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小说:夜宵 作者:轩家沐言
    后半夜才熄了灯, 明明是一种心力交瘁的疲累,心还怦怦地震着,被阿竹的手臂箍着挤出来水样的汗, 可是几乎一待那思绪平静,立刻投入了梦里。

    连到了梦中,他还紧紧地箍着她。

    庭院深深, 成荫的树撑着巨伞,槐香似蜜的腥, 她不大喜欢。

    揽着她的手背出现痉挛地收紧,那一身长袍, 服帖着他清瘦的背脊, 她伸着手,试探地摸着挺拔而下的一节一节的骨头。

    是阿竹啊。

    她轻轻一触, 那脊线一颤, 如抓着稻草拥的她越发地紧密,几乎要勒出她肋下所有的气息, 压出痛来, 但鹿安并不难受, 相反涌上阵阵入扉的难过,下颔搁在他肩上, 轻巧的力道, 却受着利刃剜骨一样,割不断,成了反反复复的煎熬。

    “阿竹, 事情既已经定了,我们真的没再可能了……何况,他心里有我,不比你少。”

    他像找见了一点残碎的意识,摇摇头,蹭在她脸边呛着,她听得鼻酸,他在低低的叫:“安安……安安……”

    还是来了人后,那些仆丁奋力地架起他扯开,阿竹挣扎不了,红着眼抿着唇线细紧,额角的青筋在那狰狞地出现。

    他困顿地动着,目色一味猩红的盯着她,仍是很安静,除了固执地唤着她的名字。

    鹿安走了。

    头也不回地疾步到房里,坐在床沿出神的把窗外瞧着,后知后觉,终于那股压痛被她强压了下去,刹那反噬出的腥甜,她只来得及拿了手背捂,尝到铁锈腥烈。

    取下帕子轻浅地拭了干净,将帕上的血迹打量,笑了笑,听见她自己散出来的那一声叹息。

    于枝叶摇曳的光晕中消弭。

    应该是午后,窗前伸展的树枝托着渐近的温霞,渐渐被夜色堙没。

    正睡着,有呼吸扑洒,熨进呼吸里来细细地交织,拨的痒极,她伸手想挥过去,被握进了灼热掌心,握着她贴上一片温软的质地。

    鹿安心口猛跳,惊醒。

    只见他分明的眉眼沉迷着,握着她的指尖亲吻,到她唇上来亲了亲,沾着一丝奇异的腥气,濡进了毛孔,那呼吸中全是血的腥腻,钩着脏腑要钩出血肉淋漓的一块肉来,她强压住那种幻想,抽走了手,坐起身,无可奈何地:“阿竹……”

    被他抢了先,小竹子颇为无措地对着她唤:“安安。”那双好看的手捧着小巧的布包,慢慢解开。

    一颗失去跳动的心脏。

    小竹子小心翼翼,手指沾到的血就往袍子上擦,擦来擦去,拧着衣袍的褶子,唇角微微一抿:“他心里没有你。”低声说:“我把他剖开了,只有肉,和血。”重新包好心脏,他难耐地向着她歪过身,试探地靠近,“安安……他去了烟巷子。”烟花之地,他听人提过。

