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茂国在屋内听着, 心里无怨也无恨。
他早就想明白了, 他妈就是这样的人, 他大哥也就跟妈一样。
门外, 林老太强调着：“林茂国和方晓梅就是想把我关死在房里！不信你问问其他人，多少天没见我出去了！全村的人都知道！”
“这种假话就没必要说了。”老林头放下杯子道，“弟妹，你这什么性子家里人也都知道，茂国家里现在就两个人，这忙的时候关你有啥好处？你自己愿意去下地？”
下地那自然不愿意的, 毕竟林老太在镇上活了十几年, 早就被商品粮和林茂国一月一次送过去的粮食养得四肢不勤。
她来这里本来就打算享福来了, 下地？那不可能。
林老太气得仰倒，为什么没有一个人相信她的话？林茂国真的关着她！
“这是真的！林茂国给你们什么好处了, 这样一个个向着他说话？！”林老太不管在场的都是她的长辈, 大声道，“我知道了，是因为那个章书记跟林茂国关系好对吧？林茂国把他闺女送给那个章书记了？”
话音落，泼辣的老嫂子一把捂住了林老太的嘴。
在场所有人都十分安静, 用一种微妙的眼神看着林老太。
老林头都不知道，这个当奶奶的怎么能说出这种话，那可是她的亲孙女啊。
他顿了顿拐杖, 对林老太道：“这种话你也能说出嘴！咱爹都没了，长兄如父，今天我就替你爹教训你！春花, 你看着她，要再说这种话，你看着办！”
泼辣的老嫂子张春花利落道：“哎！”
林老太只当他在吓唬自己，浑然不怕，大声道：“那个章书记就是个杀人犯，也不知道走了什么关系当了咱们村的书记，你们瞧瞧我这脖子，昨天晚上差点被他掐死！”
张春花眯着眼睛瞅了瞅，道：“啥都没有，弟妹，你是撒谎精转世怎么地？怎么啥都敢说，书记要杀人这话都说得出口？”
林老太气得跳脚，又就地坐下，心里急得像是开锅的水。
怎么他们就都不信呢？
明明昨晚，自己都差点被那个章书记掐死了！
此时她忽然想到了什么，急忙道：“让茂国出来说，茂国昨晚都在，他肯定看见了！”
“我没瞧见。”林茂国从后面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张纸条交给了老林头。
老林头接过来，瞥了一眼，没说话。
林茂国走过来道：“昨晚我闺女烧到了40度，我妈说吵着她睡觉，说我闺女病死了拉倒。后来章书记来看看，我没看见章书记要掐我妈。”
林茂国是真的没看见，在他出来前，章豫就后退几步了。
而那时候林老太腿都软了，嗓子也喊不出来，就坐在暗处，林茂国更没看见，以为她回房睡觉去了。
“你咋能这么说呢？”林老太想起那时候还觉得害怕，“你妈差点给人杀了！”
“妈，说话要讲证据，你脖子上啥都没有。”
林茂国觉得疲惫，这样污蔑人真的没意思。
他却没想到，林老太虽然说得夸张，却是对的。只不过章豫下手极有分寸，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张春花道：“弟妹，你别是半夜发癔症了？你瞅瞅你这胖的，你看看咱家谁跟你一样胖？这都是茂国给你此后出来的！你要知恩，虽然茂国是你儿子，但你也不能这样对他啊。”
所有亲戚全都点头称是。
林老太低头看看自己肚子，都凸得看不到脚尖了，的确是胖。
大家都有眼睛，也都看得出，林老太是回村里来之后，才变成这样的。
老林头顿了顿拐杖，道：“你这么在茂国家祸祸下去也不行，爱国也来了，这样吧，你今儿就把你妈带回去。你是长子，也是你们家唯一吃了商品粮的，这个责任你该担着。”
林爱国正缩在所有人后头看着事态发展，忽然就被老林头给点了出来，不禁又往后缩了缩，心里道：凭啥就他要把妈带回去？
妈这不是瞧着，在林茂国家呆得挺好的么。
都胖了那么多，一看就吃得不错，林爱国有些嫉妒地看了林茂国一眼。
“咋能这样？林茂国就是个白眼狼……”林老太说话的声音小了很多。
张春花又捂住了林老太的嘴，道：“可闭嘴吧你！瞧瞧你这一身肉，不都是在茂国家里吃出来的么？真的是……我刚在院里看了，就剩下几只小鸡崽子，茂国家还有俩孙子要养，总不能喂你吃了还不落一句好话！”
林茂国看着，一点表示都没有，倒是又悄悄瞄了老林头一眼。
现在老林头手里攥着两张纸，一张是领导送抚恤金来时，林老太迫不及待按了手印的收据。
这纸一直就压在林军的黑白照下，和其他证书压在一起。之前方晓梅拿到这叠证书就一齐压在了黑白照下面，一直都没动过，自然不知道还有一张这个。
直到今早去给桌面擦灰的时，拿出来看了看，发现后立即大喜。
收据就在林老太一直住着的房间里，可她根本不敢去碰关于林军的东西，所以得以保留下来。
