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了光怪迷离。
撇开市中心的霓虹, 四合院回着阵阵小南风,廊下的灯摇曳似豆。
这儿其实是家私房菜馆子,鹿安来得既迟, 嫣然接过一杯酒喝下去,入喉火辣,烧的心底直冒出火, 面上莞尔,想着这几位人物是好兴致, 一开瓶便是五十度的老白干。
酒气慢慢转暖,化着胸腔的寒, 蒸腾出来转成一声喟叹。
戏台一般的热闹, 穿过月洞门,穿过小院, 她慵懒的说笑絮絮入耳, 一点一滴,院门前驻足的长身静止, 许久, 挪了脚, 从入口慢腾腾退出去。
四合院的门外蹲着两座石狮,龇着獠牙, 此刻要是有人路过, 就能见一只狮子边背光的角落,清瘦缄默的影子,也跟石雕似一抹, 看着却乖,仅有手指啪啪地戳着手机把弄,轻车熟路,便翻到市一高中的论坛,好几年前那播报市区状元的帖子上。
鹿安的照片。
不安静的心定了定,又静静的出神,鼻梁近光的一侧清晰,晕着光影浅淡。
远远的看,他的身影有点暖和。
像迫切需要汲取点暖意,不动声色地一只绵团样的小东西,往他身边一蹭,伸展前爪在他鞋面一挠,最后蜷了蜷,绕起嫩又细的小尾巴。
他所在的地方也是条巷子口,江默沿着那打颤的尾巴尖一抬头,巷子里黑乎乎的,它应该是从那出来。
他半天没有动,什么念头也没有,手搭着膝盖,出神的盯着它毛茸茸的头顶瞧,直到那猫耳朵一颤,扑着风,波及着他低垂的睫毛扇了一扇,才想到了什么,犹豫再三,试着摸上它两耳间,等它舒服地不自禁昂起下巴,嘴角翘翘地,打着呼噜“喵”了一声。
小竹子怔怔,唇角微动,低低的学着叫了一声。
咪呜起伏的声里,秋风越过墙,拂动了小院一树的枝叶。
酒酣耳热的劲过了,鹿安送走了那几位,便在路边站了站扶上滚烫的额,等着满腔淤积的酒气让寒意激散,神思清明了点,有窸窸窣窣的猫叫渐显扩大清晰,她听得一顿,循声靠近。
幽暗的巷子。
夜雾没过脚踝,猫叫越来越近,没待她再走几步,有一只小猫撒欢似地奔了过来,巴巴地来蹭她的脚,她扑哧一笑,伸手去揉它的脑袋,然而揉了半会,整个人忽的愣住。
巷口处的一点橘黄的光,照进去所剩无几,就余晕洇着一群奶猫的轮廓,包括蹲在奶猫旁,格格不入,又奇异和谐的一只竹。
男人蜷成了模糊的影子,双手握着膝头,向着脚前喝奶的小猫观察,闻声稍抬起眼睛来。
这场应酬持续了至少两个钟头。
他不吵不闹,等在这里,抬起眼睛的时候,借着暗沉的亮能看清他唇上的颜色,冻得有点浅。
“阿竹?”
当抱到了人,意料中摸到阿竹肩背披着的凉,而他迟迟不愿意抱上来,只垂着头,依偎她脸颊上,手则反复地蹭他自己的衣摆,就觉得手脏。
彼时,被她摸过的小猫也跟了来,逮着她脚踝歪头蹭了把,那痒意不及脸边,被她浮出的酒气交织,一双黑湛的能溢出水的眸,咫尺之近,用他的脸庞轻轻来到她腮畔拱着,学着小猫的动静,格外的挠着心尖。
“安安。”
他声落的轻,耳尖先红:“……安安。”又不自在地垂落眼皮,抿了唇瓣,转而抵埋她肩颈,咽了剩下的话。
终于酒意达了峰值,鹿安脑中是雾茫茫的,搅作了一团浆糊发酵,越是醉的深重,头脑发热带着他就上了车直奔别墅,只觉得自己的小竹子受了委屈,要好好顺一顺他的竹叶子,一路攥着他不放。
她并非是个喜欢拖沓的人,记着他没说出口的话,也记着大排档那会,红色棚子下他软怯的样子,再瞧他身上的正装便怎么也瞧不顺眼,偏偏挪开目光都不能。
其实她是醉的深了。
步子是虚的,让他扶着仰面一倒跌进了深软的绒被,壁灯的亮圈着床头,不给他起身的机会,鹿安拽住了他衬领猛地翻身,撑在他胸膛上,解开了他领襟的第一颗扣子,便是喉结滚动的一幕,映入她眼帘。
她还在执着,眯着眼找了找,怎么阿竹的眼眸成了一团柔糊的光泽,在眼前晃着,越想要看得清晰,越觉得脑袋发重,一低头,压着了他眉骨支撑:“你说……剩下的那句,你为什么不说了?”
