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十七章

    事实证明西山药园的管事们不仅好面子,还个个都是言出必行的主儿。

    那日众人抬着高辰出了济世堂之后,回到管事堂将各自准备好的汇报说辞说完,又好吃好喝伺候高辰吃饱饭,便由那位张叔叫来两个汉子拿着类似担架一样的竹编物,抬着高辰回了为他准备的院子。

    之后的几日,每到下午酉时,那两个汉子便会准时出现在高辰房门口,拿着担架,抬他去山谷的明溪。

    这明溪不愧是由西山九百眼药泉的水汇流而成,带着股清淡的药香,水质清澈,凉润而不刺骨。早春溪边的野草山花开得都比别处要更鲜亮些,高辰往那溪边的大石头上一坐,立刻就被衬托出一股仙气来。别说,这溪水疗伤的功效还真是不错,高辰受伤的双足泡在里面,确实缓解了大半热辣的痛感。

    今日已是第五日,高辰的脚底板昨晚就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可他本着能赖一天是一天的决心,誓死不种地的宗旨,硬生生忍了趟在担架上的硌痛,再次来到药泉。

    两汉子将担架放到溪边,就自动退到了一旁,像之前四天一样,各自去不远处收集树枝柴火,准备一会儿点起篝火给高辰取暖用。

    阿七和青书一人一边,扶着高辰坐起身,又一个抱胳膊,一个抱腿将他们的少爷放到溪边一块大石头上坐好。

    高辰全程就像个十级残废,完全不需要自己动,只在最后负责把脚伸进溪水里即可。高辰一边享受着这完美的服务一边唾弃古代士大夫日常的穷凶极奢。等青书和阿七把靠枕、书册、吃食等一一拿出来摆好,高辰往后一趟,舒舒服服地开始了他短暂的野外露营生活。

    高辰手里看的书,严格来说是西山药园的一本账册,里面记录了近三个月来,药材日产和售出的记录,只不过,这账目记得太过流水,要弄明白需得边看边心算。

    这对高辰来说倒是不难,他上奥数班的时候就被老师发现心算能力极强,只不过那时高辰对任何事的好奇心都不能维持太久,总是在弄明白规则之后,就瞬间失去了兴趣。不论父母、老师怎么劝怎么说,高辰说不想干那就是真的说不干就不干了。

    说起来,高辰坚持了最久的一个兴趣应该是舞蹈,这还要归结于舞蹈的种类足够多,但他也仅用了八个月就学完了。

    高辰学舞那会儿,高妈妈可高兴了。她以为自己儿子终于找到了一项爱好,见高辰学了四个月还没放弃的意思,立刻铆足了劲儿给他请各种名师,高辰也是来者不拒,各种舞步他学的时候也是真的很上心。

    可惜,八个月后,当他将所有的舞蹈种类及步法统统学过一遍后,再没有什么新鲜的花样可以吸引他的注意,说放弃也就那么放弃了。而且,自那之后,一直到他二十岁,高妈妈就没有一次见她儿子扭过一下腰或跳过一次舞,就连在高家自己举办的聚会上,高辰都懒得秀一秀舞技。

    ……

    高辰翻着账本,想起穿越前为自己操碎心的老妈,鼻子有些发酸。他揉了把脸,将账本扔到一边,烦闷的爬起来,说:“阿七,有吃得吗?少爷饿了。”

    吃食,阿七自然是备着的,闻言便麻利地自食盒里拿出一叠梅花糕递给高辰。高辰拿起一块,刚咬了一口,忽然就听见溪水对岸,由远及近传来一阵人声。

    有人在哈哈大笑,有人在喊着什么,还有人似乎在吆喝着后面的人。

    “怎么回事?”高辰皱眉,连忙向阿七伸手,“快把布给我。”

    这几日在药园,高辰把一脸疹子画得格外逼真,那布巾就渐渐懒得带了。这会儿碰上一群来路不明的家伙,为防万一还是蒙上的好。

    他这边集中精力伪装,便没有注意到站他旁边的青书此刻双眼放光地望着对面,好像对面来得不是一群糙汉,而是他久别重逢的亲爹。

    这明溪本就不宽,高辰这边又点着篝火,他还没看清对面那群人是群什么货色,人家就一眼看到了他。

    只听那边有几个大嗓门,看到高辰像发现了什么稀罕物件似得,立刻嚷嚷道:“哎呦呦,我没看错吧,对面那位怎么那么像咱们京城第一美男子,高二公子呢?”