这不得不说是天意。
另一张，则是让林茂国有些心惊胆跳的东西。
这是林弘文写了给他的，让他趁着林老太睡着的时候按个手印。
这纸上写的是林老太从林茂国这儿拿了一千二百块走，下面签了林茂国的名字，和林老太的手印。
是假的。
林弘文把这东西给林茂国的时候，林茂国吓了一跳。
因为他以为林老太拿钱走的时候什么证据都没留下。
拿到这假收条时，林弘文安慰道：“那钱的确是被姨婆拿走了是不是？我爸说，这就是补个证据而已，茂国，你别有心理负担。”
林茂国的确有心理负担，纠结了一天，他就在夜里抓着睡着的林老太的手，按了这手印，以备不时之需。
不过现在不需要假收条了，林茂国将真的收据和假的一起交给他了。
林老太一直被亲戚长辈嘲讽，这会儿也受不了，怒道：“林茂国对我好，那不是天经地义吗？我给了他八百块钱的！”
林爱国：“什么？！”
林爱国急忙从后面挤上前来，大声道：“给了多少？八百？！”
“对，八百！就算我天天吃肉，起码也得吃一年多吧？”
老林头脸上浮出一个皱巴巴的笑，咳嗽一声，展开了手里的纸，最后对林老太道：“那八百块，你再好好想想，到底怎么回事？”
听到老大哥这么问，林老太心里顿时心虚。
她一个没文化的老太太，也不知道当时和气的领导让她按了什么，只知道按了就能拿钱。
当时被钱给看花了眼的她更没注意到收据是一式两份的，按的手印也是一边一半。她只见到领导把收据收了起来，却没看到另一边有人把另一张收据夹进了林军的烈士证书里。
等领导一走，林老太看着哭晕的方晓梅和瘫坐在地上的林茂国，说了句“这钱我替你存着”，揣着钱就走了。
把事情回忆了一遍，林老太冲着林爱国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别把抚恤金的事情说出去，自己则道：“对，八百块！这是我十几年来替爱国存下来，全给林茂国给抢了去！”
林爱国一听，心里舒坦了，立即把腰杆子一挺：“对，这钱就是我给妈存着的！原来是被你给抢走了，好哇你个林茂国，没想到你平时老实巴交，结果能干出这种事情。”
林茂国有点想笑。
这演的戏比过年时候，窜村演出的戏班子还要让人好笑。
老林头重重叹气。
所有人朝他看去，他是这里说话最重要的人。
“机会也给你了，你冥顽不灵的撒谎，我也没办法了。”老林头对儿子林弘文道，“去乡派出所，把公安请来。就说这里有人榨取革命烈士的抚恤金，这事能立案了，弟妹，这事儿你跟法官说去吧。”
“什、什么……？”林老太猛地一怔。
她啥都没听到，只听到要找公安来，还说要上法庭。
林老太不可遏制地害怕起来。
“咱们现在是法治社会啊。”老林头继续道，“你拿着抚恤金给买了几件衣服，吃了几顿饭，那百货商场和饭店呢，都是有会计的，这些东西都要开□□的，你用了多少，都有数的。”
林爱国也吓了一跳，急急忙忙又后退，拉着周山琴要走。
“拦着他！”老林头怒喝一声。
林老太终于把目光转向了林茂国。
从始至终，林茂国也只在她说章书记差点杀了她的时候，才说了两句话。
林茂国面无表情回望一会儿，弯腰在老林头耳边说了点什么，转身回了屋。
方晓梅见他回来，急忙道：“怎么样？怎么样？”
“嗯，该说的，老林叔都替我说了。”林茂国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觉得轻松了不少。
“幸好我翻了翻军军的烈士证……”方晓梅心有余悸，“幸好心心说给她喂吃的，不然今天，老林叔他们也不会站在我们这边……”
和长辈的对峙里，小辈自然而然会处于弱势状态。
可这一次，家里所有亲戚几乎都站在了林茂国这一边，终归还是因为林老太过于可憎。
……
外面，林弘文去请警察了，老林头继续道：“当初领导送衣冠回乡，大家都看到了。虽然没人看到你拿了抚恤金走，但是证据是留下来了的。”
林老太心里“咯噔”一声。
可她仔细想了想又觉得不对：她亲眼看到那个领导把她按了手印的纸放进公文袋里带走了的！
这么一想，她壮了胆子，大声道：“你是不是说收据？那八成是林茂国在我睡着的时候抓着我的手印下的！是假的！”
老林头笑了笑。
之前那假收条的主意是他知道林老太越来越作，闹得全家鸡犬不宁后想出来的，让林弘文去写好了给林茂国送去。
不过呢，现在可不需要那个了。
老林头手里有盖了公章的收据，一式两份，林老太的一半手指印。
还要嘴硬，那就留到法庭上赖吧。
作者有话要说：三更完成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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