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番外·五·鸣鸣
春儿背着一篓子干柴回到家的时候, 见泥巴院子里坐着一个打扮的花枝招展浓妆艳抹的中年妇人,正拉着她家有些憨傻的妹妹挑拣打量。
她老实的爹坐在门口垂头不语, 她娘悲苦的脸上陪着小心,时不时抹一把泪, 看着妹妹的眼神悲伤又无助。
妇人是隔壁村的周媒婆, 与人保媒拉纤的同时,也做些人口买卖。
他们家因为实在太穷,娘又生了弟弟, 今年收成又不好,眼看全家都要饿死, 前儿听说县里有户人家在采买小丫头,爹娘辗转难眠了两个晚上, 用家里仅有的半斗大米说尽了好话请了周媒婆来, 要把妹妹给卖了。
她看了眼周媒婆脚边那半麻袋大米,里面是陈米, 就这, 也是他们家最值钱的一点东西了。
她将柴火背去灶间搁下, 取下头上的包帕,舀了一瓢水洗了把脸,又把头发重新梳了, 这才走了出去, 站到周媒婆面前:“周娘娘,您看我比妹妹聪明,又好看, 您买我吧。”
周媒婆看她一眼,见她虽面黄肌瘦,但看得出来的确眉眼清秀,自然是比半傻的妹妹要好的,顿时眼睛一亮,又拉着她的胳膊腿儿捏了捏,对她娘笑道:“你们家老大比老二好,若是卖她,我多给你一两银。”
她娘大惊,摆手道:“春儿不卖,春儿得留着替我们干活呢!”
她爹也站了起来,有些着急地搓着手,却因笨嘴拙舌说不出话来。
春儿看着她娘:“妹妹脑子不好使,您把妹妹卖了,到时别人欺负她都不知道,再说她也能干活了。”
又对周媒婆道:“周娘娘,您也见着咱们家的情况,您把大米还给我们家吧,不然我弟弟没米汤喝得饿死了,我跟您走,您卖我肯定不亏。”
周媒婆笑吟吟地捏了捏她脸颊:“好姑娘,心善又机灵,行,只要你跟我走,不仅大米还给你们家,我再多给你娘半两银子。”
春儿忙跪地给她磕了个头:“多谢周娘娘心善。”
她又给父母磕了头:“往后春儿不在,爹娘辛苦,但是妹妹不能卖了,卖了她就是个死,求爹娘好好照顾她。”
她爹深深埋下头去,她娘粗糙的面容上早已泪流满面。
她要跟着周媒婆走时,妹妹突然揪住她的衣襟,有些懵懂的大眼睛直直看着她,喊:“姐姐……”
春儿掰开她的手指,摸了摸她的小脸儿,说:“往后乖乖听话,多干活,少吃些,好好活下去。”
春儿被周媒婆牵着走了,妹妹秋儿踉踉跄跄的跟了几步,最终却被门槛绊倒,眼睁睁的看着姐姐走了,嘴里干干的喊:“姐姐……”
这一年,春儿七岁。
她被周媒婆从村子里带出去,到了镇上,再坐船去了县城。
她只来过镇上两次,更别说县城,一路上看着什么都觉惊奇,可她只默默记在心里,并不像别的小女孩儿那样惊叹出声,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到了县城,她们一起五个女孩儿被收拾了一番,换上没有补丁的粗布衣裳,便跟着周媒婆上了马车。
然后进了一家高门大户,春儿进去后,看着他们家的门廊上都是瓦做顶,看得目不转睛。
几人被带进了一个院子,一个容貌严肃的婆子见了她们。
五个里面,春儿的五官是最好的,也是最淡定不畏缩的。她牢记周媒婆的话,垂着眼皮子站着,任那婆子打量,又看了看她的手,掰开嘴看了她的牙,最后她果然被留了下来。
她用余光看了眼那婆子递给周娘娘的荷包,鼓鼓囊囊的,肯定要比买她花的那四两银要多。
她再次垂下眼皮,心想,这里这样好,往后我要努力干活,存些银子给家里,让家里再不用卖谁就能活下去。
但直到她被送到一个病得快死的少爷跟前儿,她才知道自己是被买来为少爷冲喜的。
少爷重病,已经药石无医,不知哪个道士说的,要找个童女在少爷床前伺候三日,以阴气吸走病气,少爷说不得就能好。
