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院门外,陆初筝收了短剑,微微仰着脸给陆承风整理僧衣,含着笑的嗓音温柔而却又严肃,“我们不能总指望外人来帮,得自己立起来。”
圣旨下来的速度比她预计的快了一天,一会回公主府收拾收拾,明天就能启程去北疆。
哪怕北疆真是蛮荒苦寒之地,也比暗潮汹涌的上京好。
“承风明白了。阿姐去哪,承风便去哪儿,我们不靠任何人。”陆承风微微笑了下,眼神清亮,“承风还有阿姐。”
母妃不在了,他还有阿姐。
他是男子,他得自己立起来才能为阿姐遮风挡雨。
“去跟国师大人说一声,这些年你在镇国寺多得他照拂,理当拜别。”陆初筝拿走他身上的包袱,唇边弯起满意的笑,“太傅退婚不是他的错,你莫要记恨他,这桩婚事本就不会成。”
“承风听阿姐的。”陆承风乖乖点头。
陆初筝欣慰扬眉,拎着包袱领他去见无尘。
张德政去公主府宣旨,镇国寺这边应该是安排了其他人来。
陆承风在镇国寺内修行期间,不能离开禅院半步也不准人无故探望。他没法及时获得宫中的消息,萧元嵩退婚一事,应该是传旨的太监告知。
若是萧元嵩没有退婚,他们会在两日后大婚。
皇帝也不会将他们流放北疆。
自己不知道穿书之前,对赐婚一事也没多少感觉,甚至想过嫁过去后各过各的,自己还是千娇万宠的三公主。
眼看着淑贵妃死在自己怀里,她便不报任何幻想了,只想活着。
自由自在的活着,不再当狗皇帝手中的棋子。
进入去往方丈禅院的小径,陆承风想了想,忍不住问,“阿姐会不会觉得遗憾?太傅是上京第一才子,惊才绝艳,样貌丰神俊朗出尘脱俗。若他不退婚,我们或许不会被流放北疆,承风不想阿姐受苦。”
“为何要遗憾,是阿姐主动要去北疆,再苦也比上京好。太傅有他的心头月,阿姐也有喜欢的人。再说了,那个文弱书生没什么好的,阿姐一脚能踹飞他。”陆初筝轻笑,“换一个更好。”
“阿姐值得最好的。”陆承风被她逗笑,“听说北疆男儿血气方刚,个个顶天立地。”
“那阿姐就选最好的那个。”少女的声音里满满的都是期待,“北疆天大地大,比上京好多了。”
“阿姐不怕,承风也不怕。”少年也激动起来。
“有阿姐在,天塌下来也会找梯子给你顶着。”
……
姐弟俩的交谈声远去,萧元嵩走出暗处,好笑摇头。
就她那点三脚猫的功夫,还一脚踹飞他?
不过,她确实和以前不大一样。
几日前还颓丧无助,我见犹怜,今日却像是彻底活了过来,又不见丝毫的轻狂张扬。
相反,她安抚陆承风的话里,透出的自信令人折服。
印象中,长乐是宫中一霸,刁蛮任性,从不顾忌他人的感受。可眼前所见的长乐,大气聪慧,便是身处逆境也不自怨自艾,反而逆势破局,为自己争取到一线生机。
他们去了北疆,皇帝鞭长莫及,待太子登基后必定会迎她回京。
若是留下,会出怎样的变故谁都说不准。
萧元嵩回想起方才她安慰陆承风时,苦中作乐的话语,心中隐隐生出一丝自责。
长乐在他退婚当日追到竹庐,应该是想求自己不要退婚,给她时间筹谋。
自己非但没给她求助的机会,退婚之前也不曾同她通气,着实不该。
北疆离上京如此遥远,她一个娇生惯养的公主,到了那边怕是要吃尽苦头。
自己无意针对她,却不想还是逼得她走上了另外一条路。
萧元嵩绷紧了下颌线,目光幽邃莫辩。
回到竹庐,他上楼去书房写好了一封信,叫来书童安平,“给元焕飞鸽传书,命他做好准备,待长乐公主与燕王入了北疆好生照应,别说是我的安排。”
“是。”安平接了信就走。
“回来。”萧元嵩曲起手指轻轻敲了下书桌,又说,“派两个人暗中护送长乐公主,务必保她平安到达北疆。”
此去北疆路途遥远凶险,长乐那点三脚猫功夫,打不过也跑不过。
“安平这便去安排。”安平行礼退下。
萧元嵩拿了卷书册翻开,思绪纷杂。
无尘的卦象说,长乐会去北疆,而自己会跟着去……莫不是皇帝要对萧家下手?
