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色璀璨夺目,又因为热闹,叫她呆的久了禁不住横生了躁,脸颊滚烫,鹿安慢慢发觉,是自己喝得多了。
她酒量一向浅,却因为鹿家的熟识众多,被劝起酒来有些招架不住,加上得顾着他们身后长辈的颜面,便不知觉到了酒意浓深,这会儿,那酒劲一阵阵发沉,纸醉金迷生了虚眬的浮光,在眼前晃着,她神色不变就倒了满杯凉茶慢慢喝下,定了定神,而后借口离席。
宴客厅外也热闹,服务生往往复复地忙碌,隐约的男人绷紧的声音夹在其中,闷闷的一句“谢谢”。
鹿安一怔,果然小竹子低着眼,些微仓皇地谢过了那服务生的询问,一抬头目光相接,他下意识动了动,却又初醒地,硬生生地缄默。
有些苍白。
“你怎么来了。”
再次遇见她喝多的样子,江默一时怔仲,才应:“……刚刚有人敲门让我出来,说安安找我。”
以为是自己的助理,鹿安没多想,自然地将他再牵回房,在他关门的时候,她自己一靠床上柔软的枕头便再撑不住,合眼直接睡了。
窗帘没有拉上,照着她浅浅陷入软枕的脸颊,情态迷离,有些甜暖,然而裙摆下敞露的踝骨光洁,直直受着空调冷气。
走过去替她盖上被子,再将窗帘一拢挡住所有的光,听到她漫长的呼吸,显得睡意很沉,他默默回来,也只越发安静地坐在她身边,看得出了神,手上缓慢,抠着掌心的茧。
一下一下。
心跳起伏不由地快,他睁着眼,微微温热,可是一直看着她,好久,仿佛是一顿,又缓慢的整个人沉黯下去。
当手机铃声炸开,她眉心一动,江默才惊醒,几近手脚忙乱地拿起她进来扔在桌上的手机,不知道该怎么办时,看清了来电人名。
“林书文”。
一刹那的念头,他已经接听,怔在了那里。
不想递给她,又不知道要怎么放下。
握着手机回床畔坐好,放到枕边,铃声是消了,耳膜中开始狂跳,他死死地盯着那手机屏,再抬起眼睛看向她,他压下身,拧着濡濡的汗发虚起来:“安安……”像被汗意渍到,哽着碎哑:“安安……”一再靠近,突破了自制的极限,终于够到她头发。
用额头小蹭了蹭。
手机那头就接听时唤了几次“安安”,到了现在,一片死寂。
这种死寂里,唯有她平稳的呼吸,挨在咫尺忽然一乱,小竹子来不及反应地,只觉得肩膀一紧天旋地转,手足无措地眨了眨。
原来让她逮的正着,扣着他肩膀压到身下后,女人眉眼微阖,似乎没大好气地轻掐他脸颊,柔声威胁,咬着罕见的狠劲:“阿竹要乖,不然吃了你。”就顺势搂过他,不顾凌乱的被子重新睡过去。
紧接着电话“咔哒”一声,从那端挂了。
办公室的气氛突破冰点,尤其遇上这样的天气,沉沉的不见和煦。
秘书战战兢兢,偷视着窗前攥着手机的林书文,正手背绷白,拼尽了全身力气才没有失态地往窗上掼。
忍了忍,终究爆发地回桌前扫落了满桌东西,继而扶着桌剧烈地喘气着。
秘书头皮发跳,想走,想来想去只有硬着头皮:“林总,那份我们草拟的租赁合约书,我拿回来了。”
他亲自伪装成酒店服务生,以安总喝醉的理由,骗得江默去了宴客厅,由此才将那份合约书成功回收,不留痕迹。
想到鹿安,那个女人,他隐隐打了个寒噤。
最后一丝雨声消匿,路上已经积了不少的水,被车轮碾过哗哗的溅起浪,睡了一觉从酒店出来,她脸庞还温热,于是用手背量了量温,倚在靠背上缓着神。
又想起什么,朝身边瞥。
他在瞧车窗上淅沥沥的水痕,身下短暂的平稳里,忽而一宕,经过水坑掀起更高的水浪扑上来,惹得他目光扑闪。
鹿安心弦微漾,被他戳得软乎乎,不由得唤了声,迎着他转来的目光,问:“在想什么,这么入神?”
江默眼底一动。
迅速打定某种主意似,捞起她的手放到他腿上就小力地揉揉捏捏,企图分散她的注意,一面固执地抿着唇,一语不发。
他刚才回想起来的,是发生在前段时间的一件事情,那天是他进诊所的前一天,刚进宿舍的门,迎面麻袋套下,突如其来的黑夹带着拳打脚踢,他挣扎不动,手臂一起被束缚在麻袋里,所以直接被踹倒在地上。
等到那人踢的累了,将麻袋一取,抓着他头发往地面一撞。
很快头发再次被抓起来,为了强迫他抬头,好将那股浓烈的腥臭让他闻得清楚,是全然陌生的味道,不知道怎么回事,也呛得神经猝然一紧,他眼皮跳了跳,越过床单上的湿浊,烧烤小哥蹲着身犹带着得意的笑脸,扬了扬手中的床单。
他记起,这人叫二旺。
“这可是老子憋了好几天的量,闻闻,这味道得劲不?”
