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哥哥】

小说:夜宵 作者:轩家沐言
    她皮肤似乎很薄,仰起来看他时,逆光的一侧颈弯被描上金线,仿佛初初晨阳下即将消融的明霜,隐隐可见泛青的血管。

    末了,她抬手,穿透朦胧,再次把玩般地捏捏他脸颊,捏上了瘾。

    “我叫鹿安,你呢?”

    眼镜在镜台上,镜面水渍斑驳映着微动的衣色,他弯着身,被室友鼻嘴沾碰的掌心正承着水流冲刷,看着泡沫褪去,显现渗血的红,还不够,继续拿肥皂搓出沫来,轻轻仔细地以她牵过的手腕为线,往下再一次比一次发狠地洗,实在刺痛难忍了,反而定了心地掬起一捧水拍拍脸,刹那的凉意浇着纾解不开的燥,缓和了不少。

    他扶着池子边缘,不断有水珠从下颚滴落,点点细细的痒,濡得领口深暗开来,就仅剩了水声嘀嗒,四面里无限的回荡,却仍旧压不过听到的心跳。

    恍惚了下。

    抬头望向镜子,里面细抿的薄唇一动,鬼使神差的,悄然念了一句——

    鹿安。

    水痕清澈地还淌在他脸边,越过喉结,线条优越,半晌,男人轻垂目光,擦净了脸手小心地摸摸口袋,拎出她发绳套回腕上,再戴好眼镜。

    门没有关,一撞进眼帘的是黢黑的手试探摸他床被,又半空中一顿,捞了捞,循着残留的香努力地吸,只这一眼,气血轰然爆裂,一切铮断了似陷入浑浑噩噩的狂,拳头重砸皮骨的闷响于耳边不绝,夹着人的惨叫。

    某一时刻,叫声尖利撕裂耳膜一阵嗡鸣,像是天旋地转,太阳穴里抽搐起来。

    “嗯……”

    江默猛地按额角,缓缓退了步,面色已经苍白的吓人,但他的目光寒郁,凝着那人不住聚成大雾压境的死气,微微地喘,那情形,慑的烧烤小哥不觉哆嗦,更是感到火辣辣的难堪,一口气急涌上来,几乎扭曲地再咽不下。

    在这之前,他们同是进城讨活来的,以为有同病相怜的情分在,就没拿这人的洁癖当回事,霎那的念头百转,才依稀抓住了什么端倪一样,渐渐缓过劲来,也清明了,他摸摸嘴角的伤,嗤声一笑。

    “哎,那婆娘知不知道你脑子有病啊?”

    说到这,却是扯到胸腹的痛叠加一起,不由得倒抽凉气,面上狞了狞,“我听老板说,你以前自杀过?”

    “就你这样,能给她幸福吗,不如,放着那婆娘让我来,至少我能让她过的特别和谐……”分外咬重最后两字,因着是从别人口中学到的,便自以为水准相当的暗自得意。

    迎面一记森狠的拳风。

    小哥是逃命般地窜出去了,临走前把枕头被褥打了包一块抱走,这走廊上有两间房,本来大排档里有四个打工仔,前几天走了一个,刚好为他腾出床位。

    听他跑的越来越远,来到了隔壁,咒骂声隔着墙还没有熄停,捶的空气闷闷作响,江默盯着脚前,头皮被血管胀的突突地痛,像已经负荷不住那些字了,低着头闷痛更钝,夹着凶戾的惧意在体内成潮,一层,一层吞噬上来。

    ——那婆娘知不知道你脑子有病啊?

    不能想,转身扑上了床,骨节攥着棉被用力,透出失血的苍白,想攥住她留下的一点微末的痕迹。

    许久,近乎凝固的死寂里溢出呜咽,隐着难抑的歇斯底里。

    隔着气流轰然的噪鸣,忽然硌到一角尖锐,江默一怔,便迷迷糊糊的攥到手里来摊开,原来是纸片,看得并不清楚,他摘下眼镜就擦了擦眼,只见淡黄的纸片上字迹终于清晰,有轻软的风声。

    “晚上七点,接阿竹吃饭。”

    所有的光亮融在他眼底,灼灼的全是她,让趋近绝望的死水,一寸寸的被填满绵密的欢喜,就着纸片反复又看了几遍,眉眼复低了低,转捏着它按进怀,翻了个身,把自己深埋枕头里。

