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番外·六·鸣鸣
春儿睁开眼睛的时候, 看不到头顶的天,四周一片昏暗, 只有前面透过栏杆有闪烁的亮光传进来。
她发现自己被关在一个狭小的洞穴里, 里面只放着一张单人床, 气味闷臭难闻,可比这更刺激她的,是浓重的血腥味。
她惶然地透过栏杆看出去,外面是一个凹陷的大广场, 而里面竟有许多许多孩子在互相攻击砍杀。
地面已被染成了泥泞的暗红色,许多孩子浑身染血, 也有许多孩子倒在地上毫无反应。
她紧紧蜷缩着自己, 眼睛瞪得大大的,惊恐地看着外面的一切。
这时突然传来‘铛’的一声铜锣巨响,接着有人大喊道:“人数已到, 停下!”
然后在广场里厮杀的孩子们便一个个停了下来,春儿看着他们喘着粗气却不敢真的停下休息, 而是拖着受伤又疲惫的步伐四散而去, 她随着他们离去的方向看去,就发现四周还有很多狭小的洞穴,那些孩子就一个个回到自己的洞穴里。
但广场上还躺了许多人,不,或者应该说是尸体。
有两个大人推着一个板车走进广场,将那些孩子一个摞一个的搬上板车,然后推了出去, 又有人提来一桶又一桶水冲洗着广场上的血迹。
那些鲜血被冲刷过后,血腥味儿愈发浓重而清晰,春儿闻着险些吐了出来。
她哆嗦着爬到木床地下,看着这像地狱一般恐怖的地方再也忍不住哭了出来。
可她不敢哭出声,拿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巴,眼泪流了满脸。
她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也不敢出去,直到哭得太累有些昏昏欲睡的时候,突然有人塞进来一碗饭。
她吓了一跳,躲在床底下不敢动,外面送饭的人嗤笑一声:“躲什么躲,不如趁着有吃赶紧吃,说不得有点力气还能活。”说完就去了下一间。
周围响起密密麻麻的拿碗吃饭的声音,有人大声道:“老规矩,一刻钟后来收碗,不吃的,就自己饿着吧。”
春儿躲了片刻,战战兢兢的爬出去,端着那碗看不清菜色的大碗又藏进了床底,然后抖着手,一筷子一筷子塞进嘴巴里,她甚至吃不出是什么味道就咽了下去,噎得她只翻白眼。
她很快吃完了,又把碗送了出去,再次躲进里面。
她抱膝坐在角落里,想着自己该怎么办。
肯定不会有人来救她的,所以她只能靠自己。
可是这里太可怕了,为什么要让他们自相残杀呢?难道她想活下去,也得杀了其他人吗?
春儿下意识摇摇头,杀人啊,她怎么敢呢?
可是不杀别人,是不是自己就得死?
她把头缓缓埋到膝盖里,昏暗中,只剩一双警惕又惊惶的眼珠子偶尔动一动。
这里的天好像被什么封住了,看不出日夜变化,四处都点着火把。所以她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期间醒醒睡睡,却一直不敢睡着,实在太困了就眯一小会儿,但凡有点风吹草动就会立马睁开眼睛。
直到某个时候,周围响起开门声,孩子们接二连三的从各自的洞穴里走出来。
他们拿着匕首,沉默无声,彼此戒备。
即使看过了一次,她还是忍不住开始瑟瑟发抖,她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她极想闭上眼睛,可她不能。
她强忍恐惧死死撑着自己的眼皮,看着那些与她差不多大小的孩子们拿着匕首毫不留情的捅入对方身体里,然后自己一个不查又被背后的人杀死。
她看着有人单打独斗,也有几个一起的,但大多是几个一起,因为单打独斗的往往死得很快。
但她也看见了好些一起的孩子也互相捅杀。
每当这时她就又抱紧自己一分。
这样的事总是在上演,她觉得应该是一天一次,每天有新的孩子加入,但也有更多的孩子死去。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轮到自己,后来再送饭时,她也能像其他孩子一样窜出去端起碗大口大口的吃,不敢浪费掉一粒米一口汤。