“那婆娘可真香啊,香的老子,哎呀,这又难受了……”见着他眸色猩红,整个人抽搐起来,二旺一怵,连忙把床单甩回他床上去,“我警告你不要乱来啊,敢跟我横,赶明儿她再来我把你得了神经病这事告诉她——”
倒下前的一瞬间是毫无防备的,喉咙猛地受过一记拳头,二旺都痛懵了,闪电般接连的拳风爆裂,发狂了一样只对准他的喉咙捶。
这下终于知道怕了,鬼哭嚎叫着,两脚在地面死命地踢蹬。
对方却仿佛魔怔。
感觉快死去,满眼是血,糊着面前的人都是血红的颜色,二旺好不容易脱身,顶着血肉模糊的脸要爬出去,立即被他重新掣肘回来。
他的眼镜在麻袋里破碎掉落,露出容貌清俊,不见起伏的覆着郁佞,然后,他又抬起一拳,专注地,依然只对准了眼前那一处喉咙砸下去。
手心里她的手忽而一挠,痒的他颤了颤,猛然回神。
江默一紧张,瞬间紧紧地攥住了她的手,她扬起眉,似乎很好奇地在等着他的答案,眼见实在避不过了,他沉默了一阵,怕攥的她难受便略松了手,没过小会自己忍受不了,偷偷地又扣紧,定定的说起来:“淘古董,是爷爷教我的。”
鹿安颔首,“那你爷爷现在人呢?”
小竹子睫毛恢复半垂,低了下去,在她指节上摸了摸,细细地像是想镌刻进骨子里,透着眷恋:“他死了。”声音很轻,思绪根本不在那上面,飘忽着,其实令人不太容易察觉。
也有明显能让她觉察到的变化。
听他说要去副食店,鹿安让司机把车停在附近一家便利超市前,却不等她,他一个人走的飞快,挑选了半晌,才回到她身边,提着便利袋搁在怀里,抱着。
微风凉爽,降下的窗前他眉眼清亮,跃着光。
见他守着珍宝般护着袋子,鹿安视线扫了扫,袋子半透明,里面的零食相互挤压鼓鼓囊囊,没别的异常。
只是她这一望,江默有几分不安收紧了力道,唇角就发白,挪挪手指遮上那几瓶冰冷的铝罐无意识想遮住更牢。
是酒。
他气息乱了起来,低着头,病了一般深陷膏肓的固执,目光便轻动,落在她慵懒面上,酒芳薄浅,如同未眠的海棠。
偏偏此时,额角熨上熟悉的软,是她的指尖隔着纱布触了触,一如最初,选择给他安抚。
知道如果他不愿意,便是无论她怎么做他也会倔强地不透露半个字,以前不觉得有什么,到了现在,一时半会有点说不出什么滋味,只能说服自己,阿竹到底跟平常人不同。
“回去给你换药了后我得回公司一趟,晚饭不用等我。”顿了顿,顺顺他开始敛紧的下颔。
小竹子不吭声,叶尖泛了微潮,仿佛小幅度地挥了挥阻挠她手指。
鹿安坚定地捋着叶子,保证:“八点前我一定回来。”
没想六七点天便黑的透了。
巷子湿泞,零碎的杂物散落,湿滢滢的折映着粉光霓虹,水洼里更亮。
巷内只一家按摩店,充斥粉暗灯色的店面清冷无声。
连着里面唯一的女人也是闲闲,翘着腿趴在沙发上,刷着视频正过瘾,忽然屏幕弹出彩信框,便顺势点了进去,随眼一看,脸色煞白,惊惶到近乎是跌撞地爬起来坐好,捏着手机有点抖。
玻璃门陈旧,一推开带起刺耳。
她抬头,灯色缱绻,来的人长裙漆黑无光,身外深黑的薄呢大衣,走过门槛衣摆轻拂,浸着夜晚潮湿的凉,她坐得矮,很快注意到那大衣下一双漂亮至极的脚踝。
往上,来人在缓缓顾盼,梨涡若现。
仿佛是兴致。
陈月警惕起来,腾地站起:“你是谁!”
“发你的照片看了么?”擦肩经过,来到电视机前,拿起架在上面的相框,照片中一对姐弟笑得灿烂,尤其是弟弟,她语气顿了顿,轻而冷:“那是不久前,你弟弟陈文在我朋友那做客的样子。”
“你应该不知道,他在我朋友那借了很大一笔私贷,用来赌钱。”
她说着过来一步,陈月后退一步,走的不稳,被沙发磕的踉跄跌了进去,面露敌意,“你们会对小文做什么。”
鹿安停下来,周身卷着平静的暗河,粉暗的灯营出的暧昧,衬映着她只有一种柔艳的危险,“如果你还想要一个完整的弟弟。”唇渐渐一点弧度也没有,浅笑透出眼底,意味深长:“帮我一个忙。”
车开不进巷子,夜风转寒,小唐助理钉子一样盯守着不远的店门,眉头拧着,耐不了性子准备上前看看,终于盼来自家老板推门而出,在巷子里站了会,才缓缓走近。
昏暗的雾气,竟然也遮不了她浑身的冷沉。
小助理不由愣住。
“安总?”
没有任何声音能入耳似,她一直安静地进了车里,没关车门,空气迟缓地流动着,清新冰冷,仍然令胸口窒闷。
在那店子里跟陈月谈妥后,谁想等她临走前,陈月叫停了她脚步,说:“这地儿不大,来这打工的差不多都知道了阿竹跟你的事情,我要说的,是他自杀过。”
“这是二旺告诉我的。”
指骨压在眉上,阴影笼罩的瞳仁微微缩紧,难掩阴霾。
还是拿出手机,意料中没有来自阿竹的短信,而她原以为,阿竹性格沉闷但好哄,病的程度不会很重,她也原打算通过专业疏导来帮助他。
可那个女人,凭着一句话成功的毁了她来之前所有的兴致。
因为在众多心理及人格障碍中,她无法接受的类别里,包括具备有自杀倾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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