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秀冬跟周团长约定好后,就借口吃坏东西拉肚子,朝孟家大院里跑。
本来周吉要派卫兵给她指路,被她三言两语给拒绝了。
要真有卫兵跟着她,就目前这个时代大家仇视地主的态度,她去找孟九棕兄弟俩,不是找死吗!
村里人都知道她缺根筋,傻乎乎的,周吉刚才跟她交流一番,感觉她没大家说得那么傻,不过想着她是个小丫头,谅她也不敢在孟家兴风作浪,也就随她去了。
孟家宅院真的很大,穆秀冬小的时候来这里玩过好几次,但对这里的印象还是很模糊,在里面转了好半天,小心翼翼的避开里面巡逻的卫兵,这才到孟九棕兄弟俩住的牛棚子。
牛棚子不大,大概十来平米,四面用木头搭个架子,上面盖了些陈旧的茅草,一下雨就漏水,一吹风就能冻死个人,里面还真得喂了两头牛,供村里人共同使用。
就是这样的坏境中,两头牛的对面,还用杂草扑了两个‘床’,靠墙角的地方放了一些缺口的锅碗瓢盆,几件补丁摞补丁的衣裳和一床破棉被。
明明是脏乱差的牲畜棚,被人打扫的干干净净,连那些杂碎的日常用具,都被打理得清清爽爽。衣服也叠得整整齐齐,足见住在这里的主人是爱干净之人。
穆秀冬站在老远的地方就闻到牛棚里一股浓重的牛粪味道,忍不住皱了一下鼻子,心里替孟九棕兄弟悲哀。
想他们自小锦衣玉食,被人伺候长大,享尽荣华富贵,哪成想时代翻天覆地,两人一下从云端落入低谷,住在这样的牛棚子,受尽白眼屈辱,想必比死还难受。
如果他们的地主帽子摘不掉,成分不能改变,往后还会吃更多的苦。
穆秀冬模糊的记忆里,她刚出生的那年,穆老三把她交给许玉凤喂奶。许玉凤刚生产完铜花不久,要喂胃口大的铜花,不愿意喂她奶,总背着穆老三、穆老二把她丢在一边,饿得哇哇大哭。
穆老二知道自己婆娘的脾性,怕真把穆秀冬饿死,没少抱着她去村里有生产孩子的妇人家讨奶。
那时候正值战乱,家家户户缺吃短喝,谁都不愿意借奶,怕饿着自家孩子。
但是孟家的四姨太太,也就是孟九棕兄弟俩的母亲为人心善,瞧着穆秀冬小小的一团实在饿得不轻,便时常奶她,还时不时拿些小米给穆老二,让他回家熬给穆秀冬吃。
虽然这些小米大半都被许玉凤拿了去,不过作为穿越过来的穆秀冬,孟四姨太太当年的喂养之恩,她是铭记在心的。
如今他们落难到此,穆秀冬有心想帮他们,却不知道该怎么帮。
正苦思冥想之际,忽然看见两个身形瘦弱的少年,一个穿着褐色斜襟衣裳的30多岁妇人,身上背着沉沉的三筐杂草,背弯驼成90度,十分费力的往牛棚子里走。
在他们身后,还跟着两个协助解放军同志日常琐碎事的村里人。
那两人长得比较壮硕,手里都拿根手腕粗的赶牛鞭子,一边抽打着他们的裤腿,一边恶狠狠的大声呵斥:“别磨磨蹭蹭!赶紧背到牛棚里去,要饿着了牛,生了病,看我们不抽死你们!”
两个少年,一个十六岁的年纪,面容白净,眉目修长,身量不低,但是瘦得很,浑身带着一股子瘦弱儒雅的书生气息,偏偏目光阴鸷凶狠,给人一种羁傲不驯的感觉。
另外一个少年,看起来十三、四岁,长得唇红齿白,一副女孩儿相貌,同样瘦弱的厉害,但是眼睛温温润润的,看起来让人心生爱怜好感。
这两个人便是孟九棕和孟景湛兄弟俩,他们的母亲——齐雅茹,才三十三岁的她,虽然依旧美丽,但是被村里人折磨了好几年,她的脸颊瘦的骨头都凸了出来,眼睛没有一丝光泽,被那两个男人抽打也感觉不到痛似的,佝偻着身体,驮着重重的杂草往牛棚子里走,满身是饱经风霜的痕迹。
他们母子三人的膝盖、手肘、脚腕处都有被抽打过的痕迹,血顺着伤口流了出来,染红这三个部位的衣料,看起来十分可怜。
一个马脸的男人打完他们母子三人,瞧见孟九棕眼里一闪而过的阴鸷眼神,抬手扬起手中的鞭子狠狠打在孟九棕的脸上,破口大骂:“你瞅什么瞅!你个地主坏份子的杂/种!你再瞅,信不信我把你们往死里抽?”
