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琢走得也像是一阵风, 将他们所有人拂过,牵动发丝衣角,然后消失不见, 没留下一点痕迹。
小山上安静下来,原本端槍警戒的两个年轻人此时一把扯下脸上的护具甩到地上, 抬起手臂挡住了脸,靠在一棵树上痛哭。
死了好几个兄弟,连队长也牺牲了, 他们的压力太大了,这些习惯了血泪往肚子里咽的汉子也禁不住撕心裂肺一样的难受,气氛沉重。
卫东却像是眼泪已经流干,她在原地怔怔坐了好一会儿, 望着天空一角目光没有焦距, 直到四周都静下来, 所有人陷入沉默,她才终于站起来。
“回吧。”
飞鹰剩下的七个人看向她挺直的背脊, 他们都能感觉到, 卫东却有哪里不一样了,那种一直以来都存在的柔和气息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仿若深不见底的孤离和寒意。
她的柔和本就是被荣琢牵出来的, 如今荣琢不在了, 如同独立高原四顾荒野,仿佛又成了原来一个人挣扎在N基地的那个狠厉难啃的硬骨头普通人,连带着那股子孤僻的劲儿便又回来了。
但是和原来也有不同的地方, 她不再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独行者,她有了需要守护的东西,要代荣琢守住的东西,无论是飞鹰这些人还是Z库基地甚至他心心念念为人类拥有最后防线而誓要建立的城墙,都是荣琢留给她的牵挂,牵住她继续在这末世活下去的牵挂。
***
一行人回到基地,已经是下午,正应该是开工的时候,二期城墙段上却没几个人。
卫东却回到基地内,见不少人聚在中心楼,一见他们回来纷纷围过来。
钟廷和钟余也在等着,钟余嘴唇还白着,他一眼望见卫东却,扫一遍飞鹰几个人,目光又向后看,想要找到其他人的身影。
发现只有这几个人回来后,他脸色有点些微的变化,唇蠕动两下,却知道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不是提问的好机会。
这些人不知道从哪儿听说了荣琢出事的消息,好些人过来问消息。最初是原桃林山的老人们过来关心,后来其他人也凑过来,目的五花八门,心思各异,他也便不再回答这些人别有用心的打听,免得一个不慎乱起来。
荣琢和卫东却都不在,他现在虚耗过重,只有一个小卫西,怕是弹压不住。
“荣长官怎么没回来?”
“是啊,不会真出什么事儿了吧?”
“卫小姐肯定知道,卫小姐,您这出去带回了这些个人,那荣长官呢?见着了吗?”
卫东却脚步一停,转向问话的老人,他们都是从桃林山上跟着他们一路过来的,此时正一脸关切,他们把荣琢当做主心骨,跟着他千里跋涉落户在新的地区,也在他的安排下,老老少少上城墙堆黄土,是基地中最坚定拥护荣琢的那批人。
这些,是荣琢希望她代他守护的那些人。
“这次的丧尸非同小可,荣琢正带人继续追踪,务必清理干净,您老放心吧,等把丧尸解决了,他就回来了。”
卫东却说到这里,心里却是一梗,她低了低头,很快笑了一下转身进了中心楼。
“好好,我就说没有咱们荣长官解决不了的丧尸!”那老头儿乐得红光满面,嗓音都敞亮许多!
不管其他人相信与否,反正他是信了。
钟廷和钟余跟着卫东却,到了楼上荣琢的办公室,一避开了人,钟廷就迫不及待问道:“小卫,荣琢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卫东却垂着眼睑,抿嘴摇了摇头,她不愿意去看钟廷的表情,这是荣琢最亲的舅舅,此时失去荣琢,他们的痛苦不会比她更少,她自己的心情尚且承受不来,更加不愿面对这样的沉重。
钟廷面色大骇,“他出事了?”
一旁飞鹰队的江明含着眼泪道:“钟将军,队长、队长他,感染了。”
钟廷是长年身居上位的人物,养气功夫了得,就算是末世后身为一个普通人面对丧尸都没变过脸色,对自己的生死看淡得很,可此时却是身子一晃,面露恍惚。
他和荣正是一起长大的兄弟,后来又把亲妹妹嫁给他,是老友又是亲戚,荣正殉国,妹妹也病逝,兄弟和亲妹子只剩下荣琢这么一个孩子,现在却连这个外甥都没了。
一旁的钟余则更加受打击,他白着脸捶了自己一下,“都是因为我,是我连累琢哥来救,是我害了琢哥!”
