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郊这处庄子叫白庄,是苏笑苍早些年学习医术时置下的产业。
苏笑苍学医师从尹大手,这位是五十年前举世闻名的神医,如今已驾鹤西去。尹大手晚年隐居在京郊白村,那时这村里仅有几户人家,都是靠山上采药、卖药、种种地为生的农户。后来苏笑苍将这项生意做大,来这村里的药商也越来越多,村子里的住户逐渐多了起来,到如今已有近千余户,其中最大一户人家就是苏笑苍的白庄,因此,村名又曰白庄村。
高辰初来乍到,刘伯便趁饭后送他回院的路上,将庄里的这些情况说与他听。高辰心情不大好,等刘伯说完,有些敷衍地应和,“我知道了,舅舅是这村里的大地主,那我是地主外甥,就是小地主呗!”
刘伯想了想,觉得这么说也没错,便道:“公子若是愿意,小人可以带您去咱们的药山上看看,这会儿虽还不太暖和,不过也有不少人在咱们山上给咱们采药了。若是到了盛夏,那漫山遍野都是药材,整个白庄村的人每日都会在山上劳作,场面很是壮观。”
高辰摆摆手,意兴阑珊道:“种地我没兴趣啊,刘伯你快别忽悠我了。”两人说着话,已进了东院里,高辰站在主屋门口打了个哈欠,回身对刘伯说:“您要是没什么事儿了,那我先去睡个午觉,若是舅舅有事,你让阿七来叫我就好。”
刘伯应着声,见高辰已推门进屋,便暗自摇了摇头,觉着庄主这个外甥真是被养得太娇气了。哪像这村里的小伙子们,一个个又皮实又闹腾。
高辰话是这么说,但躺在床上可是半点儿睡意也无,虽然暂时是离开了京城,但谁知道哪天就被迫回去了呢?再说这白庄有什么好?卖药?种地?他哪一样都不想干。苏笑苍倒是个看起来有本事的,可问题是,他能以离家出走的理由张口跟他要钱吗?答案显而易见,恐怕苏笑苍知道他想跑,还可能直接把他锁起来,毕竟那家伙看起来就不是个好惹的主儿。
高辰想挣钱,可惜又没有门路,怎么办呢?
他发着愁,脑子里想着自己穿书上得那些补习班,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摊煎饼。没一会儿,就滚出了一幅衣衫不整鬓发凌乱的鬼样子。以至于,阿七火急火燎冲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他家少爷一幅好似刚被人欺负了的可怜样儿,吓得立刻‘啊’地叫了一声。
高辰也被吓了一跳,一屁股从床上坐起来,不耐烦地问:“怎么回事,有你这么当下人的吗?少爷在睡觉,你在一边大喊大叫?!”
阿七这会儿也看清了屋里没人,一颗心总算落回原位,却又急急指着外面,竟急得结巴了,说:“少少少少爷,外面来了好多人,是,是官兵,说咱们这庄子藏了要犯,要彻查!人现在往咱们这院子来了!”
‘什么?’这下,高辰一轱辘爬起来,一边招呼阿七赶紧把蒙脸的布巾给他,一边纳闷:“我舅舅呢?就没拦着点儿他们?”
“这,这小的没看清,只看见一大队人马往咱们这院来了。”
“啊?!”
哇K!什么情况?!!
高辰只来得及把布蒙好,又匆匆在脸上点了几个疹子,衣袍都没整理,那一大队人马就冲进了他的院子。
房门被推开,一个身穿银甲戎装的少年,打头迈进门槛。少年抬手,士兵们便有序地停在了院子里。紧随少年进来的是苏笑苍,他进屋便直接坐到了堂厅的主人位,笑着对那少年道:“殿下,请上座。”
少年站在内室门口,并未回头,只说:“公务在身,庄主请自便。”说完直接掀帘子进了内室。
高辰听见外间动静,正手忙脚乱地将那包‘制疹工具’往被子里藏,还没藏好,就听身后响起一道不悦的声音:“你在藏什么?”