这日,又到了孩子们互相拼杀的时候。
她躲在暗处正目不转睛的看着,突然,她这狭小的房间门口站了一个高大的身影,将她仅有的一点光芒全部挡住。然后她听到门削拔开的声音,她的门,开了。
一把匕首‘哐’地一下被扔进来,来人说道:“新来的,五天了,该你了。”
春儿沉默片刻,从角落里缓缓站起——她从第二天开始便不再躲在床底下了。
她捡起地上的匕首,那应该是被谁用过的,上面的的血渍早就黑了,入手冷沉,可也沉不过她砍柴的镰刀。
来人见她不哭不闹,有些意外,挑了挑眉又走去了下一个洞穴。
春儿一步步走下台阶,站到了广场上。
她戒备的看着别人,别人也戒备地看着她。
今天也有新加入的,要么抖得站不起来,要么哭爹喊娘,广场上一片混乱。但等到铜锣敲响,有人大喊一声开始的时候,这些人死得最快。
春儿观察了几日早有些发现,因此虽脸色惨白,但还是努力让自己站着,逼着自己将沉静的双眼放出狼一样恶狠狠的目光盯着别人,有人退走,也有人不管不顾挥着匕首砍上来。
第一个要砍杀她的是一个男孩儿,比她高一个头。春儿知道他,他已经参加过三次,只要再活下来两次,他便可以从这里出去。
杀过人的,哪怕是孩子,眼睛和心也都变了。
他冲来时春儿吓得本能想转身逃走,可她逼着自己去面对,逼着将眼前的人当成她以前拿柴刀砍杀过的兔子野鸡……
她在那男孩儿的匕首挥下来时往旁边一滚,那男孩儿砍空了,因冲势太猛人也跟着踉跄了下,她此时已迅速爬了起来,拿着匕首反冲了上去,然后捅进了男孩儿的肚子。
湿热的血洒到她手上的时候,她手抖得险些拿不住匕首。
男孩儿痛呼一声倒下,她嘴里哭诉念着“这是兔子”“这是野鸡”,抽出匕首又狠狠一刀插到了男孩儿的胸口,那男孩儿痛至扭曲的面孔落进她眼里,他死死盯着她,没过一会儿就断了气。
她拔出匕首,霎时一股鲜血喷了自己一身,甚至流进了嘴巴了。
她瞬间呕吐出声,可这时又有一个女孩儿朝她冲了过来,那口尚未来得及吐出去的鲜血就被她反吞了回去。
等这场拼杀结束时,二三十个孩子只剩了十个,春儿腿上身上都被受了不轻的伤,却总算活了下来。
之后就有人送来水和伤药,她忍着疼痛清洗伤口换了药,吃了饭,然后躺倒床上休息。
这才是第一天,往后的每一天都只会比今天更危险。
她强迫自己不去想被她杀死的四个人,闭上了眼睛,她必须好好休息。
她杀了五天人。
这五天,她从不和别人合作,也从不主动出手,但只要来杀她的,她一定会拿起匕首狠狠反击,中间也不是没有九死一生的时候,还算幸运的是,她总算活了下来。
第六日,她和活下来的十来个孩子被带走,经过狭长昏暗的通道,不知走了多久,她们到了另一个更大的广场。
沉默的打量四周,这里的气氛比之前要冷沉许多,似乎是因为在这里的孩子都已经见过血的原因,也因为大家都知道,只有杀死对方,才能活到最后。
所以他们这些新来的,在那些先来的人眼里,注定是猎物。
但他们并没有被立即送上去拼杀,而是训练了两个月之后,才开始走下广场。
两个月的训练期原本应该是大家恢复、增长实力的时候,但就算是这时候,也有人突然就会对身旁的人拔出匕首,或许有人觉得,早杀死一个,到时就会少一个敌人。
春儿在这里学会了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学会了千万不要相信任何人。
她就这样在这巨大的迷宫一般的地宫里生活了五年。
五年里她拼杀了无数次,同时也学会了更多杀人的技巧,刀枪剑戟甚至暗器功夫,都有涉猎。她学的最好的,是箭术和自开始接触的匕首。
十三岁那年,独身拼杀了六年的春儿,开始有了同伴,这一年她要学的是合作。
春儿得知消息的时候想,这可真是讽刺。
不过她什么都没说,安静地听从安排,这些年,她几乎成了哑巴,反而她的耳朵和眼睛,愈发灵敏。
她被分到和两个女孩子一组,十三和四十二。
哦,对了,她在这里是二十一。