    另一个说:“不可能,我看那高二公子怕是不敢在出来见人了!听说高二公子毁容后,如今的京城第一美男子早就换人了,是潮汐院的晓月公子。”

    周边有人发出了低笑声,看来是想到了什么狎昵的事情。

    又有人道:“那晓月美则美已,可怎能跟高二公子比?两人出身就是云泥之差!更何况,高二公子就算不评容貌,单是皇学出身这一点,那见识也绝非普通人能比的,更不要提什么小倌了。”

    上一个汉子不爱听了,反驳道:“你把高二公子捧这么高莫非是看上了人家?想讨回去做老婆?”

    “你胡说什么?!”那人急道:“高二公子可是三皇子看上的人,听说他容貌毁了后,三皇子还心心念念地要求皇上赐婚呢!这朵云彩就算日后不嫁入皇家,也绝对不是你、我这种出身能肖想的,你还是赶紧给我闭嘴吧!”

    对面越说越不成样子,高辰脸上看不出喜怒,但阿七就站在高辰身侧,他能感觉到自家主子生气了。

    “少爷,要不咱们今日先回去吧?我看对面那群人不想好人,咱们留在这儿太危险了。”阿七小声建议道。

    这时,一个添柴的汉子突然开口,说:“那些是京郊大营的兵爷,话说得一贯粗鲁,却从不动咱们药园的人。”

    “他们来这儿干嘛?”高辰问。

    “晚上练完了,来洗洗。夏日这溪边人更多,几乎日日像这般闹腾。”汉子答。

    “哦。”就是来洗澡呗!这古代生活条件有限,军营更是艰苦,男人河沟洗澡这种事放到现代叫不文明,放到古代就是日常。更何况,这是明溪浴,也就是京郊大营的兵哥近水楼台先得月,占得了这个便宜,其他部队想洗还洗不上呢。

    高辰见对面好几个人都脱得打了赤膊,便对阿七道:“收拾东西,咱们回吧。差得时辰,明天再来泡一次,补上。”

    青书听高辰说要回去,有些急了,一边伸着脖子往对岸看,一边帮着收拾东西。其实,七殿下今日曾传信给他,说晚练后要来明溪。所以他才会在刚才见到那群兵哥时那么高兴,以为是殿下带人来了,如今看来,是他空欢喜一场,这些兵明显不是他家殿下的人。

    七殿下没说具体什么时候来,但高辰却说马上要走,青书作为高辰的现任小厮和七殿下的日报传话筒,此时显得特别地左右为难。他到底要不要劝高辰再等会儿啊?

    青书正纠结着,忽听一声马嘶自对岸林中响起。瞬间,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去。众士兵回头望去,只见一头棕色大马已如疾风般自林间蹿出,两步一跃,直接跳进了清澈的溪水中。入水后,马儿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但方向明确,是向对岸走的。

    那马速度太快,马上的人身子伏得又极低,因此士兵们也没能看清上面坐的人是谁,只看到了那只黄金铸成的马鞍,证明马背上的人身份尊贵至极。

    一时间,众兵哥也顾不上扯淡了,都伸长了脖子往对岸看去。

    马匹踏水而来,那人也渐渐直起身来,直到高辰坐的那块青石前,他才勒住马缰,低低唤了一声:“如雪。”

    高辰昂头看着眼前的高头大马,待看清马上坐的人,就只剩一个感觉——脑仁疼!

    来人竟是三皇子,他见高辰没有反应,忙翻身下马,两步走到高辰跟前,也顾不得溪水深浅,蹲了下来,伸手想握高辰的手,又似想到了什么,僵硬地停在半途,最后放回了自己的膝头。

    “三殿下,好。”高辰坐在石头上,僵硬地打了个招呼,解释道,“那个,我脚不太方便,不能给殿下行全礼,还望殿下谅解。”