    日头已经高了,沿路的枝叶拂扫着车窗,倾下金碎的圆斑,映满了车厢,从她洁白的耳下落到膝头,闪烁粼粼。

    笔记本的屏幕暗的要看不见了,她眉心略一蹙,调亮电脑光度,继续办公,正是投入的时候,半点笑容也不曾出现。

    可渐渐,副驾驶座里的小姑娘盯着她,发现出不对劲来。

    按理说进入状态的安总,气势上会更沉稳。

    她咳了咳,试探出声:“……安总。”

    敲下回车键,鹿安没有抬头,只尾音翘了一点:“嗯?”

    小助理心想果不其然,立刻板着脸硬梆梆的劝:“新消息,就您最讨厌的那位,据说已经到您办公室了。”

    经她一提醒,顺着联想更多,鹿安唇角敛了敛,漫不经心:“行了。”而后随意敲了几下键盘,再一一删除回去,她这样不甚专注的样子少之又少,小助理好奇,琢磨着以为她在想那件事,沉吟了会就说:“安总,放酒店西苑里的凤竹上午就搬走吗?老董事一直在强调这件事。”

    便听她道:“不搬。”额外嘱咐一句:“这事不用再管,我爸那是迷信。”

    她终于抬头,日影瞬瞬地交错着,划过上扬的眼尾明艳的过分,无所畏惧,舒展开自己在漆皮革的座椅里,“反正我就觉得竹子挺可爱的。”

    有那么些笑意。

    小助理被她语气惹怔了下,又怔了下,因为她从没听老板说过她喜欢植物这事。

    轿车绕过喷泉停在酒店前,黑曜石般的建筑外墙倒映着云絮,还未走下来,大厅里灯色绰绰,总经理殷切来迎,“安总。”她脚一落地,便是一连串的报告催促:“游乐馆的相关产品以及宣传物料已经都送来了,照您的吩咐,一部分我放在了酒店公共宣传区域,还有部分派发给了每间客房,并送上了馆方赠品。”

    鹿安目光一掠,大厅沙发旁的报刊架上果然摆着宣传册,前台柜子上也有,她应了声:“去会议室。”

    不过摆弄电脑的短暂功夫,整个管理层已经落座。

    夏末里晨间的暖热试图穿透落地窗,然而被空调阻隔,留下楼影铺砌着四下泛出丝丝的凉,她伫在投影幕前,开启日常早会。

    “——苏城最大的主题游乐馆,也是我们酒店目前最大的客户。”

    “今天的任务,就是与馆方的会员体系进行整合,另外,能来我们酒店的,都是高消费人群,外籍人士多,会员能打多少折扣是其次,特色是主要。”

    “可以利用主题客房做出几款限时活动,线上线下同时进行。”

    会好好开着,整齐有序的气氛不知觉间出现了异样,面向走廊的管理们似乎全在走神,总忍不住岔开了眼,鹿安微顿,循着看过去,玻璃门上映着外面的男人,西装革履,颀长静立,双眸深炙的将她凝睇着,右手握着与其极不搭的粉嫩饭盒。

    见她看过来,他笑了笑。

    鹿安的脸色却冷了几分,飞快地避过。

    这次的会议时长比以往都长,只是无论多久,那人始终在原地,目光一寸不离,在她余光里作沉黑的斑,如影随形。

    最后宣布散会,终于得赦的管理层们作鸟散纷纷逃离,腾出大半会议室来,鹿安合上了电脑,瞥见有落尾的人没注意绊倒了座椅,慌地又扶好了再扑棱棱跑掉,情不自禁笑了声。

    上班的时间,她盘着长发,似纱的清亮里,散碎的几茎发丝不经意间柔和,不等她收拾好,淡冷的声线一平不起,骤然离得很近:“那种垃圾有什么好看的。”

    “什么?”鹿安不敢相信,皱着眉跟他对视。

    男人低着的脸上辨不出任何情绪,被漠然包围着,仿佛高高在上,面对着她时才会将锋芒收起些,但依旧薄厉。

    她懒得理睬,擦过他要走,这人却紧跟着拦在她面前,开口:“出去。”