两人都十四岁,十二性格安静腼腆,四十二则活泼许多,她们三个都长得很好看。
这里的女孩子,就没有不好看的。
四十二活跃,自然而然就成了三人的领头,好在她和十三都不多事,她们这一组倒也能相安无事的慢慢相处下去。
但训练协作能力的时候还是出了问题,因为没人愿意把背交给同伴。
最后僵持着,眼看就要被看守惩罚,四十二咬咬牙,主动站了出来,春儿看了她一眼,又垂下眼皮。
她们训练了半年,出了第一次任务。
任务地点是在青楼,四十二扮成楼里的姑娘,她和十三是婢女,合谋杀掉一个功夫不弱的武将。
春儿知道刺杀的是朝廷命官的时候,也只眼皮动了动,便再无其他反应,倒是四十二和十三脸色变了变,可服从命令已经刻进了她们的骨子里。
换衣裳的时候,四十二眼睛发亮,对两人道:“这衣裳真好看,我从未穿过这样好看的衣裳。”
春儿看了眼她身上的衣裳,薄纱半透、酥·胸半露,嘴巴动了动,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刺杀的过程因十三的紧张出了些意外,险些被那将军临死前喊出了声,但好在最后还是成功了。
看着那英挺的男人倒在血泊里,三人面色不变,只十三面上有些不安。
四十二挥挥手:“放心吧,任务完成了就行,咱们第一次出来,有意外也是正常,师傅们是不会计较的。”师傅,便是看守她们的人,教她们功夫的人。
十三松了口气,轻声道:“谢谢。”
四十二嘻嘻笑了两声不以为意,春儿已经换好了自己的一身黑衣,见她还穿着那身半透不透的纱衣,哑声道:“你为何还不换衣裳?”
两人都惊讶朝她看来,无她,认识的这半年,两人从未听她说过话。
四十二笑道:“二十一,原来你会说话啊,我们一直以为你是哑巴呢。”
春儿又不说话了,四十二也不以为意,展开那身淡粉的纱衣道:“你不觉得这衣裳很漂亮吗?我打算把它带回去。”
十三和春儿对视一眼,都觉得不妥,十三想了想道:“四十二,不如先回去找师傅问一问能不能带吧,否则只怕会被惩罚的。”
四十二摆摆手,笑道:“你们也太小心了,我就是带身衣裳,又不是带个人。”说着直接把来时的黑衣套在了外面,末了扬眉一笑:“看吧,是不是看不出来了?”
两人便不好再劝,三人就这么回了地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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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第二日在广场训练时,四十二的脸上却带了伤,她那毫不在乎的笑也没了。
中间休息时,她坐在春儿和十三中间,低声道:“昨晚,我被五号师傅侵犯了。”
两人猛地转头向她看去,脸上都是不敢置信。
四十二垂着头:“我去向他汇报的时候,里面的衣裳露出了一截,他以为我藏了东西,我为了证明清白,将外面的夜行衣脱了,然后,他就……”
‘啪嗒’
有眼泪落到地上,溅起一滴尘埃,清透的泪水滚落进泥里,瞬间也变成了泥水。
四十二的手死死攥着,青筋毕露:“他让我今晚还去找他……”
春儿和十三都沉默了。
她们被从各地买来,从几岁开始除了吃饭睡觉便是杀人,她们以为,成为杀人的工具已经是最悲哀的事情,却没想到,随着她们渐渐长大,更肮脏黑暗的未来,还在等着她们。
一时谁都没有说话,但谁的心里都不平静。
眼看休息时间将过,四十二突然道:“今晚,我会杀了他。”
十三瞪大了眼睛:“你,你不想活了?”
四十二道:“这样活着又能如何?”
十三不再说话,眼睛却红了。
春儿却突然道:“谁说杀了他就不能活了?”
两人转头看她,春儿道:“在这里,强者为尊,我们为什么害怕那些看守,”她从不叫他们师傅,“是因为他们比我们强,能决定我们的生死,可如今我们已经不是当年什么都不懂的孩子。”
“杀人而已,杀谁不是杀。”
她看向四十二:“你什么时候去?我帮你。”
四十二愣住:“你……愿意帮我?”