    鹿安没觉意外。

    未婚夫品性不良,她早知道了,只是……她与那未婚夫都是个短命的,她哪里还能生出再多的念想。

    思绪辗转间,被他压住了肩,小竹子得了逞,依在她肩颈瑟了一瑟,由上而下舒展了开,后背放松,就倚着她全身绵绻。

    却是没倚多久,门窗上的纸显出人影晃过,最终驻足:“少奶奶?”等不及她出声,下一刻径直推门。

    猝然在心头打了个突,鹿安忙推开他起来,拨松了床幔,只是这样的长身在床畔坐着,再怎么遮也遮不全,归根到底,她就不该心软。

    阿竹也不再听话了,过来拥着她,使得她揉揉眉心想要解释,老嬷嬷却只是目光一动,没有说旁的,见着她安全便让她早些睡,多唤了一遍“少奶奶”,再退出房门。

    老人家的脚步直到消失去,鹿安挣扎着脱离腰上的禁锢,这才瞧见他另一只手竟还攥着一把匕首,上面血迹未干,他问着:“安安,她是谁?”夜光映着他的眸,仍是偏软的郁黑。

    如果照实说,说这是从夫家来接新娘的嬷嬷,怕是用不着明天,这只竹能咔咔的把那嬷嬷就地切了。

    更烦的是,只要他在面前,凶戾的一两字狠话她无论怎么都骂不出来,“新来的嬷嬷”这一解释尚未出口,他自言自语。

    “是来接安安的。”

    她听了头皮发麻,一把用劲,拽了他的手牵回去。

    仿佛震荡,恍恍惚惚地,她在梦中经历了阿竹剖解了嬷嬷的整个过程,尤其是割掉了嬷嬷那说媒的一张嘴,那门檐垂放的灯笼,夜幕沉沉,他穿扮整净,一如往常没有脾气般。

    拿匕首戳了戳老嬷嬷的嘴。

    胸腔疼着,无措的糊了一声:“安安……”他知道的,即使做了这些,即使能带走部分的恐慌,可是安安,还是不要他了。

    不同梦中,梦外天色大亮。

    从那可怕的情景抽离,她一睁眼,望见了不是很干净的天花板,装潢风格陌生,不是在家,不是在父亲的别墅,鹿安走了一会神,摸摸额头,果然退了烧。

    如常她稍微的动,缠着她手脚的气力反射性收紧,那下巴又压着她发顶,歪过了脸来,一吸一呼的鼻息满是惺忪的懒气,浑然更糯了,唇角细微带着开心的弧度,挪到她目光前方。

    是梦中的眉眼,但透着一览无遗的净澈。

    又在发着光,因为餍足了?

    一旦想起梦里的黑竹子就来气,不管是不是凭空的一段梦境,鹿安管不住,非要捏他的脸,小声警告:“不准做违法的事,不能犯错误。”

    江默望着她偏带温柔的神气,尽管手力透着狠,他满足地点头,把脸凑得更近,睡到翘起的发梢都跟着颤。

    可惜她只捏了一会。

    安安翻身下床前,又连着被子把他抱得紧了紧,江默就裹着被团,挪到她躺过的那片温度上,认真盯着她穿衣,梳挽长发,露出雪色的肩颈,散漫的眉尾上挑,从穿衣镜里捉住了他扑闪的目光。

    团在被子里顿时一动,耳根红了彻底,陷着枕头往里面藏了藏。

    眸里就沾了水亮。

    等她洗了澡出来,穿了他昨天的一套正装,白衬打底,衬摆妥帖的让修长裤腰束紧,也幸好她架得住,不至于剩出半截裤腿拖着地。

    阿竹的心思比她想的要多,在他背包还有着一套常服,因为放在平时,只有他换了宽松的,身上柔柔软软,她见着才会忍不住抱抱。

    趁着他去洗澡,拿他的手机拨给小唐。

    “安总。”

    拨通了后,对面飞快将前因后果替她捋了一遍,当提及外公住院或是因为阿竹,鹿安心口发紧,忙地挂了,等到阿竹一出来,不顾他怔怔瞧着她的模样,接过他手中的毛巾,便按着他到床头坐,明知故问:“你跟我外公怎么起的争执?”

    小竹子揉揉耳朵,目光在她衣领下的弧度和下颔游移不定,一听,抿了抿唇,清磁但强调:“没有犯错。”

    “我跟他讲实话。”

    “什么实话?”

