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里华灯已久,高楼林立不乏幽深破败的小巷,被夹在灯海间,那灯的余晕浸着楼影憧憧,如蜘网交织密布着,几乎每一步,可见染满油污的餐馆在喧嚣,灯牌一盏一盏地闪,车子胡乱在路边,亦没人管。
没有停车位,鹿安随便将车停到大排档不远,走下车来。
风是温的,自几步处红色的棚子下扑过来食物的香,许多人坐在那便似隔在雾气里,穿的也都不像她这样,她无谓地捏着包,等坐好了唤:“老板。”
这会正是宵夜的点,隔了几桌,刚将一盘烤串端上别人的桌,那手一颤,明明四下闹腾的厉害,女人的声线糅合其中,慵软的过了电流般,异常清晰,仿佛慌不择路,放下菜后他越发地低了低头,几步赶到她的桌前,拿出口袋里的纸笔,没有说话,没有看她。
又默又直。
光是紧紧地绷在那,捏着笔杆的指节有些微白。
这家店的烧烤味道不错,鹿安来过几次,每次都能见到这个男人,每次他也都是这一个样子。
黑乱的额发很长,扫在鼻梁上沿,戴着眼镜,只依稀能辨出清秀的眉骨,若再加以细看,他的睫毛密长而分明,含着一点弧,垂覆着,别的再看不出了。
像是被他睫毛尖扫到,无端端的觉得手心发痒,鹿安撑着腮笑,拍拍菜单掩盖了过去:“我来的比较勤,点的也都是那些菜,所以这回,我想请你帮我点一次。”不出所料,眼前人握着笔杆一紧,半晌没有应声,最后直挺挺走了。
说不清是什么状况,就见他一路绕进了餐馆店子里,大概是生串不够。
包里的手机恰震起铃声。
鹿安掏出来一看,一触屏幕上的名直接选择关机了撂下,听到有人喊:“阿竹!”回头一瞄,被她逗弄过的人果然搬着一盘生串回到烤架,背对着她,有些无措地揉了揉耳根,接过了小哥的烤盘再转身过来。
热气腾腾的脆骨上了桌。
看他搁了菜要走,她一下拽住他衣摆,很轻的力气,牵制着他整个脚步滞住。
“帮我再上两瓶啤酒,阿竹?”带着无法言说的软,唤人名字时尾音微扬,盯着他薄白的耳廓笼罩在热气里,有点透明的泛红起来,便无声笑了一笑,松开手。
他长得瘦,真跟竹子一样,顶着耳根充血的“小竹子”支吾着应下,径直地去拿酒。
身边人来人往,橘色的暖光明亮而刺眼,照着棚子下小片的烟火世界,他捏着抹布,或是端着客人剩下的餐盘,总是忍不住小心翼翼的偷觑角落,人影霓虹成了模糊的底衬,惟有她,打扮的永远是最得体,像硬生生被沾染了烟尘,却依然纯白。
对他浑然无觉。
鹿安倒了一满杯的酒,搭配烧烤慢慢地用,直到全数见了底,自己又跑去拿了三四瓶回来,抿得微醉了,她安静地旋着酒杯,支着下巴神态懒洋洋地将颊边梨涡漾了开,少茎的发划过,弧度朦胧。
凌晨三点末,夜黑里染了抹亮青,随着微亮的天光初现,棚子下人声稀落,渐渐清冷。
只余了他们。
阿竹坐在一旁呆呆的凝睇着那端,顺着桌脚边满当的酒瓶,他入定了似,盯住女人又盯了许久许久,或是一个小时,两个小时,看着她忽然放下酒瓶摇摇摆摆地走过来,衣领一紧,被抓进白皙的双手,拉近了,灯色漾在她眸底流淌,湿漉的很,恍然盈有柔软芳甜的露。
他放在腿上的指骨禁不住猛然攥紧,把裤子抓出褶,挤出指缝。
越来越近,到浸有酒气的温热呼吸扑过来,融进了自己呼吸。
快透不过气。
江默睁大了眼,裤膝被他揉得愈加皱乱,手背上迸现青筋,咫尺的是软乎乎的桃颊,长发铺着散下来几缕,含着甜香袭人:“喂。”
“你愿不愿意,把你租给我,当我的男朋友?”
