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街上寂寥的能见路灯密密,驶过去成一条晕黄的光弧,风轰轰地响,冷冽的切出过往,霍然鲜活——
母亲大多时候都是笑着的。
起先,所有人都说母亲性子好,是真的大家闺秀,可是在她很小的时候,亲眼见过母亲蜷在角落里,抱着双膝,对着她露出了空泛的笑意。
以为母亲想叫她,她走过去,有重重的气力扑袭过来,那样大的力道,是拼尽了全身力气掐在细幼脖子上,很快能窒息,黑暗模糊从四周裹来,意识渐渐流失,其中有一秒,一滴湿凉的泪掉落在脸上。
很清楚的听见母亲的话声,哽咽喃喃着要带她一起去死。
母亲原来柔绵寡默,因为外公外婆总在繁忙,后来两人离了婚,母亲跟着外婆便搬去了很远的地方。
直到她遇见了父亲,顺理成章结婚生子,期间里父亲辞掉了所有工作。
不想,做到了这种地步,在她产后月子里她竟然患上了抑郁。
她一病病了许久,不见得好转,鹿家业大,父亲不能一直陪伴着她,只能尽量拼挤时间早点回家,可是母亲还是疑神起来,甚至在父亲请来了保姆的那一刻,她爆发性地发作了。
她越发焦虑悲郁,时常有幻觉,用过医生对症开的药,总不见效果。
外公说了,那是母亲在跟外婆远住的那好几年里,她受过保姆不等程度的欺凌,这欺凌不只体现在暴力,还夹带着一种精神上的催郁,加上没能及时发现情况的父母,那异常强烈的期许跟压力,仍然不变地压在了她身上。
便成了日积月累的灾源。
归根到底还是懦弱,不争不抗,连她自己,都一味的只想用决绝而惨烈的方式试图永远逃避。
小唐助理声音漫漫,在车开前,得了老板吩咐要她汇报明日起的行程,此时报完恢复静默,隐忧流露出来,望定自家老板,见得她脸色还是很差,路边晕黄的光薄薄的,一半影子遮暗了她眉眼,一半的亮横在她颈间,明暗切割,柔和模糊,仿佛电影里令人挪不开眼的长镜画面。
下颔的弧一动不动。
最后,缓缓地,鹿安将车窗按了上去,封闭的寂静里她在窗上倒映着,“酒庄的事情……你陪我亲自去一趟。”
声音是哑的,隐隐是因为舌根发苦,却清清楚楚:“去巴黎。”
已经八点整,小竹子立在玄关呼吸很轻,等着引擎熄火的声响,但等来的是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又待了会,余光移向挂钟,挪挪脚还是走去了窗前,逐渐耷拉,变得灰扑扑的。
下一瞬低微的引擎声遥迢传来,他才又抬头。
鹿安回到了家,沐浴乳的香萦绕着近前,如植株清澈的好闻,令她停顿,接着换了拖鞋穿入客厅里。
她怎么也压制不住那点气血,拧成一条线,见到了他还是突地一跳,拨出更汹涌的难忍。
已经走到了楼梯面前,她吸气了一阵,转过身,满屋子的阒静,他苍白的显着神色迷濛,定定地望着她,原本跟了几步,等她路过了餐厅便不再跟着了,只是仿徨。
看得她那股气儿更大,疾步折返,抬起他的手腕扯掉上面皮筋,再上楼,头也不回。
鹿安照想好的计策,首先收拾他打地铺的床被卷回柜子里,想起房门没关,略一动撞见他眼眶微湿,终究跟了过来,看着像是急切更多,气息起伏间急的泪水漫出来生了烫,割着眼尾猩红。
眼前发着暗,困顿和茫然逐渐吃重,完全不明白。
她声音还很平静:“我要休息了。”
他不肯走,不能看她的眼神,哽着气吃力地几番开口,很糊又弱微。
“安安……”
不需要她用手,朝着他走近,能逼得他挪步退缩,正是这时,楼底下忽响起清脆的门铃声,阒静包围里那“叮咚”震了她一下,恍然想起来什么,鹿安挑眉,有短暂沉默,扶上了门框:“时间也不早了,回房间去吧。”
撂下了这句转而阖上了门。
客厅一重重的光亮刺眼,将助理带进玄关来,顺便接过她手中的首饰盒,对着助理另外带来的粉色饭包,则扬起梨涡,语气微沉:“这也是林书文让你带过来的?”