春儿说:“你别想太多,物伤其类,现在被侵犯的是你,如果放任他们,这地宫里的人,谁也跑不掉。”
十三咬了咬牙:“还有我。”
这晚,五号师傅压着四十二没有防备的时候,被春儿从他身后一刀捅进心口,穿胸而过。
之后又将他肢解,装进麻袋,搬到了运送尸体出去的大板车上。
这些年死了的人都是被这样运出去,运送的师傅基本不会打开麻袋去确认死者是谁。
这件事,除了她们三个,谁也不知道。
回各自房间前,春儿道:“这件事若泄露出去,我们三个谁也跑不了。”
十三忙点头,四十二笑了笑:“你们放心,毕竟你们这么做都是为了我。”
春儿看她一眼,没再说什么,转身走了,四十二看着她的背影,那浅淡的笑意慢慢落下。
第二日一早,春儿接到了一个单独的任务。
杀一个在临县的商人,来回约三日。
她听到那县城的名字时,沉默了片刻,很快收拾武器装备出发了。
她不到一日就赶到了临县,当天晚上就杀了目标,她提前两日完成任务,然后她看着东边的方向,隔壁县城的一个村子,就是她的家。
有爹娘、妹妹和弟弟所在的那个家,如今想起来,竟已经陌生了的家。
她沉默片刻,果断星夜往隔壁赶去。
可就在她出了城门之后,一个全身裹着黑衣的人突然拦住了她的去路,他冷漠开口:“二十一,这不是回去的路,你要去哪里?”
春儿捏紧了缰绳,她终于明白地宫的人怎会放任她第二次出任务就一个人出来,丝毫不担心她逃跑,原来这不仅是一场任务,更是一场对于忠心的考核。
心里一片冰凉,可她面上十分平静,面无表情道:“我要去报个私仇,还请你不要阻拦。”
“私仇?”
“当年我是被人陷害才送到了地宫,如今我已有能力为自己报仇,此仇不报,我永世难安。”
那人缓缓道:“你如此记仇……”眼里已经浮上冷意。
春儿冷笑:“我如今已被训练成杀手,再回不去往日,但我是人,不是工具,若你们以为我们这些杀手当真只会执行你们下达的任务而没有自己的想法,那我劝你还是赶紧回去杀光所有人!因为,没有一个人会合格。”
那人沉默,他自然知道这话不假,再是被训练成了工具,但只要不是傻子,都会有自己的想法,他只是没想到春儿会毫不避讳的说出来。
想了想他道:“我允许你去报仇,但此事我会原原本本上报。”
春儿道:“我劝你还是不要多事的好,毕竟到时我讨不了好,你也脱不了干系,何必呢。”
那人冷笑:“小小年纪,心眼儿倒是不少。”
虽如此,他态度已经软化,春儿打转马头,从他身旁擦身而过,留下一句话道:“要么,你跟着我去,要么你在此处等着我。”话落,马儿已迅速驰骋进了夜色中。
那人正要动身追赶而上,不知为何,还是停在了那里,幽冷的目光看着她消失的地方,许久说了句:“便让我看看你的真实是真是假。”
春儿在天亮时,找到了迟家——便是当年她被卖去冲喜的那户人家。
她很快找到了当年迟少爷所在的院子。
这会儿下人们已经忙碌起来了,打扫的,端茶送水的,她看着,有些陌生的熟悉。
正房东间已经亮起了灯,若她没记错,那应该是那位少爷的书房。
她潜了进去,蹲在房梁上往下看,只看到一个已经长大成人的青年男子坐在书桌前埋首写着什么。
看不清他的长相,但他的年纪、身高,甚至健健康康地坐在那里,都叫她觉着陌生,这已经不是她熟悉的那个少爷了。
她沉默片刻,正打算去夫人的院子找当年那个卖她的嬷嬷时,眼睛却看到他书桌上边上的一本书,泛黄的书面上右下角有一片发黑的污渍。
她眼睛睁大了些,她没看错,那是当年她小心翼翼摸过的书,后来她喝了原本少爷要喝的药,中毒后吐出的血迹滴在了上面,这本书,竟然还在。
她一时说不清是什么感受,可打算离开的脚步却停了下来。
想了想,她飞身而下,气流带动了一旁的烛光,那烛光跳跃着惊醒了书桌前的人。
他猛地回头,就看见了半隐在角落里的娇小身影。
迟少爷下意识绷直了背脊,俊逸的五官紧绷,他的目光在墙上的长剑上扫了一眼,却并未轻举妄动。
当年的少爷瘦骨嶙峋,如今她从这张冷峻的脸上已经找不到熟悉的痕迹了。
迟少爷警惕道:“你是何人?”