饶是如此,他也绝无可能会随她去北疆。
想起昨夜父亲连夜入宫,他又放下手中的书册,下楼叫上安平回城。
踏入城门,长乐公主和燕王自请前往北疆,为大燕祈福的消息,传遍大街小巷。
萧元嵩听了一路,心中对长乐的好奇又多了几分。
回到国公府,萧元嵩将马匹交给安平,整理了下衣衫径自去见父亲。
他任太子师不任官职,便是不希望皇帝以为萧家在把持大燕的朝政,若皇帝想要动萧家,他辞任太子师便是。
太子如今已不需要他这个老师提点教导,皇后母族中能人无数,会仔细辅佐他上位。
萧元嵩进入父亲住的院子,管家迎上来含笑看他,“二公子可是要见老爷?”
“是。”萧元嵩略略颔首。
“老爷在书房。”管家躬身请他进去,小声提醒,“早晨上朝生了一肚子火,还没消。”
“多谢。”萧元嵩不自觉敛眉。
他昨夜回到府中便去了自己的院子,只知父亲奉皇帝急诏入宫,未有过问那天象如何处理。
如今看来,应该是用长乐流放这事抵过去了。
“二公子客气。”管家笑了下,不在出声。
到了书房门外,管家上前敲门,得到应允这才开门请萧元嵩进去。
萧元嵩抬脚入内,父亲坐在书桌后,脸上像是涂了一层墨,头都不抬。
“元嵩见过父亲。”萧元嵩上前行礼。
萧相国抬起头,清瘦的面容染着火气,双目锐利如鹰,“今日早朝,太子仍未查出与天象有关的谣言,是何人传出,此事可是你的意思。”
皇帝今日下旨将长乐公主与燕王流放北疆,仍余怒未消,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再次训斥太子,夸赞秦王。
太子继位,是萧家所希望看到的,如此萧家才不会因为族中之人太过优秀,而招来皇帝嫉恨。
一旦秦王上位,驻守北疆的萧家男儿,便是皇帝首要除去的目标。
“此事乃晋王所为,太子未交出证据,无非是秦王也掺和进去。”萧元嵩抬头看他,“若父亲担忧皇帝对萧家下手,元嵩稍后便入宫请辞。”
“不可。”萧相国捋了把胡子,摇头,“你此时请辞,皇帝会以为我萧家,趁着太子与秦王争斗时,伺机篡位。”
皇帝心胸狭窄,睚眦必报。
自他登基便处处提防萧家,若非萧家从无错处被他抓到,早几十年前便覆灭不存。
“元嵩听父亲安排。”萧元嵩垂下眼眸,又说,“再有两日太子大婚,皇帝想要废后废太子的意图,已是昭然若揭,父亲在朝中也多加注意。”
萧相国摆摆手,示意他出去。
萧元嵩安静退出去,回自己的院子换了身布衣,叫上安平出去。
太子明知太子妃背叛他,却未有提出延后大婚一事,应是还有其他安排。
他不说,自己也不方便问。
若他事事过问自己的意见,于他于己,都非好事。
以自己对太子的了解,这个安排,兴许与长乐有关。
萧元嵩这般想着,下意识加快脚步往公主府去。
公主府内。
陆初筝放下筷子,单手撑着下巴,笑看陆承风吃饭。
出家九年,便是偶尔被淑贵妃接回宫中小聚,他也不能破戒吃荤腥。如今还俗,狼吞虎咽的模样像是恨不得多长一张嘴。
“阿姐不准笑。”陆承风红着脸看她,嗓音含糊,“承风九年不曾吃肉了。”
“阿姐不笑。”陆初筝扭脸看向一旁,乐不可支地笑出声。
陆承风自己也忍不住笑,精致漂亮的脸庞红得像是要滴血一般。
陆初筝笑够了,继续看他。
他比自己在现世的弟弟可爱多了。
她是孤儿,被养父母收养五年后,他们生了个弟弟。一开始一家四口和乐美满,人人羡慕。
后来三岁的弟弟患上白血病,他们砸锅卖铁也没能救回来,奶奶为了照顾他们开始搬过来一起住。
