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晚上许多人注定无眠。
或忧虑或惶恐或焦灼的思绪中, 初三日的清晨悄然到来。
卫东却高高坐在城墙上,等了一晚,清晨的风冷得刺骨, 她一动不动坐了一夜,发丝和眼睫上都凝上了白霜。
朦胧晨光亮起时, 她缓缓站起来,远远望进群山,心中的不安到达了顶峰。
如果需要荣琢一夜鏖战, 那些异能丧尸该强到什么地步?
况且荣琢不是一个人,还有那么队友,在对手太强的情况下,这些人不再是他的战友, 反而都会成为累赘……那样的情况可能比他一个人处在丧尸群中还要恶劣。
“你会飞跑得快没错, 可是如果你不能逃跑呢?”
整个基地也渐渐苏醒, 清晨走出房门的人们看到站在高处的卫东却,大家都知道荣琢昨晚离开的事, 此时看到她这样子, 顿时明白过来荣琢还没回来。
“听说荣长官是去救人了,出去的队伍遇到了很厉害的丧尸!”
“何止是厉害,我可听说那些丧尸会使异能, 真是可怕极了。荣长官出去一夜都没回来, 会不会……”
“别乱说,荣队长厉害着呢,什么丧尸能伤到他?你们是没见识过, 咱们才来基地那会儿,这儿的丧尸可不少,他一扬手,哗啦就吹飞一片,落下来脑袋都削没了!他的能耐啊,是这个!”一个中年人竖起大拇指。
老桃林山的人对荣琢都万分崇拜,根本不相信荣琢会输。
先前说话那人听到这,瞥他一眼道:“以前的丧尸什么水平,会异能的又是什么水平?普通人跟异能者能比得着吗?”
“嘿,你小子什么意思,非得咒荣长官出事才行?”中年人横他一眼,“就算荣长官有个三长两短,还有卫小姐呢!你就放一万个心,咱们踏踏实实建城墙就行了!操那个心你不如多赚两个点币!”
“建城墙……”又一个人凑过来嘀嘀咕咕,“我就觉得劳民伤财累死累活让咱们建这玩意儿,图什么?而且围着基地就算了,还要连接左右高峰,这工程,恐怕咱们建好了丧尸都腐烂了。”
“荣长官说的话自然有他的道理,让你干什么就跟着干就好了,你有本事到长官们面前提建议,跟他们阐述利弊,说服他们不费这个劲啊。又不是不给钱,还有点币给呢!”
“呵,上下嘴皮子一碰,点币就值钱了,小心一朝天子一朝规矩,到时候吃苦赚来的生存点,可不管生存了!”那人别有意味地一笑,让说话的中年人心里一咯噔。
好像有什么事情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正在酝酿。
貌似和往常一样的平静水面下,暗流涌动。
天已经亮了,最黑暗的时刻过去,最危险的夜也已经结束。
卫东却不能再等,她打算叫来卫西,叮嘱他看好基地情况,她要去找荣琢他们。
就在她准备跳下城墙时,视线中就出现了一个黑点,随着黑点飞快地接近,那点越来越大,最后她才能看清,那是一团风。
风径直扫到了城墙根下,团风散开,里头掉出来几个人,卫东却忙去查看,正是钟余和几个出去的异能者,几个人眼睛紧闭,已经没了意识。
基地里的人也看到了这些人,纷纷惊呼涌出来查看。
卫东却没看到荣琢和飞鹰队员的身影,但是这些人分明就是荣琢送回来的。
没来由的恐慌包围了她,她捏了捏手指,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卫西已经来到近前,她把地上的人交给他,然后看准风团来的方向,径直冲了过去。
基地的声音都被抛在身后,耳边只有呼呼的风声,她什么都不去想,也不敢想,只想以最快的速度看到荣琢。
她没有开车,只用一双脚跑出来,远处的山在城墙上仿佛就在眼下,但落在地上却远远无法到达。
任她如今体力强大,在不停的快速奔跑中也感到呼吸干喉咙间火辣辣的。
为什么荣琢不回来?能把那些人送回来为什么不露面?飞鹰小队的人都去哪儿了?不至于其他人活着,飞鹰的人死干净了。