唐助理轻车熟路找着了鞋套,正正板板:“是,林总说这是老董事的意思。”
闻言,鹿安只得接过,“那进来吧。”
餐桌上的饭菜不剩余热,全是她的口味,有一盘她爱吃的炼乳馒头,馒头被捏成卧着的小狐狸形状,惟妙惟肖,竖着尾巴瞧着她,只这一眼,阿竹背对着她在厨房捏面团的模样,长指沾着面粉,低眉轻抿,眸子明亮的凝着专注光芒。
他一个人时,更是一个字也不会讲。
没有去餐厅,将茶几一番收拾,鹿安揭开了饭盒盖,第一层虾仁滑蛋,鲜蔬米饭,第二层什锦排骨汤,应该是家里的阿姨现煨,才会迫不及待地让林书文交给她。
小唐助理说道:“机票已经订好了,至于这盒子里的戒指,林总说这是海山地建,陈总伉俪的婚戒,因为戒指破损的比较厉害,修复起来有些麻烦,林总说您路子多,正好可以让陈总欠您一个人情。”
路子多……
估计是又在嘲讽她,毕竟她真是靠这个,才能令他前几天那次重要竞标给宣告失败。
彻底咽完虾仁,提筷之前如常的问:“林书文最近还做了些什么,有没有变得乖了一点。”
话音还未落,小唐助理利索拿出笔记本子预备汇报。
高高的二楼护栏,安安轻念出的那一声“林书文”清楚无比的收入耳中,轰然贯穿过太阳穴,一切碾作齑粉,他指骨攥的发白,疼起来,闷着湿泞翻绞着自己。
身体止不住要蜷起。
她都不吃他做的饭了……
还是满屋子的亮,华光映射将窗外的晚雾盖过,目送小助理离开,鹿安摁关灯纽,眼前相继堙入了黑暗,几秒钟的适应,夜光缓现。
远远二楼的客房阖静,看来他还是跟之前一样只是听话照做。
相反,她从来果决,想要的会立刻付诸行动。
回房里联系朋友,一边查阅戒指修复相关的资料,可是电话没拨通,她改发邮件留言,结果因为上次随手放在床头的糖果,她无事时总会吃一颗,现在也是依凭习惯剥了糖纸咬住,就这短短数秒的功夫,尝到了草莓酸甜,记了起来。
半晌,捏着被濡湿一半的糖放回糖纸里包好,放上床头柜。
很晚了。
摸着黑,床底下睁着的眼微亮,等的太久,多等了一等,他悄悄地爬出来。
江默动的轻,在床底把她一切动静抓的牢牢,包括撕剥糖纸的窸窣,所以直奔着那颗糖,小心剥开,慢慢放进了嘴里,捋平了糖纸藏好,做完了这些手心里冰冷的濡了汗,当拿起戒指盒,轻易地被溺堵。
当时,对她以外的那人说了些什么他没听。
只是想,戒指都有了,她要订婚了,那他被租赁的期限也到了。
可是他不想走。
所以在她熟睡不久,眠浅的时段,手腕被碰触的痒有些分明,湿濡濡的发着凉,鹿安一下子睁开了眼,赶在他指腹从她腕间撤离的前一秒。
而他手心里全是汗,仿佛在心虚。
“……阿竹?”
男人蹲在床边,一惊慌不择路地匆忙躲退,身形不稳倒退了半步,眼睁睁看着她触亮壁灯,眼底的黑潮濡重,被灯一照,无处遁形地暴露痴迷的执,又被灯眩得抽紧,茫了茫。
鹿安感到意外,对于腕上多出的手链,材质上看说不出的眼熟,她抬近轻碰,那目光一闪禁不住打量他。
他苍白的可怕,“安安的……我的……”
因为她垂着眼,偶尔朝他望去唯有温绵,暖的他愈生了乱。
江默只记得,大排档的棚子下,她在烟雾缭绕里对着他笑,靥窝初展,隐约他尝到了比糖更多的甜。
鹿安瞧着他一步步走近,眼睑的痣盈着血,看一看她,耳根升涌滚烫,意图明显地,生硬地缓缓伏入她怀里,半坐在床沿,一不做二不休,拼着最后一丝气力颤栗地抱紧了她,挽留着唯一的浮木。
安安抱过他,那他抱着安安,安安应该不会生气。
整只竹热的要融化,贴在她颈间,蚀出的执念更深,一定要说出来:“……安安的……我的……安安,我不走……”声音低沙,全是哀凉。
鹿安的视线越过了他,落在他身后自己扬起的手腕,她用另只手去搓了下那手链,再一摊开,满指的淡红。
残留着铁锈的血味。
她猜出来了,他说的是,这手链是她的头发,以及他的头发编织一起制作成的,因为发丝易断,边缘很容易翘出碎发,于是他用了血来凝固。
迟疑的,她伸手抚进他头发,触得怀里他瑟颤着将自己蜷起,睫毛轻悄地扇,水汽很快被烘干,鹿安作势起身:“去拿药箱来,一会你还是回客房睡,有事我们明天再说。”捧住满是不情愿的脸,搓搓他眼尾的湿,但他不再看她。
这一晚,他到底回到了客房睡,拥着被她搂过的衣服,静静地睁了会,再闷进衣服里。
江默一夜没怎么睡好,清晨醒来,更没想到整个别墅寻不到她。
他开始小声的叫“安安。”,眼底酸热,固执地到处叫着“安安”,不管他打电话也好,发短信也好,他去了她卧室,厨房,花园,那一种害怕渐渐遍体生凉,僵到了脚底,走路惶快,在餐桌上发现了她的字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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