她的噩梦也随之出现,天天被奶奶指责,是她抢走了弟弟的福气。
一年后,养父母又生了个妹妹,奶奶对她指责开始变本加厉,养父母对她的态度也有了微妙的改变。
再后来,家里的条件改善,养父母的生意越做越大,养母又拼死做试管生了个儿子。
他们在她高考后,解除了收养关系,决绝而冷漠。
她不知道自己的父母在哪,不知道他们是谁,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被遗弃还是被拐卖。一个人,揣着只够支付一个学期学费的钱,独自去大学报道。
那时候她常常想,要是第一个弟弟没离开,养父母不会赶她走。说不定弟弟长大了,还会保护自己,会跟她一起打游戏熬夜,会跟她一起去看电影。
没有如果。
从上大学到她出车祸穿来这个世界,七年时间,她一直是一个人走过来。
兴许老天也觉得她太惨,这才让她穿进这个世界,多给她一次生命,并还了个弟弟给她。
陆初筝唇角弯了弯,心底涌起深深的向往和激动。
新的生活马上要开启,这一次她要保护好弟弟,不让任何人伤害他。
不会再失去他。
“阿姐,我吃饱了。”陆承风拿起手边的帕子擦干净嘴,端起茶杯喝茶漱口,“我们需要准备些什么,总不能空手去吧?”
“当然不会空手去,春杏已经收拾得差不多,我带你去买几身衣服再买些布料,不能入宫,没法把你的衣服拿出来。”陆初筝瞄了眼他肚子,故意打趣,“顺道消消食。”
陆承风脸上又烧起来,“阿姐又取笑我。”
“不笑了。”陆初筝嘴上说不笑,脸上的笑意却没散过。
陆承风看了眼自己的肚子,也笑起来。
确实吃的太多了。
走出挽花阁,公主府正院里乌泱泱的来了一群人,为首的是秦王陆承乾和陆宝珠,身后则跟着几个公主和皇子。
这些兄弟姐妹,除了秦王和陆宝珠,全都不如原主受宠,还曾被原主欺负过。
陆初筝伸手将陆承风拉到自己身后,仰起头,面无表情地看着陆承乾,“皇兄有何贵干。”
“听说三皇姐被父皇流放北疆,我们几个来送行啊。”陆宝珠抬高下巴,皮笑肉不笑,“万一你走了就死在北疆,可就一辈子都见不着了。”
“就是,据说那萧太傅宁死也不愿意娶三皇妹,太过分了。若是没被退婚,再过两日就该大婚了吧,可惜三皇妹没福气。”二公主接话。
“不是三皇姐瞧不上萧太傅吗,三皇姐可是父皇的掌上明珠,素来眼高于顶。”五公主嗤笑。
“三皇姐的眼光确实高啊,可惜人家萧太傅有意中人,压根瞧不上她。”
“北疆饭都吃不上,万一三皇姐饿死了,我还是会心疼的。”
大家七嘴八舌,恨不得把往日的不满和嫉妒都发泄出来。
“你们闭嘴!”陆承风攥紧了拳头,两侧太阳穴鼓起吓人的筋脉,又生气又心疼。
偏偏自己功夫不行,想帮阿姐都帮不上。
“别气,阿姐能应付。”陆初筝反手拍了下他的肩膀,神色自若。
她经历过的难堪场面比这更严重的都有,被他们奚落几句也不会掉肉,不值得生气。
只是秦王来势汹汹,怕是不会只嘴炮这么简单。
陆承风抿紧了唇瓣,双眼赤红。
他要变强,再也不让任何人欺负阿姐。他的阿姐,是大燕最骄傲的公主,父皇不护着她那他便自己护着。
“三皇姐。”走在最后的小姑娘从秦王身边挤出来,迈着小短腿冲到陆初筝身边,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挥了挥,示意她低头。
陆初筝收了气势,半蹲下去,伸手捏她肥嘟嘟的脸,“十二,你想跟皇姐说什么?”