她一径向前,却六神无主。
积雪的路面被踩踏出吱嘎的雪声,间或埋在其中的枯枝被踩碎,一串脚印留在雪白的地面上,直向风来处延伸。
没防备雪面底下一个坑,卫东却一脚踩空,踉跄一下,眼见着要向前扑倒,却有一个人影忽然风也似的卷来,手臂一伸把她拦腰抱住。
被他一揽,卫东却就搂紧了他,熟悉的怀抱,正是荣琢。
卫东却惊喜抬头,却没看到荣琢的脸,他戴着一整套防毒面具,覆盖住头脸,甚至看不清眼神。
那是车上备用的护具,与丧尸近距离战斗时他们都会穿戴上护具,最大程度地保护自己不受感染。
卫东却目光再移动,就看到荣琢半个肩膀缠着厚厚的绷带,但是深深的血迹却透过重重衣物防护渗透出来,不祥的暗红色触目惊心。
她眼神一动,嘴巴张了张,目光流连在他身上,最终咬紧了牙齿。
她没有说话,荣琢也没有说话,戴着厚厚皮手套的大手牢牢抱着她的腰,把她揽得更紧了点,带着点狠狠的难以满足的力道。
然后他将卫东却一抛,一道柔柔的风卷到她腰间。荣琢脚步轻点飞上树枝,然后从树尖上,风托着他们连连几下起伏,黑绿色波浪滚动间,已经向前行了很远。
风声停息,两人落在一座小山包上。
落下地面时,几个飞鹰队员警觉地看过来,他们也都将护具全身穿戴整齐,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衣物上满是斑斑血污和疑似碎肉的痕迹,看到是他们两个,一个个居然下意识低下了头,像是不敢看谁或是在回避谁的注视。
把卫东却稳稳放到地面,见她看向自己,荣琢下意识抬手想为她理一理脸颊边被风吹乱的碎发,却在抬起的那一刻放下,后退一步。
“荣琢!”
卫东却抬起脚步想靠近他,却见他居然退得更急更快,远远地落到了小山上最高的一块石头上,面部朝向她的方向,护具遮挡住眼神,令人看不清表情。
卫东却眼泪唰地留下来。
“荣琢!”
她又叫一声,带着一丝颤音和哭腔。
只有风不出现人,飞鹰小队全体不见人影,见血的伤口,包裹严实的头脸和手,离她远远的不敢靠近……
她心里的恐惧和怀疑,积累的恐慌和不安,已经令她维系不了面上的这份稳定。这一个个迹象,都指向了她最不愿意看见的答案。
卫东却抬手抹了抹脸上的泪,但泪水像是无论如何也止不住,模糊了眼睛,她甚至都要看不清站在上面的荣琢,只剩下一个黑压压的影子,像是一道高高的黑色石雕,压得她喘不过气。
她努力稳住自己的声音,向那个站得定定的影子道:“荣琢,你下来,不要离我那么远。”
“我昨天在城墙上等了你一晚上,城墙上好冷。”
她眨眨眼,脸上已经满是泪珠子,她仿佛又感到了那种寒到心底里的冷意,浑身都被冻得哆嗦。
像是从前一个人在N基地的夜里一般,四周一片黑暗,寒风无孔不入,身上薄薄短短的一截毯子盖住肩膀脚冷,盖到脚肩膀凉,无能为力。看不到希望也看不到尽头,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到什么时候。
荣琢的身影微微一晃,戴着手套的手掌在身侧动了动。但他终究还是没靠近。
“我感染了。”他的声音很轻。
最坏的结果出现在面前,卫东却眼睛紧紧盯着他,牙齿在口腔中不受控制地轻轻打颤,下意识摇头。
“说了今天要回去见你,对不起,”他的声音比他们唯一通的那次电话时还要低哑,像是压抑到极点,又不得不克制,“那个答案,我不听了。”
他的声音顿了好一会儿,周围不再有一丝声响,就连风都洒脱不起来,留下一道呜咽的呼啸旋停脚步,驻足在这座小山之外。
卫东却努力睁大眼睛抬眼望着他,“不行。”
她摇摇头,豆大的眼泪扑簌簌落下,沾湿睫毛,她已经来不及抹掉,“不行,你想听就听,不想听就走,不可以!我现在就回答你,我愿意!我愿意!你听到了吗!?你下来!”