    “脚怎么了?”三皇子这才注意到高辰一双玉足泡在水里,那圆润的脚趾头根根都可爱至极,让人忍不住便想握在手心里揉捏。

    可是,如今三皇子再也不敢轻易碰高辰了,他怕自己摸到高辰再把持不住,闹出上次南书房那样的事,到时候再吓到高辰,那他可能真的会后悔。

    高辰言简意赅解释了一下脚受伤的经过。

    两人说话的功夫,河对岸又是一阵骚动。

    高辰不想搭理三皇子,就往那边看了一眼,只见对面又有一群士兵来到了溪边,此时天已黑了,士兵们手持火把,因此高辰几乎第一眼就看到了那个银甲戎装的挺拔身影。

    我去!要不要这么巧啊?!高辰看眼面前的三皇子,再看看对面那位,竟然莫名生出一丝类似心虚的感觉。可这会儿他也顾不上深想了,立刻对三皇子道:“殿下,我要回去了。有缘再见吧。”

    他说完也不管三皇子的反应,连忙招呼阿七等人,加快速度收拾东西。

    那两个汉子从刚才三皇子骑马过来,听到高辰喊皇子,就一直跪在地上。这也难怪,对于一般的平头老百姓来说,平生第一次见到皇子,怎么是一个‘惶恐’能够形容?!

    但高辰眼下可没功夫照顾他们的情绪,见人还跪着便喊他们赶紧帮忙干活,“快,快把我搬到担架上去!”

    两个汉子还没来得及动,就听三皇子不悦道:“要他们搬什么担架,我抱你上马!”

    “不要,别碰我!”

    高辰其实只是不想让对面那人看见他被三皇子抱的画面,但这话听在三皇子耳里就有了另一层意思——高如雪,终究还是怕他了。

    三皇子难过地看着高辰,甚至没有去关注溪水在他身后的响动。

    高辰却一直注意着对面那位的动向,这会儿见人已经过来了,心知今日‘必死’,逃不过去了,立刻就想把锅甩出去。只听,高辰扯着嗓子对那位喊了句:“青书说你在这儿,我才来的,你为什么来这么晚啊?害我等这么久。”

    青书:“……”我什么时候跟你说过?我还没来得及说好不好?!

    三皇子这才发现,高辰身后站着的那个白面青年竟然是七皇子的贴身内侍?!只到这时他才听见水面的响动,他猛然回头,看到在他身后几步处一人正涉水前来,而那不是别人,正是他的七皇弟项璟!

    项璟走到近前,先是对三皇子行了礼,这才一言不发地看了高辰一眼,然后,没有任何迟疑,旁若无人且极其自然地弯腰将高辰抱了起来。

    高辰立刻顺从地将脸埋进项璟颈间,心安理得地当起了甩手掌柜,将三皇子这个大麻烦丢给项璟去解决。

    三皇子看着这二人相处的情形,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他冷笑一声,道:“七弟,没看出来,你竟与如雪这般要好了?果然真人不露相,有手段。”

    项璟笑了笑,说:“皇兄,怕是你有所不知,那日宫中太医开了药方,太子殿下特命我带来交给高公子,我今日只是与他相约来送药方,皇兄若有误会,可向太子求证。”

    三皇子冷哼一声,还没来得及讽刺,就听高辰缩在项璟怀里,小声说了句‘你送我回住处,好不好?’

    “嗯,好。”项璟低声应了句。转而对三皇子歉意道:“皇兄见谅,我先送高公子回去,咱们稍后再叙。”

    “你——”

    然而,项璟又道:“皇兄告辞。”说完,抱着高辰就走了。

    三皇子站在微凉的溪水中,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他昨日脸上的伤痕才消退,今日便马不停蹄地赶来了军营,他为了什么呢?还不是为了见高如雪一面,可如今,如雪不但不让他碰,更是连话都好似不愿与他说,他有那么惹人厌恶吗?!还是说,高如雪这些年原本一直喜欢的人不是他,也不是大皇子,而是老七?!

    想到这里,项瑾几乎被一股憋屈闷出血来!十年恋慕,一朝成讥!若高如雪敢如此玩弄他的感情,他必定——必定……必定什么呢?杀了他还是毁了他?不管怎样,他似乎都下不去手,也舍不得。

    其实,三皇子心里非常清楚,高辰之前待他如挚友,他却夜夜想着他来消火,以至于日积月累,那天在南书房才会一坝决堤,失心疯似得控制不住自己,造成今日这般局面。

    三皇子望着溪中月影,泄气又无奈,暗道:如雪啊,我到底该拿你如何是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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