她是宫中最小的公主,今年七岁。
十二偷偷看了眼陆承乾,凑过去,贴着她的耳朵嘀咕,“皇兄是来找麻烦的,十二不想来,四皇姐非要带着十二来。”
阿娘说做人要懂得知恩图报,三皇姐对别人很坏,对她和阿娘却是极好。
“十二乖。”陆初筝拍拍她的肩膀,站起来,从容对上陆承乾的目光,“今日公主府不见客,皇兄请回。”
陆承乾正欲出声,身后传来陆承宁的声音,“长乐,你如此便不对了,皇兄也是出于一片好心。”
都怪她出馊主意,害得自己又被父皇抓住把柄,差点挨了板子。
这口气,他一定要出。
陆初筝眯眼看去。
陆承宁不是自己一个人来,在他身后,还有几个曾经求娶过原主被当面拒绝的世子,还有岳锦荣。
“是国公府世子来了,他不会是来送三皇姐的吧?”陆宝珠讽刺笑开,“哟,还有襄阳侯世子和定远伯府世子。”
“我记得几位世子,都曾求过父皇赐婚的。”
岳锦荣本想趁机羞辱陆初筝一番,见陆承乾也在,只好闭嘴。
另外几位世子也不敢出声,都看着陆承乾。
“为兄听说你被父皇流放去北疆,特意带着宝珠和几位弟妹来给你送行。”陆承乾冷笑一声,偏头示意带来的侍卫上去抓人,“也顺便替宝珠报仇。”
众人纷纷后退,脸上皆是看好戏的表情。
陆初筝伸手捞起十二交给陆承风,闪身避开侍卫的攻击,抬脚就将一名侍卫踹开,“这儿是本宫的公主府,由不得你们放肆。”
“被父皇流放去北疆的公主,你真以为还是以前啊。”陆宝珠嗤笑,“长乐,你我之间的账,今日必须算清楚。”
陆初筝不理会她,压着火将另外一个侍卫也踹出去,拔出短剑,目光凌厉地看着陆承乾,“皇兄如此作为,与寻常市井小民何异,皇家的颜面都让你们给丢尽了。”
陆承乾面露不悦,偏头递了个眼色给侍卫,示意他们继续上,“皇家颜面是父皇给你的,本王身为兄长,教训不听话的妹妹天经地义。”
侍卫也拔出剑,再次杀过去。
“放肆!”陆初筝怒极,按着原主留下的记忆跟他们缠斗起来。
她必须要赢,她得保护陆承风,不能认输。
院内安静下来,风吹过院中的大树发出漱漱的声音,打斗声渐渐变得清晰。
萧元嵩坐在树枝中间,藏好身形,捏着一把石子,暗中将攻击陆初筝的侍卫打退,剑眉深深皱起。
幸而他及时过来,还请了帮手。
陆承乾如此小肚鸡肠,这辈子只能当秦王,别想成为大燕的储君。
“滚出去!”陆初筝发觉有人在暗中帮着自己,顿时来了脾气,将攻上来的侍卫打飞出去。
“养你们干什么吃!”陆承乾看了一会,纵身掠过去,手中长剑直直刺向陆初筝的胸口。
“阿姐!”陆承风目赤欲裂。
围观的一众皇子世子公主,也吓到了,全都瞪大了眼睛。
陆初筝回头,想要避开陆承乾手中的长剑已经来不及。
分神的功夫,一道身影闪过,她整个人被带入一个宽厚的怀抱里,空气里有血腥味道散开,耳边听到太子不怒自威的声音,“住手!”
陆承乾眸光闪了闪,唇边划过一抹冷笑,再次挥剑杀过去。
来得正好,他死了,自己便可顺利成为储君。
便是父皇问起,自己也可以长乐即将离京,想与她切磋一番,孰料太子忽然出杀招自己为了自保为由,为自己开脱。
“锵”的一声,陆承乾手中的长剑被佛珠击飞,深深没入院中的树上。
陆承乾又惊又怕,机械扭头,冷汗顺着鬓角淌下,无声砸落地面。
国师怎会来公主府?!
“无事,有皇兄在。”陆承安拍了陆初筝的肩膀,捂着受伤的胸口,感激行礼,“承安多谢国师相救。”
陆初筝回魂,收了剑,稳住一直抖的手,客气道谢,“多谢国师。”
陆承风冲到陆初筝身边,紧张检查她的伤势。
“阿弥陀佛。”无尘念了句佛号,回过头,淡淡出声,“陛下可都看到了。”
此话一出,院内瞬间静得落针可闻,所有人瞠目结舌地看向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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