她说着就要向荣琢冲去,试图把荣琢拉下来,让他过来,似乎他走到他们身边,就能安全融入了一般。
飞鹰几个队员纷纷过来拼命扯住卫东却,她没有用异能攻击,但是力气也非同小可,几乎就要挣脱他们的阻拦。
还有两个队员至始至终都没有动弹,端着枪定定指着荣琢,只要荣琢有变异失去理智伤人的迹象,他们需要第一时间开槍。
他们的脸被护具遮盖,谁也看不到他们此时的表情究竟是冷酷到底还是泪流满面。
荣琢的护具后传出压抑的呼吸声,然后他摇摇头,“不要这样,东却。”
“如果我失去理智,试图伤害你们,我就只是一个怪物,再不是荣琢。你要分清楚,不能接近我。”
荣琢说的很平静,但是他现在根本一点也洒脱。
几年末世什么样的生离死别没有见过,他也曾经半点不眷恋这个世界,但是现在,他不舍得,不甘心。
他一点也不想死,不想说出让卫东却忘了他好好活下去这样劝慰的话。
可是他或许下一秒或许下一小时,就要变成那种失去理智的怪物,他不敢靠近卫东却,即便他想拥抱她、想亲吻她、想和她牵手走完这一条艰险的路,却再也不能。
甚至,他都不敢靠近她,因为现在他不再是保护她的人,反而可能带给她伤害。
“我把他们交给你了。”荣琢对卫东却道,又向飞鹰小队道,“以后就代我护着她,她的话就是我的话,她的意志就是我的意志。”
“是,队长!”队员们齐齐应道,几个男人的声音甚至带着哭腔。
卫东却在末世底层那么多年,怎么会不知道变异是什么样的,感染后,人就再不是生前的人,而只是一具嗜血食肉直立行走的怪物。
可是,她怎么能接受?
两辈子才圆满的人,怎么能说变就变?得到了再失去,就像是心被硬生生凿下一块肉,怎么可能说不在乎就不在乎?
得到过温暖的人,拥有过爱和陪伴,怎么可能再回到一个人黑暗的夜里?
“说好了这次要一起的,你怎么可以食言?你怎么能留下我一个人?我不能,我一个人不行的,我不要!”卫东却大声哭出来。
她拼命挣扎着,忽然感到一阵清风环绕到身边,那是世上最柔和的风,一如当初抚慰她的眼睛一般小心又温柔,比最暖人的春风还要含情三分。
这是荣琢在拥抱她。
风轻轻绕着她打旋,包含虔诚和不舍地依偎她的脸颊,她的眉眼,替她风干泪水,理清碎发。
卫东却渐渐安静下来,抬头看向那个被包裹严实的男人。高高站在上面一动不动看她哭闹,似乎准备冷酷到底的人,此时正在心里在用风拥抱着她。
她忽然就失去了挣扎的力气,颓然坐在了地上。
她知道,她终于承认,她将要失去荣琢,这是无可挽回的了。
荣琢背过脸去深呼吸,才又道:“你们回去后,就说我去追踪一只异能丧尸,晚些回去。这样就能延缓些时间处理因为我的离开而可能引发的乱子。钟余和卫西都是能做事的人,你的实力也足够强,我相信等你慢慢掌握基地,就算我不在了的消息散播开,也不会动摇基地状态。”
“困住钟余他们的,不是两只异能丧尸,而是六只。那些丧尸之所以能进化到这种地步,还出现这么多,是因为那边有一座黑石矿。现在里面的丧尸已经被我清理干净了,你记得把黑石矿收到空间去,免得导致更多丧尸进化,那基地就危险了。”
“城墙还要继续造,我有留下完善的流程,只要你镇住他们,监督工程顺利继续,就可以了,不需要多费心。”
他似乎有无穷无尽的话要交代,基地建设、人类未来……
“还有,好好活下去。”荣琢透过护具镜片,定定望着卫东却,围绕在她身边的风激烈了一瞬,卫东却感应到他这一秒的情绪波动,眼泪再次汹涌而出。
他的风告诉她,他舍不得,他不想走,他留不下。
“我要去和他们团聚了。”
自九郎村后,飞鹰全队15名成员,现在,只剩下8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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