春儿道:“少爷,你还记得一个叫春儿的小丫鬟吗?”
迟少爷戒备的面色一变,竟失态一脚踢上了椅子,看着她的目光犹疑不定:“你是春儿?”
春儿轻轻颔首:“对,是我。”
迟少爷隐隐有些激动,却还是没有放松:“真的是你?当年周嬷嬷说你下了马车后乱跑,她没看住你就走丢了,你这几年去了哪里?又怎么回来的?”
春儿沉默片刻:“我现在在哪里不方便告诉少爷,但当年的事决不是周嬷嬷所说的那般,当年我甚至连马车都未下,就被周嬷嬷卖给了一个男人。如今我回来,便是想问一问周嬷嬷,为什么害我。”
“这怎么可能?周嬷嬷怎么可能卖了你?”
春儿道:“少爷不信,将周嬷嬷叫来一问便知。但我以为,应该是当年我‘冲喜’冲好了您,所以有些人便恼恨上了我吧。”
迟少爷不敢相信:“可,周嬷嬷是母亲信重的嬷嬷,她怎么会……”
“少爷,我时间不多,您与其怀疑不信,不如叫人来问一问,或者,我自己找她一问。”
迟少爷察觉到她的冷淡,终于冷静了些,叫人去将周嬷嬷喊来。
周嬷嬷大早上被叫来少爷的院子还有些疑惑,行礼后,迟少爷也未拐弯抹角,直接问道:“周嬷嬷,当年你告诉我,春儿是自己跑丢的,这是真的还是假的?”
周嬷嬷笑了笑:“少爷,那都好几年前的事了,您如今怎又突然问起?”
迟少爷面无表情:“你只说,是真是假?”
周嬷嬷察觉到他脸色不对,忙正了神情,点头道:“自然是真的,您别看那丫头看着乖巧,实则心机深着呢,说不得就是逃走……”
“是吗?”春儿在黑暗中淡淡出声。
周嬷嬷吓了一跳,转头看去,她从角落里走出来:“周嬷嬷,可还记得我?”
她走入灯光中,那张清丽的面孔便露了出来。她长大了好些,肤色雪白,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干柴的小丫头,可迟少爷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瞬时眼睛都红了:“春儿,真的是你!你可知道当年我找了你多久!”
那时他被人下毒,身体极为虚弱,可他的神志却并未丧失,自是知道春儿为他所做的一切。
若是没有春儿,他说不得早就肮脏的腐烂了。
春儿却未看他,冷漠的目光看向周嬷嬷:“周嬷嬷不如再说说,当年我是如何自己跑掉的?”
周嬷嬷见她吓了一跳,但就算如此,也不过是个小丫头罢了,她又怎会害怕。
不由冷笑道:“谁知道你这几年跑到哪里去了,想必是日子过得不好又跑回来了吧,也就是我们少爷心善,相信你这乡下来的贱婢的话,奴婢这双眼睛不知看透了……”
春儿想起这些年在地宫遭受的一切,再看看这老妇嚣张的模样,她心里沉寂了许久的那口怨气终于慢慢复生。
她的目光极为淡漠,也不知她如何出的手,周嬷嬷尚在那里喋喋不休,突然就是一声惨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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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她捂着眼睛哀嚎倒地,痛苦不堪的滚来滚去。
而她那双眼睛,却已经被春儿两指硬生生抠了出来,拿在手里看了眼,扔在地上,一脚踩得稀烂。
她淡淡道:“你这眼睛,好像与别人也没什么不同。”
“春儿……”迟少爷惊呆了,不敢相信当年那个安静乖巧的春儿怎会变得如此残忍血腥。
“少爷!”这时外面的下人听到惨叫纷纷奔进院子。
“不要进来!”
迟少爷冷喝一声,他心中发寒,却直觉不能叫别人看见春儿。
春儿却压根不在意,一步步上前,蹲在惨嚎不止的周嬷嬷身边,声音平静:“告诉我,当年是谁让你卖了我?还是说,是你自作主张?”