卫东却眼皮跳了一下,她盯了钟余一眼,却又挪开,这个时候迁怒任何人都无济于事,而一旦迁怒,这里的所有人她都要恨,可是荣琢这个人,如果他不想,没有任何人能困住他,只要他愿意一个人跑,什么异能丧尸也留不住他。
她卫东却顾着自个儿活了那么多年,会冒险救的就荣琢一个人,其他人,她挂着却也只是力所能及拉一把,不会为任何别的人给自己惹风险。
但是荣琢,他是个军人,是绝不逃避也不抛弃任何一个队友的战士,他足够强,也够伟大,为了自己的信念甚至失去生命也在所不惜,他还能在临走前绊住她,留这些人绑着她,让她不会在没了他以后再活成原来那样,要让她继续当个有血气有温度的人。
他总是希望未来能变得更好,希望自己能做的更多。明明比任何人经历的苦难都难,比任何人见过的黑暗都深,可愿望里却许的比任何人都光明纯粹,还天真。
卫东却不知道该怎么对钟余说没关系这不能怪你,但是她也不能真的出手打他,她怕自己收不住真的弄死了他。
她低眼就看到了蜗牛盒子,荣琢这两天给大米找了许多好吃好玩的都给它塞在“屋里”,那盒子塞得满满当当,像是换了豪华奢侈的装修,不注意找连蜗牛都看不见,大米像是探险一样在里面钻,探头就能啃一口吃的,别提多自在,连卫东却那都不急着回了。
她看盒子的时候,大米也正“嗅”到熟悉的气息,探头出来,两只触角一晃,小黑豆眼就跟她对上了。
像是感应到她的情绪不好,小蜗牛从盒子里一慢一慢蠕动出来,站在“屋顶”上仰头瞅着她。
卫东却伸出手指把它接到了手上,它就亲昵地挨着她蹭了蹭。
“让我自己待会儿吧。”卫东却打断钟余自责的话。
其余人皆沉默了几秒钟,但这时候谁也说不出什么开解的话,谁心里都是沉甸甸的,自己都无法梳理,哪里能轻飘飘安慰人。遂都默默离开。
卫东却坐到了地上,她盯着大米发呆,却见手上还在不停蠕动的大米忽然到了手指边缘,没停下还继续往前爬,她手指轻轻一动,大米居然没紧紧抓着她的手指,反而一下掉下来。
卫东却刚要接,就见小小的玉白小壳在眼前忽然变大,唰一下,一只炒菜铁锅那么大的白玉蜗牛蹲在了眼前。
两只跟着变大的黑葡萄大眼水灵灵地盯着她,然后凑到她跟前,亲热地蹭了蹭。
卫东却看着它讨好安慰的样子,心里一酸,她伸手把这只大蜗牛捞在了怀里,脸贴上它沁凉的壳,“好大米。”
大米眼睛滴溜溜一转,想到了让却却更开心的办法,它脑袋蹭着卫东却,拱着她把手伸出来。
本来答应了大坏蛋等他回来就把亮晶晶给他,但是现在他没回来,却却还在哭,那它就先哄哄她。等他回来再给他玩吧,反正却却的东西也都是放在它这里。
卫东却摊开手掌,就见它身子一动,一颗亮晶晶的东西落在了自己的掌心。
大米邀功一般又把眼睛凑到她跟前,觉着她一定要狠狠夸自己了,但是却见卫东却已经泪流满面。
落在卫东却掌心的,正是那颗未送出的戒指。
卫东却无声哭了好一会儿,她抹了一把脸,把眼泪擦干净,然后把那枚戒指举到眼前。
沉默良久,她忽然轻轻开口,“我愿意。”
然后像是被人牵着似的,伸出了左手,接着将那枚戒指套上了自己的无名指。
懵懂的“证婚人”参加完了这场一个人的婚礼,它不太懂却却现在是不是又开心了,先哭又笑,应该是好起来了吧?
不过却却好像把它戴在手上,没准备让它收在壳里,那以后大坏蛋回来再找它要怎么办呢?