明白这竹子性子多倔,不想说的绝不会说。
目标转移,擒住了那双薄抿的唇,一经触上,她迫不及待想将嘴里苦涩的酒味过渡,掠的烈又深,全然不讲究从电影学来的吻技,汲着他胸腔里剩的呼吸,慢慢发觉手心下的震动,绷着腔膜窒息般,一下跳的比一下急,又因为暖和起来,他唇面出现了干涸的小纹路,由着她拿舌尖润湿,深了血色,还无限蛊诱着人。
气息沉了沉,反倒清明了一两分,准备徐徐图之。
结果,小竹子被她转变的态度吓到似,以为她要离开,唇息抽着颤,一伸手把她抱回了原位箍紧,亲了亲她的嘴。
鹿安便等待着。
慢慢阿竹眸底的水汽散开,漾出明碎,抵上她额头:“安安。”
想着小猫躲在她脚边取暖,而她温柔揉在猫儿的脑袋上,江默就扣了她的手,放到他颈间来,再环着她一揽,发梢轻扫过她耳朵,声音含着哑,裹着露骨的贪。
“……我也冷。”
别墅里的时间仿佛流淌很慢,窗帘垂掩,看不见的窗外漫是云。
蔽着星子,已经起了风。
林书文走下车去,衣摆被吹得拂了拂,他是如约到了傅老暂歇的酒店,只见一个年轻人,一面引路,对他很客气的解释道:“老先生休息得早,托我来招待林先生。”
他迢迢赶过来,没想连傅老的一面都见不到,右手脱臼复位的疼,更是一簇暗火,燎的他眼底的神色变幻,跟着便进了茶室。
那年轻人自是替他又斟了茶,望着轻晃的茶面,他左手稍微一动,端稳垂眸品茗。
不仅苦,竟是浓到舌根的苦郁。
略略一顿,他一盏茶喝完,年轻人才有了新的动静,拿出包裹完好的纸包,放桌上推给他。
林书文顺手接来,拆开。
起初,他那脸上尚且没有变化,拿起其中的照片,照片背景是一所乡间的小学,一群年轻的人在小学前搭背合影,平常不过的留念,于是翻转照片,赫然一下,脸色微一震,掠过了惊疑。
抬眼朝对面的那人慑去目光,又接连翻看了余下的资料。
终于确定。
他轻捂住唇角,实在忍不住便无声笑了一笑,眼底的暗色亢奋,甚至下颚紧了一瞬,呢喃自语:“原来江连洲,跟他是父子关系……果然如出一辙的垃圾。”话音刚落,意识到旁人在,只得暂时敛住了神,带着很淡的愉悦:“傅老先生还有要吩咐的吗?”
年轻人点头道:“老先生与林总的外公是旧识,老先生希望,林总回去之后,代他向您外公转达他想同老友叙旧的这一心情,至于地点和时间,明天我会告知林总。”
林书文应下。
所以一上了车,第一件事是让秘书空出明天的日程。
他这一出酒店,漆黑的车厢他眸色熠熠,不见先前的戾气,秘书眼尖,很快察觉他心情不错应是那纸包的功劳,自打发现那纸包在他手上,赶到鹿卓江的别墅前,他一直没放下过。
鹿家正灯火通明。
电视的声回荡的正是热闹,张姨做了夜宵,路过时林书文刚巧进来,她不由得一笑:“少爷回来了,我这才煲好的汤,马上给你盛一碗。”
他解了大衣,便答应着跟在她脚后,往沙发另一头一坐,松了松衣扣:“爸。”
电视的光打在鹿父兴致盎然的面上,分不出心来,草草“嗯”了声,端起碗来吹拂热气,尝了口。
见状,林书文摩挲着纸包,漫声平缓的问:“江连洲,您还记得吗?”
他低沉的声线,在某一个吵闹嚣停的空隙,清楚无比。
鹿卓江身形一顿,咽下了汤把碗搁了回去,抽纸巾拭嘴,面容上暂看不出那般晦涩,甚至是平和:“怎么不记得。”电视中的吵闹恢复,嘈嘈切切的听入耳中,添的胸口发堵。
干脆关了一切杂声,鹿卓江把他望住,想他以前听自己讲过这些,以为这回他又是临时兴起,没好气:“怎么能不记得,我看你这记性倒是还不如我。”
顿了顿,慢慢地说上,只是说的时候得抽上一缕气,仿佛知道等会袭上来的是什么样感觉,他太熟悉:“小时,当年安安的哥哥,小时,被拐到了苏江一带,一个很偏僻的农村,这江连洲是当地的小学老师,也是当年,我们认定的凶手。”
“其实,根据他说的,当年他是单纯的想救走小时,想带着他去镇上求救……”
鹿卓江眉头扯动:“他说,小时生了很严重的病,村里的卫生所条件太差,耽搁下去,小时会没命。”顿顿,似乎还是有愧疚:“那时候,我不知道整个村子,只有他想尽办法报了警。”
话语一转,指腹掐紧地泛白,“虽然到头来才知道凶手不是他,可你外公觉着,如果不是这江连洲,带着小时跑出来,小时至少还能撑着,撑到我们带着警察找过去。”
所以——
林书文无声地一笑,再努力收敛——所以外公,是非常厌憎江连洲的。
想着,揭开纸包翻出那一沓证明材料,在鹿卓江眼皮下递近,“江连洲的儿子,也叫江默。”
鹿卓江先是一怔,接过了材料当望见小孩照片时,一下明白了,眉头皱起露出疑惑:“这你是从哪拿到的?”想着又不太重要,转而问:“他真是江连洲的儿子?”
猜到他会生疑虑,林书文沉着声:“是,我找人验证过了,上面盖的章都是真的。”
作者有话要说:吃竹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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