周嬷嬷却疼得根本没了理智,哪里会听见她的话。
春儿便毫不留情地一巴掌打到周嬷嬷的脸上,将她打得吐出一口血来,脸上剧痛,但惨嚎也终于停止。
春儿又问了一遍,周嬷嬷此时几乎没了个人样,全身抖个不停,却一个字也未说。
春儿笑了笑:“骨头挺硬。”
说罢匕首滑进手掌,一刀割了她右手手筋。
周嬷嬷又是一阵惨叫,整个人蜷缩如虾米。
“还不愿说?”春儿笑:“也罢,我时间不多,若你能熬到我不得不离开的时候,我便放过你。”
说着也不等她反应,接连割断了周嬷嬷左手手筋,双脚脚筋,正揪着她的耳朵要割时,迟少爷突然出声叫住了她:“春儿,杀人不过头点地,我相信当年定是她做了对不起你的事,你便是将她杀了我也不会说一个不字,但是不要折磨……”
“折磨?”春儿转头看他,双眼没有一丝温度:“少爷如今好了,倒有了善心了。不过,未经他人苦,少爷,就别劝他人善了。”话落,利落割掉了周嬷嬷一只耳朵。
迟少爷脸色一变,双手紧紧握成拳,看着她的目光有心痛有畏惧,他严肃道:“春儿,当年你的确救了我的性命,我不知道你这些年到底经历了什么,但是我愿意补偿你,我愿意娶你!”
“惠儿!你胡说什么!你怎么、怎么能娶这样一个出身下贱又心狠手辣的贱婢!”
门口突然传来一个中年妇人的暴喝。
原来是之前迟少爷不让人进屋,下人又怕发生意外,去叫了迟夫人来。
她身后跟着家丁,自己被人扶着,此时天已大亮,待看清地上周嬷嬷惨烈的模样时,登时怒不可遏,颤抖着手指着春儿道:“你这这贱婢!当年自以为冲好了我儿便时时黏在他身边,小小年纪,却狐媚惑主,我那时就知你不是个好的,所以才想着卖了你,如今看看,你果然是个心思恶毒的!你,你怎么敢如此对待周嬷嬷?”
迟少爷不敢置信地看着迟夫人:“娘?竟然是您……您为什么……”
春儿缓缓站起,她还记得当年迟少爷好起来喊出那声‘娘’的时候,夫人喜极而泣,之后又对她十分感激慈爱,送她衣裳钱财,那时她觉得,这位夫人真好。
她将迟家上下所有人都怀疑,也从未怀疑过这位迟夫人。
却不知,她自诩看透了人心,却还是她太过愚蠢。
她嘲讽的笑了笑,一脚踩上尚在苟延残喘的周嬷嬷的脖子,只听咔嚓一声,她便彻底断了气。
这一声叫所有人都惊住了,春儿踢着周嬷嬷的尸体,淡淡道:“按理说,我这些年所遭受的痛苦,只杀了她,实在难消我心头之恨,不过,我毕竟还有个家在,除非我灭了你们迟家满门,想必伤了你们这些主子,我的家人迟早也讨不了好。”
她走到书桌旁,拿起当年她滴了血迹的那本书,如今她已认字了,看着书名《吕布义传》,她笑了笑,然后毫不留情的撕下书页,一下一下擦着她的匕首。
她看了眼脸色雪白的迟少爷,道:“往后,还请迟少爷多关照我的家人,我会时不时回去看望他们,若哪天他们遭遇不测,到时,迟夫人的头颅,我便不再客气了。”
说罢,将那被鲜血染尽的书页丢在脚下,抬眸,漠然看着他。
迟少爷神色痛苦:“春儿……”
“贱婢!你算个什么东西,竟还敢威胁我迟家,你可知我迟家在……”
迟少爷眼睁睁地看着她淡漠的脸上浮现冷色,心痛难当,大吼一声:“娘!够了!!”
如今的春儿,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他们可以任意买卖任意丢弃的小女孩儿了。
她这几年不知经历了什么,可她的眼里已经没了温度,没了感情。她出现是无声无息的,她杀周嬷嬷的手段残忍又血腥可却无比自然,好像这样的事她已经做过十次百次……
她早已不同了……
他含泪点头:“我明白,我在此承诺,有生之年,一定会照顾好你的家人。”
春儿笑了笑:“如此,就多谢迟少爷了。”
她转身便走,周夫人带着人堵着门口,她看着她的目光极为痛恨和不甘心,春儿平静看着他们,迟少爷道:“都让开。”
“惠儿!”
“娘,春儿是我的救命恩人,您已经恩将仇报害了她一回……您别逼我恨您。”
“惠儿……”迟夫人看着儿子冷硬的神色落下泪来,极为不敢置信。她不敢相信就为了一个冲喜的丫头,自己的儿子竟会威胁她!