不过,却却现在开心了,它也开心起来,就不想那些以后的事儿了。
它摇头晃脑扑进了卫东却的怀里,觉得果然是自己送出的亮晶晶有用。
卫东却戴着戒指走出去,眼尖的自然注意到了,有心人都能感受得出来,这场临时救援处处透着令人不安的气息,荣队长带队追击丧尸恐怕不那么顺利,没见卫东却和钟家两父子情绪都紧绷绷的么。
卫西依然那副阴沉沉的模样,他刘海长得遮了眼,让人看不清眼神,带着一阵凉飕飕的水汽路过谁,都能把人冷得直哆嗦。
他当晚来堵卫东却,带了两个人。
“姐姐,最近基地里有些人不大安分,尤其是关于队长的消息,都传得很具有煽动性。”
那两个人正是治安组混在人群里的眼线,对于这些消息比普通人更敏感,掌握了一些不太对的动向后,马上向卫西报告。
听了传言内容后,卫东却脸色彻底冷下来。
吴安迪和李浩传回消息的时候,是晚上,大门处只有两个守门的,这两人再八卦却怎么可能一晚上就把消息散布得人人皆知,还绘声绘色说得出丧尸的厉害之处。
而唯二了解清楚的,吴安迪随着引路,被荣琢送回后昏迷到现在,李浩则是身在隔离室。
卫东却忽地站起来,“李浩现在在哪里?”
“隔离室。”卫西迅速接道,“我扣着没让他出来。”
“好。”
卫东却抬脚向外走,如果有人知道异能丧尸的存在,有人引导钟余他们的车队,有人故意隐瞒丧尸的数量……
她脚下踩过的地面结上了厚厚的冰霜,又猝然崩碎。
***
已经过了隔离期,李浩却被禁止出隔离室,他心里就有些不好的预感。
原先放大汉进来的隔离区管理人不知道去哪儿了,两个从没见过的少年面无表情守在他门口,问什么也不答。
“谁让你们扣押普通基地居民的!我出去了要告你们!基地公约还算不算数!?荣长官说的话还管不管用!?”
他气急败坏地拍着门喊,试图引起外面的注意。
然后就被人一脚踹开门,那门把他向后一弹,拍得额头都肿起,可见来者使得力气之大。
他抬头就见进来的居然是卫东却。
“卫,卫……”因为被关的恐慌,他见着卫东却又惧怕又心虚,竟然话都说不利索了。
“荣琢说的话当然算数,而且只要我在,就永远算数!”卫东却走上前,照着他心窝一脚踢出,将他整个人踢得飞倒出去。
他哆哆嗦嗦,咳嗽着趴到地上,“你,你怎么无缘无故打人!”
“打人?我不止打人,我还敢无缘无故杀人。”她站得居高临下,话里带着十足的冷意,“打算指望谁,给你做主啊?”
她就没打算好声好气公平讲理地问话,满腔暴戾无处宣泄,眼前人正是撞在了枪口上。
“什,什么做主!”李浩脸色大变,被她锐利的杀气逼得喘不过气来,“你不能杀我!我是桃林山的人,我是第一批跟来这里的,无缘无故杀了我,你就等着所有人都反了你吧!”
“反了我?”卫东却缓缓扯出一个笑来,“谁想试试就尽管来,我倒要看看,你们有没有这个能耐!”
她目光危险,眼神也有些疯狂,“而且,是不是无缘无故,就看你嘴是不是真的很硬了。你是自己说,还是被我试试骨头几斤几两再开口?”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你这个疯女人,你放我出去!”他说着就要向门口冲。
但是被一块水幕包裹着头带了回去,然后被四道长冰柱扎穿手脚钉在了地上。
无数道冰针穿透他的血肉,他张嘴痛呼,水顿时涌进口鼻,呛得鼻腔生疼,窒息难忍,冰针继续游走,他无法专注闭气,水持续淹来。
他挣扎起来,牵动着手脚的伤口,只觉得浑身无一处不痛,溺水带来的窒息感几乎灭顶。
不过几分钟,他就拼命向卫东却摇头求饶。
卫东却撤下他脸上的水幕,他目光中满是恐惧,像是面对一个恶魔,“我说,我什么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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