    会议室里静了静,鹿安侧过脸,看向旁边神色坚定的小助理,抱着她电脑雄赳赳地纹丝不动,她勾唇,递了个眼色过去:“出去吧,没事的。”有了她的安抚,小助理终于一抬脚离开,临走前带上了门。

    窗前的细尘似乎有凝固,盘旋着显得漫长。

    “我真看不懂你,爸的公司你已经拿到手了,犯不着再对我献殷勤吧。”鹿安不打算耗下去,一字一顿的仿佛是笑:“嗯?哥哥。”

    “我不是你哥。”

    林书文本来软和下来的气息顿时炸了炸,攥紧了饭盒的提手,只是两秒,及时发觉地闭了眼,随后睁开,温柔如初地放好饭盒想靠近一步,轻声唤道:“安安,我们没有血缘关系。”明白她将要说出什么,赶在话音未落,他再次出声,沁着宠溺和刻意压下的期盼:“这是张姨早上新鲜做的虾饺,尝尝。”

    打开了盒盖,挨挨挤挤的饺子皮薄晶莹,很清楚能瞧见里面饱满的虾,撑着皮圆鼓鼓的,味香浓厚。

    他做了很久,但不能说。

    “张姨做的?”在他靠近前她就已经警醒地后退,此时见到爱吃的,想到张姨确实提过要买虾饺的陷,她心头一动,最后还是强行捞起了心里乱挠的馋猫,“我在家已经吃饱了,谢谢哥特地带过来。”

    她展笑,梨涡隐若晕的温和,看着无害:“就算没有血缘关系,过继过来的哥哥也是哥哥呀。”

    这一声叫他心里又是一沉,直直地跌坠,落入最深处的暗河裹满砭骨的佞气。

    他便站在那儿,被撕开了似只能任由她看着,如此不情愿,像极了初次相逢的少年,明明有着温润眼型,却被沉戾掩盖的彻彻底底,只有极少数高兴的时刻会略带温和,多数时则尖利无比,在她面前藏不住脾气。

    以致于在商场沉浮多年,他学的最多的是裹藏自己。

    鹿安逗弄够了,慵懒地降下周身的温度,不再正眼去瞧:“爸的公司给你我无所谓,但你不要太过分了。”

    没成想,手刚触上了门柄正要拧,后面他竟然不依不饶:“你昨天晚上去哪了,为什么一整个晚上都没回家。”

    那纤细的背影一顿。

    林书文昨晚拨了她电话十几遍,她没有接,最后打过去就成关机状态,好在后来她有跟张姨报备,他静静等着,毫无征兆地她转了回来,一颗心跟着猝然快了半拍,直盼到她满身消融的温软,自眸里清浅外露。

    “这周外公过生日,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想到那颗小竹子,鹿安的心这才乱了乱,记得这次跟游乐馆合作的项目一定下来,对方首先给了她两张贵宾门票,打定了注意,她稍还矜持地回到办公室,顺带唤了自家助理过来,“小唐,帮我定几件男装。”

    小助理身躯一震,难得出现了震惊的表情:“男装?!”

    鹿安坐下来,习惯性撑着腮帮轻敲脸颊,似叹息的“嗯”了一声,却让小助理陷入了迷思,蹊跷的不行,最先以为是生日礼物,但又一想,老板的圈子内身价普遍不菲,所以谁要过生日挑选礼物并不需要太苦恼,再者,一直以来她是标准的二世祖楷模,热爱学习,手段雷厉,清清正正。

    后来创办了这家酒店,总裁也是习性良好向来早出早归,除了近几个月来时常宵夜,并没有其他的预兆……

    助理沉吟着,打开手机,手指灵活地戳来戳去:“那就送男装吧,我妈给我爸买衣服买的最勤。”抬起头,扬出了手机:“我看Luo最近新出的男装很不错。”

    鹿安接来看了看,放眼放去一致全是朴净的灰调,果然小助理最了解她,除了居家服,其中夹带有板型修身的正装,也正好,既然要带他参加外公的寿宴,少不了要让他穿的正式,于是颔首,“是不错。”

    小助理了然于心:“那我安排中午的车子。”

    “不急。”办公桌前,白皙的纤细手指解开皮夹,拿了一张黑金卡,扬手递她,“去帮我买盒蛋糕,就我常吃的那款,记得包装要好看。”

    “好的安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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