她站在那里摇摇欲坠,春儿却没耐心看他们的母子恩怨,她转身走到窗户边,打开窗户利落的翻身而出,然后攀上屋檐上了屋顶,几乎片刻就消失了身影。
迟夫人看着这一幕,脸色变了又变,心中的不甘终于变成了忌惮。
春儿在下晌赶到了和监视她的人分开的地方,之后也不做停留,转上了回地宫的路。
那人看着她出现时,淡淡哼了一声,也未多话,沉默跟了上去。
她终于赶在限定的时间内回到地宫,找到下达任务的师傅打算交接。然而刚进师傅的房间,她就被团团围住。
一直一来负责看守和教她的七号师傅冷着脸出现:“二十一,四十二上告你因私愤杀了五号师傅,十三作证,现在,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春儿看了眼毫无退路的处境,平静道:“可否让我与她们当面对峙?”
七号师傅与其他几位对视了一眼,点点头道:“你们都是地宫花了极大的精力培养的人才,自然是要一视同仁。”
于是她被带到十三和四十二面前,十三不敢看她垂下了头,四二十则冷着脸无所畏惧的与她对视。
春儿问她:“之前出任务时,我便提醒过你不要穿妓·女的衣裳回来,但你不听,后来因此五号师傅侵犯了你,这应该不是我的错吧?再之后你说五号师傅让你当天晚上又去,但你不愿,说要杀了他,并且怂恿我和十三一起……”
四十二大怒:“你撒谎!明明是你和十三自愿去……”说到这里,她脸色一变,瞬间反应过来自己中了二十一的圈套,霎时脸色雪白。
她惊惶地看向几位师傅,正要说些什么,然后春儿却瞬间动了,在她尚未反应过来之时,匕首已经划过她的脖子,鲜血喷涌而出,撒了她半头半脸。
她平静地看着四十二号愕然倒下,转身对几位立时戒备起来的师傅道:“刚刚她已经承认了,杀五号师傅的事是她主导,想必各位师傅没听错吧?她杀了师傅,我杀了她为师傅报仇,这,可错了?”
几人愣住,面面相觑,七号师傅打量她片刻,颔首一笑:“你做得没错,从今往后,你可以挑选任务,并且决定是否需要组队。”
春儿平静行了一礼:“多谢您,不过组队就不用了,免得下次再发生这样的事,浪费好不容易培养起来的人才。”
七号师傅看着她的目光越发满意,温和道:“如此,你便去休息吧,想必你刚出任务回来,辛苦得很。”
春儿颔首:“多谢。”然后便走了出去,四十二的尸首她再未多看一眼。
走出不远,她回头,看向跟在她身后的十三:“你还有事?”
十三小心翼翼道:“二十一,之前,是四十二说,你明知那衣裳会给她带来痛苦却没用心提醒她,所以……后来五号师傅失踪的消息传出来,她就找到师傅们上报了,我,我是没办法……”
春儿打断她:“十三,你我都是在这里拼杀了许多年才活下来的人,都知道对方是什么人,其实你不必在我面前伪装,四十二号的事,你想两头做好人,两头不得罪,我不管,但往后,烦请你不要再接近我。”说罢,转身离开。
十三看着她的背影脸色忽明忽暗,刚刚二十一的狠辣震慑到了她,她原本想要示好,不愿与二十一为敌,不过人家不愿和她相交也是没办法的事,她转身,也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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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儿的利落反杀,是因为她看透了地宫的本质,在这里,越冷血无情的人越能活得下去。
她也因此获得不好好处,年仅十三就得到了挑选任务的机会,但她也很少挑选,一般上面指派什么,她就接什么,如此,她在几位师傅的那里越来越受重视,交给她的任务也越来越高。
出的任务多了也听了不少外面的传闻。
比如她十四岁那年,英亲王打退了威胁了明国几十年的鞑靼大军,高调回朝,受到了皇帝极高的礼遇。
比如她十五岁那年,在百姓心中如战神一般的英亲王竟被内宅所困,因内帷不修受到太子一党多次弹劾。
十六岁,太子与英亲王势同水火。
十六岁的下半年,英亲王府突然爆出丑闻,原来英亲王妃孟氏竟是端王余孽,也就是说,她与英亲王乃是亲叔侄,英亲王的声誉受到极大影响。