春儿就这么被关进了少爷的屋子。
说不害怕那是假的,毕竟她要和一个随时都可能断气的人在一起三日,而且她聪明,知道若是少爷三日里真的死了,恐怕她自己也是不好过的。
她在昏暗的房间里呆坐了一会儿,便有了决定,起身去床边细细观察那少爷。
少爷瘦的皮包骨头一般,脸上颧骨凸出,嘴唇干裂,胸口起伏缓慢,看起来真的很吓人。
可她不能等死,她记起以前曾听老一辈的人说过,人的活气能赶走死气。
她咬了咬牙,脱掉自己的外衫,掀开少爷的被子,想要把自己的活气过给他。
可刚一掀开,一股子屎尿味儿就扑鼻而来,她不查被熏了个正着,险些吐出来,忙捂住口鼻退开几步,见他下身早被屎尿给浸湿了,好似许久不曾收拾过。
她眼睛都红了,但最终一滴眼泪也没有流下。四处找了找,在侧间找到了一桶水,然后忍着脏臭,花了很大功夫给少爷清洗干净,又找到衣裳床单给他换了。
她想把换下来的脏衣物扔出去,可是门窗皆已上锁,只在大门下面留了个小窗口给她送饭菜,于是她就从那里把脏衣物塞了出去。
做完了这些,天都快黑了,外面响起脚步声,应该是给她送饭的丫头,她听见那丫头见到那堆脏衣裳时嫌弃的声音,又说她多事,她没出声,等着她把饭菜从口子塞了进来。
送来的竟是大米饭,一荤一素一碗汤,虽简单,可对她来说简直就是人间美味。
她几乎狼吞虎咽的吃完了饭,正端着碗喝汤时突然看到躺在床上的少爷,丫头没有送来他的饭。
想必,大家都觉得少爷活不成了,所以不给他收拾,不给他吃喝,他的嘴唇才那样干吧。
她看了眼还剩半碗的汤,想了想端起来走到床边,给他喂了一些。
然后她发现少爷还能咽,顿时就有些惊喜,便把半碗汤都喂给了他。
之后就没人来过,到了晚上,她知道少爷还能吞咽,害怕便去了些。
睡觉的时候她将少爷摆成侧睡,自己睡在他背后,然后抱紧了他,将自己的‘活气’过给他。
少爷的气味有些奇怪,像是许久不曾见过阳光的霉腐之气,但她并不嫌弃,在乡下,她什么难闻的味道都闻过。
离开家的第一晚,她有些睡不着,难免想着家里憨傻的妹妹,愁苦的父母,和已经半岁却哭声细弱的弟弟,她想着那四两银子能不能改变他们家的状况。
如果少爷三天后没死,她会不会的到赏赐?
这样想着,她便在少爷的耳边低声说话:“少爷,你今天能咽进去汤水,那你肯定能听见我说话对不对?我是你们家里买来给你冲喜的,可是我不知道怎么冲,只好试试能不能用我的活气赶走你的死气。少爷,如果你能听见,那请你一定要活下去好不好?如果你死了,我可能也活不了了,可是我还不能死,我家中还有……”
她就这样絮絮叨叨的说着,少爷没有一点反应,她说了会儿困了,便也睡了。
第二日她早早醒来,睁着迷茫的眼睛正要坐起,却发现自己竟然抱着一个人,她以为是妹妹,还用手拍了拍,却感觉不对,顿时吓了一跳,就在她险些叫出来时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不在家了。
她愣了会儿,才翻身坐起,察觉少爷的身子有些凉,想到一个可能,颤抖的伸出手指到他的鼻子下,停了一会儿,有浅浅的呼吸,这才大大松了口气。
掀开被子起床,又闻到了尿骚味儿,少爷又尿了。
她摸黑给少爷换了裤子床褥,等折腾好了,外面天色也亮了些,她又把脏衣物塞了出去。
早上来送饭的丫头看见了,嫌弃不已,嘟囔道:“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到这会儿还不如想着自己个儿的生死……”
她只当没听见,因为不是她不想,是她没法想。
她看了眼饭菜,又只有自己一个人的,便冲外面喊:“为什么没有少爷的饭菜?”