高辰慌乱回头,见项璟已皱眉向他走了过来。心里升起的第一个念头是:原来是同谋,吓死我了!他松了口气,任项璟在他身侧的床边坐下,问:“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项璟不甚在意地说,边说边假装漫不经心地顺手翻开被子,等看清那堆被胡乱塞进被子里的胭脂水粉时,不知为何就松了口气,且无奈地摇了摇头。
而后,项璟转向高辰,扫了眼他微敞的衣襟,忙移开视线。又抬手掀开高辰脸上的布,看到那足以乱真的疹子,感慨了句‘丹青妙手,以假乱真。’你这手画技堪称绝活儿,可以去应征皇家画师了。”
高辰没理他,却说:“你来看我,就是为了来夸我这个?那也用不着这么兴师动众吧?这未免太高调了点儿?”
项璟却是早忍不住幽幽地打量了高辰好几遍,此时听高辰这样问,才说:“前日,京郊军营关押的要犯潜逃,父皇命我替太子巡视,这事儿正好赶上了,便管一管。正好路过此处,听闻你在这儿,便顺路来看看你,这里,你还住得惯吗?”
“还,还好吧。”高辰觉得项璟今日看他的眼神似乎哪里有点儿怪。
“嗯,”项璟望着高辰的眼睛,来得路上本想了许多话,此刻见了人竟一句都说不出来了,“那你,若是需要什么,便……告诉青书吧,我让他留下来照顾你。”项璟说完便微微移开视线,耳朵有些发烫。
“这……”高辰一时语塞,他不太明白项璟今日的来意,总不会是真的顺道来看看他,再顺便给他送个人,供他使唤吧?
高辰望着项璟,看到了他泛起粉色的耳朵。也不知怎的,好似突然开窍,他的脑海里浮现起昨日两人在霁晨殿里那一幕,脸一下子也烧了起来。难得,项璟是……是特意来表白哒?!这会不会有些太快了!!人家才穿来三天啊?!!
生平第一次参与表白现场的高辰,一时竟有些晕晕乎乎。
他不敢再看项璟,也忙扭开脸,声音微微有些发颤,半推半就地拒绝“不,不用了吧。”
“让他留下来伺候你!”
项璟坚持。
高辰哼唧了一声,也不知是同意还是不同意。
两人的脸各自扭到一旁,谁也不敢看谁。
然鹅,阿七跪在地上可看得清清楚楚,他家公子的脸和七皇子殿下的耳朵几乎是一样的颜色,就似红透的山楂果。
阿七连忙埋头在地上规矩地跪好,不敢再看了。
一阵静默。
项璟放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再松开。如此反复几次,终似鼓足了勇气再抬起来,准确地握住了高辰同样紧握成拳的手。
高辰:“!!”
“阿七!你去告诉管事刘伯,让他准备两盒上好的参茶,一会儿给殿下带回去!”高辰绯红着脸颊忙将阿七支了出去。
阿七边应着声,边飞快地遁出门外。
厅堂里,苏笑苍已经走了。倒是院子里的士兵还整整齐齐地站着。
“你——”
“你,”
两人几乎异口同声,也是在这时,才终于看向对方。
高辰尽量忽略自己被项璟握着的手,假装自然地道:“京郊军营条件应该挺艰苦的吧,殿下带些参茶,没事泡上两片,可以,嗯,强身健体。”
“好。”
项璟紧紧盯着他,见高辰又要扭开脸,便下意识抬手捏住了他的下巴,将人家的脸扭了过来。
高辰脑袋嗡地一声,他完全没有这方面的应对经验,关键是他没觉出反感,身体下意识的第一反应不是推开人,而是闭上了眼。
项璟只觉得心脏噗通一声重跳。他慢慢靠近高辰,另一手扯掉了还挂在高辰一侧耳朵上的布巾。
想亲!!!
