自家院子里和韩师傅喝茶。
刘居士素手执壶,上下提拉,壶底三起三落,水线在空中起落三次,有“凤凰三点头”之意,奉上一盏给韩师傅,留一盏给自己。
韩师傅轻啜一口,赞道:“还是你这里的好东西多啊,明前的毛尖,只一点,就茶叶四溢。”
刘居士狭促一笑,“敏慧拿来的,我替她孙子、孙女做成两桩大媒,她怎么谢我都不为过吧。”
“她家这位三娘子,也是个绣花枕头面儿光的,心思重,却都重不到点子上,碰上黄夫人这样精明的婆婆,有得磨了。”
韩师傅就感叹,“到底是拖家带口的,操心了儿子操心孙子。你说,这嫁人生子其实也没什么意思啊。”
“她家这位三娘子,也是个绣花枕头面儿光的,心思重,却都重不到点子上,碰上黄夫人这样精明的婆婆,有得磨了。”
刘居士暼了她一样,“我说你也是,操心这事干嘛,人家亲祖母都不在意,你在这儿咸吃萝卜淡操心。”
“什么意思?”
刘居士放下茶盏,悠悠道,“你还不明白么,敏慧让我去吉州应家提亲,我去自然是要我堂姑作陪。她是给黄三公子和杨三娘牵线的人,这亲事后头没消息了,她自然会问一问。敏慧既然把三娘子生病的事,有头有尾地跟我说了,自然是不怕我说出去的。”
“说不得,她就是想借我的口,把这话传到黄家。外有杨仝派心腹师爷去跟黄巡抚诚恳道歉,自曝其短说家中女儿生病;内有我这个既是杨家挚友、又是黄家亲戚的人,亲自上门向应家提亲,黄翊自然能想明白其中的关窍。”
“黄家夫妻也是聪明人,只要想明白了杨家的意思,自是愿意继续和杨家结亲的。”
“这就等于杨家,舍了一个孙女跟黄家结盟,只要黄家不在外头踩杨家的面子,杨家就绝不会为这个女儿出头。一个三子媳妇而已,娶了就能跟赣王府搭上线,何乐而不为?真要是杨家倒了,深宅大院,病逝个把女人有什么难的?”
“敏慧既然能舍掉女儿,又怎么会不舍得一个孙女呢?”
刘居士这话,若苏韵听见,她一定会恍然大悟的。
因为这样一来,原身前世的很多谜团就能解开了。太夫人,从来都是杀伐决断、以家族兴衰荣辱为最高使命的大家长。
对前世的七娘子如此,对这一世的三娘子也如此。
原配嫡女也好,继室之女也罢,甚至嫡出庶出,在她心中,对这些孙女并无偏向,她不会依自己的喜好行事,谁能为这个家族带来更大的利益,她就喜欢谁、支持谁。
最是无情,也最是公平。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一更,疯狂码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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