丫头道:“少爷早吃不进去了,你爱吃不吃。”
春儿忙道:“可少爷还能喝粥水,你弄点粥水来吧。”
“切,怎么可能?前儿可是连药都喝不进去了。”
“不是,是真的,昨儿我给少爷喂了些汤,他都喝了,他能喝的,你给弄些来吧。”
“真的?”外面的丫头有些惊讶。
春儿忙点头:“真的真的,喝了半碗呢。”
外面的丫头沉默了一会儿,终于道:“好,你等着。”人就走了。
春儿松了口气,忙自己用了饭,又给少爷喂了半碗汤,见他咽得比昨儿还快些,不由心生欢喜,她想,只要能吃喝,少爷肯定不会死了。
没过一会儿那丫头又回来了,却通过口子递进来一碗药,说道:“你先把药给少爷喝了,厨房在熬粥了。”
“哎,好。”
春儿欣喜,喝了药,就能好得更快了。
那丫头叮嘱道:“记得一定要全喂了,别撒了啊。”
“欸,你放心!”
春儿答应着,端药喂少爷,可奇怪的是,汤都喝得下去的少爷这回却牙关紧咬,一口药都不喝。
外面丫头还在催,她急的头上沁出了汗,凑近少爷耳边道:“少爷赶紧喝药,喝了药就能好了!”
可惜少爷还是不松口,她喂了半天也没喂进去,没办法,正打算把药还给丫头,可想了想,大户人家的少爷喝的药肯定是好药,补身体的,她的身体也弱,不如就先喝了自己补补?
她想着,转头看了眼少爷,见他依然闭着眼睛,忙咕嘟咕嘟仰脖子喝了,药苦得她五官都皱到了一起,可她悄悄笑了笑,抹干净嘴边的药渍,把碗还给了一直在外面催促的丫鬟。
丫鬟走了,她想着一整天关在屋子里该做些什么才好?
她四处看了看,无事可做,只好又回到少爷的床边,转头却看见床头还放着几本书,顿时眼睛就瞪大了,忙小心翼翼拿起来看了看。
那书已经沾了灰,她拿袖子轻轻擦干净,闻了闻书香味儿,正要翻开看一看,却突然有血迹滴到那书上。
她吓了一大跳,下意识抬头看去,却突然感觉自己唇边一阵湿凉,抬手去擦,擦到一手的血。
她吓得啊地惊叫了一声,扔了手中的书,踉跄两步摔倒在地,忙去捂鼻子,却突然腹部一阵阵绞痛,然后嘴里也涌出血迹来。
春儿懵了,自己怎会吐血呢?她是病了吗?可她没觉得哪里不舒服啊,那是吃错了东西?可她也没吃……
她惊住,她喝了少爷的药,少爷死也不张嘴喝的药!
所以,那药里有毒吗?
她要死了?
她颓然地瘫倒在地,抱着自己小小的身体颤抖不已,默默流着眼泪仓惶地等待着死亡来临。
可直到外面再次响起那丫头的声音,她也没死。
那丫头送进来她的晚饭,又送进来一碗药,叮嘱她:“先把药给少爷喝了。”
春儿脸色发白,看着那碗药迟迟不敢去端。
门外春日在催促,她回头看了眼毫无动静的少爷,终于慢慢起身将药碗端起,然后走到床边,站了一会儿,强忍惊慌,转身喊道:“姐姐,喂不进去了,少爷没动静了,怎么办啊?”
“喂不进去了?”外面的丫头反问了一句,并不慌张,对她道:“你试试少爷可还有气?”
她试了下,虽然缓慢,但气息比昨天还要强烈,她转头道:“姐姐,很弱,我怎么办呀?”
丫鬟道:“什么你怎么办?你就是来给少爷冲喜的,自然要靠你救少爷了,既然少爷喝不进去了,你把药碗递给我。”
“是,姐姐。”她小心翼翼答应着,又把药碗递了出去,悄悄松了口气。
丫头走了,她吃了午饭,留了半碗米饭泡进汤里,然后用筷子一点点碾得软烂,和稀粥一般。
然后端到少爷面前,凑近他耳边低声道:“少爷,我把白米饭泡了点粥,你乖乖吃下去,吃了你的病才能好。”
她喂给他,但他不张嘴,她想了想道:“少爷,你放心,外面的丫头想害你,我不会给你喂她端来的药了,但您得吃饭,吃饭了才能活下去。”
她再喂,少爷果然缓慢的吞咽了,春儿松了口气。
此后她惴惴不安,就怕自己喝了那碗药是不是最后也要变成少爷这样。
可期间她只觉得身体有些软,脑袋有些晕,倒也没什么大问题。
三天后,房门终于被打开。
然后涌进来一群打扮贵气的男男女女,春儿瑟缩着躲到角落里,看见他们忐忑不安的围到床前,静默着,好一会儿,一位红着眼睛的中年妇人伸出手指,正要试探少爷的呼吸,少爷却缓缓睁开了眼睛,他看着那中年妇人,暗哑唤道:“娘……”
少爷醒了!