项璟心中那头小兽兽在大声吼叫。这两片红唇昨晚他在梦中亲了整整一晚,今日晨起后便被容妃叫去,说要给他派个教习宫女。宫女自然是没有派成,但项璟也知道自此他已算是个成年男子了。
“……别!”高辰颤抖的声线透着对未知的恐惧。
项璟回过神来才发现他竟然将高辰压在了床上,右手还拉着人家的衣襟。他连忙弹坐起身,尴尬道:“对不起,我,我刚刚——”
“别说了!”高辰整张脸闷在被子里,紧紧抱着被子,翻身背对着他。
项璟坐在床边,抬手想拍拍他的背安慰一下,可没碰到人,就缩了回来。
“对不起!”他又说了一遍。
高辰没吭声,整个身体都在微微发抖。
这落在项璟眼里,只觉得高辰是被他刚刚孟浪的行为吓到了,内心越发愧疚,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两人一坐,一趟,又沉默了一会儿。
项璟说:“京郊军营的逃犯确是往这边来了,你这几日不要出门,有什么事让青书去办,不要任性。”
“嗯。”高辰的声音闷在被子里,听起来更显得娇气。
项璟的心不由便软了下来,他不想走,哪怕没话,也想在高辰身旁再多守一刻。可惜,看窗外天色,再不走怕是回营就要迟了。项璟只得不舍地起身,道:“那我先走了,改日再来看你。”
“好。”
直到项璟的脚步声再也听不见,高辰都没有把脸从被子里□□。
他能感觉到,此刻自己的脸怕是已经烫得冒烟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房里再次响起了脚步声。高辰以为是阿七回来了,便依旧赖在床上,问:“七殿下走了?”
“嗯。”回答他的却是一个极冷淡的哼声。
高辰一下子坐起来,“小,小舅?”他望着来人,略略吃惊道:“你怎么来了?阿七呢?”
“你倒有心管起下人了?我来问你,这七殿下又是怎么回事?”苏笑苍拎着高辰的后衣领,将人拎下床来,让他站好。
“就是……其实,也没什么。”高辰盯着地上的方砖,一副无可奉告的样子。
苏笑苍捡了把椅子坐下,斜睨着高辰,佯怒道:“七殿下是皇子,你就是这副蓬头乱发衣衫不整地招待他的?!你父亲没有教过你待客之道吗?”
什么叫衣衫不整地招待他?说得这是什么话!高辰没忍住白了苏笑苍一眼,自我申辩:“我没有!我本来就在午睡,是七殿下突然到访,这怎么能怪我?舅舅你也未免太不讲理了!”
“哦,还顶撞长辈,”苏笑苍慢悠悠地说,“既然我这么不讲理,那好吧,你明日便随刘伯去药山上学习理事,一月后,我们再来好好讲理吧。”
“什么?!”高辰如被雷击,两步蹿到苏笑苍跟前,一双桃花眼瞪得圆圆的,“舅舅,你不能这样!我不是干活的料!你让我进药山,倒霉的不是我,肯定是那些药材!你确定不用再重新考虑一下吗?”
苏笑苍轻笑一声,遂站起身,将挡在身前的高辰推到一旁,说:“不论谁倒霉,总之,一月后,你再来白庄找我理论。”
“喂——”
高辰简直土拨鼠尖叫,可惜苏笑苍充耳未闻,那远去的飘逸身影,落在高辰眼中真是一幅‘小人得志’的写照。
高辰气得一屁股坐回床上,狠狠捶了下床!刚刚还因项璟而涟漪飘飘的心,此刻只剩熊熊火焰。
他噘着嘴,咬着牙,捶床怒吼:老子要离家出走,你等着!
主院内。
苏笑苍看起来心情似乎不错,正语调轻快地吩咐刘伯:“明日把他送到西山药园,那里离京郊大营更近,让鹰队暗中护着。另外,要盯紧七皇子。”
“是,庄主放心。”
“嗯,”苏笑苍手叩着桌面,又道:“姜艋也别在庄子里躲着了,把他放出去,搅浑这趟水。顺便试试七皇子的气量。”
“好,一切谨遵庄主安排。”
刘伯走后,屋内只剩手指叩击桌面的声音,一下又一下。也不知过了多久,苏笑苍轻笑着念了句‘真是个小混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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