孟九棕白净的脸上立马被他打出一条拇指大的血条子,他没有生气,反而噙着一抹笑容,眼神淡淡的盯着马脸:“马大壮,你天天来这么一出累不累?要打赶紧打,废什么话。”
马大壮最见不得他这副淡定样儿,活像自己打了他,日后他还有机会打回来似的。
登时气的七窍生烟,抬手又要打他,却被一旁比他矮一点,但身形比他圆润,人称‘蔡大饼’的男人拦住,“行了马大壮,你都打了一路了,再打,把他们打坏了,明天谁去沤村里的肥?”
马大壮不解气,举着鞭子道:“这个小杂碎,你看看他那副样儿,还当自己是大少爷呢,端起架子把咱当下人。我呸!就他那死样儿,一辈子都甭想翻身,就该跟他死鬼老爹一样,早死早超生。”
孟地主可以说是孟九棕兄弟俩的死穴,孟地主身前乐施好善,孟家的子弟却落到如此下场,如今还被外人出言侮辱,是个人都不会忍。
眼见孟九棕的眼神越发冰冷阴狠,蔡大饼赶紧拉着马大壮到一边道:“你又提孟地主做什么?你又不是不知道孟九棕那小子,你打他、骂他,他都无所谓,但要涉及孟地主和他家人,他铁定会拼命。47年的时候,葛老狗他们带人去抄孟家,见孟九棕娘长得漂亮,欲行不轨,那小子二话不说,提着一把长刀,直接砍断了葛老狗的老二和一条胳膊,还弄伤了好几个欺负他弟弟的人。那时候他才十三岁就已经如此凶狠,一点不像表面那样弱不禁风的书生模样,你要惹怒了他,小心吃不了兜着走。”
这些事情,马大壮是知晓的,他还知道孟九棕兄弟两人被扣上地主坏份子后,有那从前跟孟地主有过节的人,故意落井下石欺负他们母子三人,结果无一例外地遭到报复。
比如有个姓田的男人,趁孟九棕不在,把孟景湛丢进尖头村后山脚下的沟渠里,差点溺死孟景湛。
当晚姓田的家里就着了火,直把屋子烧垮了一半,田家养得十来只鸡、两头猪全被一刀砍断脖子,鸡血和猪血洒得满院子都是,就跟杀人之地一样恐怖。
前去救火的村民都被吓得不轻,虽说后面孟九棕也受到了处罚,不过村民们不敢再做太过过分的事情,就怕惹毛了这孟九棕,哪天爬自家墙,把自己的脖子给抹了。
再比如,周团长他们驻扎到孟家后,军队里有那对地主绅豪疾恶如仇的人,看孟九棕母子三人不顺眼,想方设法的折磨他们。
孟九棕忍无可忍之时,一把抢了那人的枪,对准那人的头顶就是一梭子,只把那人吓尿,回过神时气得猛揍孟九棕一顿。
后来周团长出面制止了这件事情,还明文规定军队里的人不许再欺负孟九棕三人。
一来二去,孟九棕是个拼命三郎的名声传来出去,大家伙儿都不敢明面欺负他,都是暗地里从旁暗戳戳的欺负,可不敢跟他当面较劲儿。
马大壮想到这些,心里的火气去了一大半,到底心有不甘,狠狠踹了孟九棕肚子一脚,说了句:“狗娘养的,这次便宜你了。”扭头离开。
他的力气很大,这一脚下去,本就瘦弱的孟九棕直接趴在地上,厚重的背篓立马跟着压了下去,一张白净的俊脸瞬间被地上的沙石磨红。
站在牛棚对面一颗槐树下的穆秀冬看到此景,既生气又无可奈何。
生活在这种鹤唳风声的时代里,没有什么大金手指的她,也只是这个时代的一粒尘埃,注定要跟着时代随波逐流。
这个年代的成分,实在太过重要,她虽然被划分为贫农成分,但要跟地主成分的人沾染上,无疑是惹祸上身。
如果她是一个人,她可以毫不犹豫的冲上去,让那欺负人的马脸受个教训。
可她不是一个人,她还有个苟延残喘的便宜爹,还有一个待她不错的二伯,她不能因为自己的一时冲动而连累他们。
可若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她又觉得良心不安,甚至觉得羞耻、愧疚。
在她年幼无助的时候,是齐雅茹帮助了她,孟九棕兄弟俩小的时候一直护着傻乎乎的她,有什么好吃的东西还记得分给她一份。
如今他们母子三人落难,她不作为,谈何为人。
要是能给马脸一点教训就好了,这样他就不会再欺负孟九棕他们。
这个念头一闪,牛棚子里的两头牛突然发出长声的‘眸——’声叫,竟然都挣脱了牛绳,直直朝正准备离开的马脸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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