那道士的话是真的,少爷真的给冲喜冲好了!
顿时这消息像长了翅膀一般在府里瞬间传扬开来,众人都吃惊不已,那被大夫说救不活的少爷真的被一个不知哪个村里来的小丫头给救醒了?
春儿赌赢了。
她成了少爷的救命恩人,夫人甚至亲自感谢过她。
她依然在少爷身边伺候,少爷也只要她伺候,可他们的房间里再不是昏暗又难闻的,里面亮堂极了,还熏了香,一点异味都没有,她从来没闻过那样好闻的香。
她的待遇得到很大改变,穿的衣裳更漂亮了,吃得食物也更精细了,许多她这辈子都未看见过,她得了好些赏赐,其中还有两锭十两的银子。
她把银子小心收了起来,赏赐的衣裳首饰也都包好,想着什么时候能出府一趟,让周娘娘给家里送去。
等到少爷越来越好,终于可以坐起来自己吃东西的时候,她小心翼翼提了出来。
少爷看着她的目光很温和,不仅答应了她的请求,而且还请夫人派人送她去找周娘娘,免得人家看她年纪小欺负她。
春儿十分感激,发誓往后一定要好好伺候少爷。
她带上了自己攒下来的所有东西,还有一包猪肉脯,家里极少吃肉,她想把这些送给家人吃,让他们也尝尝肉味儿。
送她去的人据说是夫人身边一位得势的嬷嬷,两人坐了马车出门。
路上她感觉那嬷嬷一直在打量自己,她垂下眼睛不敢多看,乖巧又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停了下来,嬷嬷叮嘱她先候着,自己下去看看。
春儿乖巧的点点头,外面嬷嬷似是在和人说什么,听着像是男人的声音。她有些好奇,正想掀开窗帘看看,马车门却突然被打开了,一个面相阴沉的男人走了进来,上上下下的打量她。
春儿背脊一冷,这样的目光她再熟悉不过。
之前周娘娘要卖她和妹妹时,就是用这种掂量货物一般的目光。
她有些急了,正想喊嬷嬷,却听男人一声冷笑:“就是你多管闲事坏了人家的好事?”
春儿一愣,心脏被恐惧紧紧攥住,她想也没想就往车门口冲去,可那男人一声冷哼,一把抓住她的发髻,将她给拖了进去。
春儿发出一声惨叫,正想大呼求救,却被男人狠狠掼在了马车里的桌子上,头上一阵剧痛,她闷哼一声倒了下去,抱在怀里的衣裳银子都滚了出来……
马车缓缓启动,她迷迷糊糊间透过车门缝隙看到那嬷嬷站在路边目送他们离去。
再次醒来时,她耳边听到的是孩童的惨叫,鼻尖闻到的是浓重的血腥味儿。
等她慢慢睁开眼睛,看到眼前的一切,她已身在地狱。
作者有话要说:鸣鸣的番外应该有两三章,主要是她的前世。
另外推下自己的预收文《招夫记》,希望多多收藏支持,谢谢:
【正经文案】
张幺幺成功报了父母之仇,却也被所谓的正道人士围攻而死
她其实死而无憾,却没想到会在一个寻死的小娘子身体里再次醒来
她装聋作哑,终于明白了小娘子为什么会寻死——
小娘子是赵家买来的媳妇儿,多年无子,今年丈夫又出了意外瘫痪在床
赵家快要绝后,就想再招个典夫生子,但小娘子宁死不事二夫
——但她没死成,典夫却招上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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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娘子柔弱,但张幺幺却从不认命
日子穷苦?那便想尽办法谋生便是,
于是她辛苦打拼,终成了叫人不敢小觑的大女商
婆婆霸道?没有什么是钱不能解决的事,
亲戚贪婪,讲不听道理她还有武力
偏偏两个丈夫,一个护她一个爱她,
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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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一天,她那腼腆的典夫郁秀才
告诉她自己其实是京城侯门的私生子
如今侯府后继无人,侯爷命不久矣
他要回京继承爵位……
所以……
才成了大女商,又要去宅斗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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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
1、不是二夫侍一女
2、爽文、宠文无疑,经商、宅斗也是真
(2020.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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