十七岁,朝中突然建立起来一个组织,叫做锦衣卫。
十八岁,听说锦衣卫的指挥使乃是英亲王的儿子,而且两父子经常在朝上互相针对,锦衣卫的名声愈显,其手段比之她们地宫的行事也不逊色。
甚至后来地宫的杀手好几次出任务时都遇上了锦衣卫,因此损失了几个好手。
后来,她便被派去刺杀锦衣卫指挥使管长乐。
但她失败了。
这是她第一次任务失败,并且被那位指挥使一剑划破了她的面罩,伤了她一半脸颊,两人目光对视时,她的眼里是冷漠,而他的眼底满是戾气。
她不恨任何人,而他似乎恨不得除尽所有人。
她拼着重伤回到了地宫。
此后便听到锦衣卫在加大人手搜查他们,但那时她正在生死边缘徘徊,已经无力顾及了。
她的仇已报,家人也安置好了,这些年的地宫生活早就让她活成了一个快没了感情的怪物,她有时想,就这样死了,倒也不错。
可也许是她命长,她终究还是熬过来了。
她清醒后没多久的一天,突然地宫里所有有实力的杀手都出动了,她不知道如此浩大的声势是要做什么,她因为重伤没有参与,但也隐隐感觉不对劲儿。
当时只留了七号师傅看守地宫,他来看她时,突然就说:“太子殿下反了。”
她当时还在想,太子怎会反?等到老皇帝一死,这天下不迟早是他的吗?不过想起之前他和英亲王之间的争锋相对,似乎也正常。
然而他又说了句:“若此次太子殿下起事失败,或许这地宫,也会暴露。”
春儿愣住,她直到这时才反应过来,原来,他们背后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主子,竟是太子殿下。
后来太子殿下果然失败了,他们所在的地宫没有暴露,反而因为没有供给,留在地宫的人快要饿死。
后来,七师傅终于带着所有剩下的二十几人,有大有小,全部出了地宫。
然而他们还来不及感受自由的微风,就被无情而来的利箭打破了。
原来锦衣卫早已查到了地宫所在,但却一直守在外面,要么,让剩下的人就此葬身在里面,若他们出来,也是第一时间被杀死。
他们从来没有活着的可能。
七师傅带着几个好手逃了出去,春儿也在里面,然而等到后面马蹄声逐渐接近时,她突然停了下来。
七师傅看着她:“二十一?”
春儿道:“你们快走吧,我抵挡一阵。”
“为什么?”七师傅不解地看着她。
春儿道:“我已经活够了。”
七师傅深深看了她一眼,带着剩下的几人急奔而去。
不过片刻身后的人就赶了上来,她站在那里一夫当关。
打头的是指挥使管长乐,不知为何,她看到他竟笑了笑:“大人,好久不见。”
管长乐抬手制止要围上去的人:“她是在我手底下逃走的第一人,我要亲自抓她。”说罢,举着长剑就攻了上来。
春儿擅长暗器,远攻,当箭和柳叶刀都没了的时候,她持匕迎了上去。
若是远攻她尚有一战之力,但短匕对长剑,不过片刻她就负了伤。
可她脸上平静,眸中蕴含着淡淡的光,她最后酣畅淋漓的打了一场,然后在他的长剑刺来时不再躲避。
穿胸而过,她嘴边黑红的血迹一串接一串,可她脸上慢慢浮上笑容,她叹了口气,那口气,让她将这一世所有遭受的痛苦和背叛都吐了出去,她毫无留恋,也毫无怨恨,她说:“多谢你。”
多谢你在我人生的最后送了我一程,不叫我曝尸荒野,死也无人知。
此生,她已然满足了,她只希望若有来世,她可以安安心心地睡觉,可以毫无忧虑的吃喝。
仅此而已。
春儿,闭上眼睛倒了下去。
年轻的锦衣卫指挥使看着她的尸体沉默不语。
刚才她迎着自己剑尖而来的瞬间他便生出愕然,后来她解脱一般的笑,不知为何,让他拿剑的手颤抖了一瞬。
他们,立场不同,可苦难是相同的。
他想,如有来生,我与你便不做敌人吧。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古代二婚家庭》到这里就全部完结了哈。
嗯,原本有很多话想说,不过,觉得好像安安静静的完结也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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