鹿安轻笑着,像没有半点认真的意思,她酒量一向好,这回喝得多了,体内翻江倒海的灼得内脏发苦,浸满了喉咙,比清醒时还要愤闷,搁不住一个念头蠢蠢欲动,然而那样的冲动持续不久,她先一步唾弃自己,低笑了声,主动松手:“算了……”拿起桌上自己的包。
他知道什么是处朋友,就在她掏出钱来的时候,江默忙乱地站起,撞得椅子侧翻倒地,带着极不容易冲破了沉闷的情绪,从锁骨一路红到额头,颤着音:“愿意。”
说完他垂眸,抓了一把衣摆。
不再吭声。
没想到他会答应,鹿安惊怔,本来以为会被他怼上一怼,这会惊奇地不由愣上许久,直到撑不住头重脚轻,她挑眉,还是将钱给了他,转而捏着包站好,叹的轻:“我困了,先去你住的地方休息会吧,等酒醒了再跟你聊。”
男人一听,受了惊吓似张了张嘴,转变得急切:“不,不……不好。”
“没什么不好,就这样。”
她一站起来,才发现店里店外俱是狼藉,当小竹子着了慌地跑进了饭馆,喊醒本在打盹的烧烤小哥出来换班,那小哥脸上的神色别提多有难看,但也只扇了扇手。
去宿舍的路上,两人相互沉默着,她盯着面前目不斜视的修长背影,是越想越有点茫然,第一次拿捏不准,心跳的发急,只觉得陌生,不知觉的时候便停在了门前,走廊上灯泡暗黄,潮气熏天,她还在打量,他拾出钥匙拧开了门,迎面便是满地清辉。
不足二十平方的地,目光足以包揽,而本就窄小的角落又被纸箱,塑料瓶,搪瓷的洗漱用具占据的满满,夹杂调味粉料的辛香。
“哪张床是你的?”
两张床中间隔着细细过道,一张床凌乱,墙上贴着女明星的海报,另张床干干净净,蓝白格子的被褥叠放床尾,墙上更没乱七八糟的图。
鹿安一瞧见那床铺,困倦席卷得四肢快坚持不住,虚软的直发重,可她仍是扬起脸来,亮着浅然狡黠的眸望他。
他却不防会猝地对视上,呼吸一顿,男人眨了眨,眨回神后闪避地垂下眼睫,指向那张干净的床,“……那个。”
鹿安满意的压着鼻音应答,翘了翘,带着夸赞的意味,走过去放下了包,脱鞋展被裹紧一气呵成,放任自己先舒服地睡一觉再说。
独留床尾的人怔怔的。
比梦更不真切,他没有喝酒,脚底也浮现出令他疑惑的虚浮,光线昏暗,窗下砌着的光片中隐约有粉尘盘旋,江默指尖微颤,终究轻轻地,把窗帘拉上,想了想,再将房门上的锁链挂进门框锁槽里,回到桌前面向床边坐好,安静下来。
棉被掩着她半张脸,半明半昧间像是一盏温柔的灯,淡淡莹白,深陷在他的枕头间,一笔一画,比任何时候都显得真切。
心脏怦怦地跳,他喉结滚动,不敢出声。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接近晌午,床板微微一动,是鹿安转了个身,目光朦胧里眼熟的身影正推着那小哥到门外去,大约怕小哥太吵,小竹子捂着他的嘴连声的道歉,就利落地把人推走关了门。
门外,小哥用乡话还在酸唧唧的念叨。
“扑哧。”濛濛的笑声软极了,逗得人耳根一热,他慌地抬头,没来得及说话,见她直起身招了招手:“过来。”
唤得近乎亲昵。
小竹子一怔,重新回了热,慢蹭蹭地挪向床畔。
鹿安坐在他身边,扯掉了手腕上的橡皮筋,嗓音有点沙,认真地又问一遍:“为什么会答应我的要求?你知不知道……”怪以前电视剧看得过多,酒醒了后,忽然被自己这想法窘得嘴角直想抽,吸了口气:“你知不知道,租是什么意思?”
果然,他摇摇头。
鹿安于是握住他手腕,线条流畅的腕骨格外引她注意,可她手心绵凉,乍然触得手心下的身体绷紧起来,他手指瑟缩地蜷了蜷,只握了一下,便略略松开,乖的被她套上黑色的皮筋。
“阿竹。”
窗帘还没敞,她抬脸,细边眼镜显出他深亮的眸,眼皮痕迹很深,带着疑惑。
她笑容浅淡,轻轻地过去掐了一把他脸皮,成功引得对方不能镇定,才说道:“这件事我会慢慢跟你解释。”心底的某一处,脱离酒精的麻痹逐渐拧起,因为知道这方法不好,然而面对着的是他,实在捺不住隐隐未知名的悸热,清了清嗓,语调认真:“等你听了后,再做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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