    听他说着,说到最后,给鹿安听的笑了,也是拿他没辙,擦着他头发,而他生了闷气似,垂着头,湿长的眼睫掩在毛巾下,再不见一点动静。

    鹿安擦拭着让他背过身,毛巾一撤,带着半湿的碎发扬起,又散回原处,又乱又香,想他这脾气竟然养了起来。

    深了深小梨涡。

    亲亲他沾附水汽的后颈,男人后背微弯的弧度,温度透过宽软的衣衫,一瞬间涌上的爱不释手,扑上他背部抱紧,笑着透过他腔骨传递:“说实话是对的,但你这明显是奔着气他的目的,那可是七老八十的老爷爷了。”再来他耳后根处,啄一口:“不过,我的阿竹好厉害,在那村子里的时候,对着那老太太,阿竹也是一句话,就戳中了他们怕的。”

    男人这才肯转过来,接过她伸来的怀抱,柔柔地黏住了她唇瓣探了进去。

    坠入了凌乱的被褥时,鹿安恍然大悟,反过来及时地换趴做他胸前,他却是很坦然,抱着不放吻得准准,碾而磨着她敏感的唇皮,刮起勾人的麻痒,周围包围而上的清香,他唇湿红的吐着热气,渐渐微弯,从眸底嵌着她,躺在窗下。

    迎着一片温暖的明光。

    阿竹……

    甜潮汹涌,她不能动弹,他吻来的前一秒,含着生涩极小声的,“喵……”

    像是春天。

    而另一边却是有如寒窖。

    杯子一砸碎,病房里便陷入片刻的安静,吴老摔了杯子,已经累到了极处吁着气,鹿卓江连忙扶着岳丈躺回去,如今嘴皮都要说破,也没办法安抚住老爷子,他急的火燎,向来和煦的面色变得不大好看,去瞥窗前一身阴沉的人,“到底怎么回事?”

    以鹿卓江的手腕支撑,吴老摆摆空出的手:“先不谈那金刚菩提,我就问你。”看向林书文的方向:“那一幅展子虔的南郊图,是不是赝品?!”

    “外公。”

    林书文上前,沉着的,语重心长的道:“我没有办法,项目周转需要资金,很多地方都需要用到钱,可我太想让您高兴了,知道您喜欢展子虔的画,刚好碰巧遇见,就想着买回来,让您高兴高兴。”

    “至于您那手串,跟我没有任何关系。”

    从来到这里,直到现在,一直有种不好的预知将他笼罩,快站不下去,让突如飞来的苹果砸的一怔。

    那颗苹果沿他身上滚落。

    要说他说的前一句使吴老消了气,后一句,老人显然不信:“你没给他任何好处,平白就拿到了江连洲的那些档案?!他是谁,自打我认识他起,他就从来没做过亏本的买卖!”蹙着眉威胁:“你也别去公司了,你把我那念珠,那念珠要回来。”

    林书文的眸底刹那掠过一丝戾气。

    望着老人不再看着他,眸色暗了暗,搓了一下指腹,按响了指节,低笑了声:“好,我现在就去,您好好休息。”

    出了门后,那眉宇往下尽笼着冷,他步下了楼,司机将车开了过来,秘书跟着他一块进了车,却听自家老板问:“有没有办法,在对方不在的前提下,就能跟她领证。”

    小秘书被问的一噎,却听他马上转过话题,交叠长腿靠的半带闲适:“我让你办的事呢?”

    秘书道:“我去老董事的家看了,那个张姨,说安总还在睡着,不让我打扰。”

    不好的预感铺天盖地,林书文放下了腿,狠狠地拽秘书的衣领,黑眸里沸着狰狞:“所以你根本没有看到她?”

    “林总……”

    车子刚驶离医院,他伸长手臂拉开助理那一端的车门,不管车身正在行驶的状态,那秘书跌了出去,他再狠狠地给关上,难掩暴动的气血,身上还是痛的,被她揍过的鼻梁更甚。

    她已经脏了。

    他想着,眼前偏偏浮现出她的一双眼睛,闪着冷清的光泽,勾着鼻梁上的伤泛出灼热,即使是这样,他抬手去摸了摸,即使这样……这样反倒令他更加强烈的想看看她哭不成声的样子。

    要是在床上哭……

    那这可是他少年时无数次梦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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