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酒睡了一个午后,华容舟用了晚膳倒是有几分精神抖擞。
晚间王掌柜的登门,说是茶馆来了一个客人,还特意要见小姐;王守成摸不准这人为何而来,况且这会儿天都暗了下去,外男进了宅子不方便,便是如此,王守成也不敢冒冒失失的就带人到后面的宅子里。
“小姐若是不见,我就打发了去。那人不似寻常人家的小厮,穿着不凡,说话之间也带着点文气。”
这才让王守成摸不准。
“王叔,那人是否带着一面青玉,上头还打着璎珞?”
不似寻常人家的小厮,说话带着文气,还过来东城找她的也就是她二哥华容琅身边的人了。
王掌柜的连连点头,能在东城开这么多年的茶馆,除了拨算盘有两把算子,看人也是一看一个准:“对对对!腰间的确配着玉,玉水头不算好,还是青松图案。”
华容琅怎么会派人过来,她今天上午才招了事,华容琅给她的那家铺子她还打算拆了去,晚间华容琅就派人过来了,莫不是华容琅还派人盯着她。
华容舟皱了皱眉,若真是如此。
……
王生一路赶马儿来。
他家公子刚刚下了山岚书院的课就让他过来通知四小姐,这一路骑马花了一个多时辰,这地方着实远的很,就连他也没有来过几次。
也不知四小姐在这里是否住得安生。
入眼看过来也是灰蒙蒙的,东区比不得其他部分干净整洁,倒是喧闹,路上到处都是往来的小摊贩,不得规矩。
掌柜的说去通知小姐一声,王生怀中还揣着请帖,一时之间有些坐立不安,四小姐那脾气发作起来连她家少爷都敢顶头冲撞,他孤身而来,若是被小姐动手了该怎么办。
王生胡思乱想之间,脚步声缓缓而来,不急不忙。
来人步步生莲,步摇轻动,叮铃声起,腮若白雪映粉桃,目如流水匿多情。女子款款而至,脚踩粉团绣鞋声音极小,直到走到王生面前,王生也还在恍惚之中。
这哪里是他们平南王府出来的四小姐?
一点不见嚣张跋扈,修长脖颈在茶馆亮堂的烛火下熠熠生辉,更是蒙上几分别样的美感。
“小……小姐!”王生忙不迭的拱手行礼,自觉刚刚目光的失格。
掌柜的退往一旁,明面上敲着算盘,耳朵早就机灵的竖起。
“二哥派你来所为何事?”
四小姐这般温柔做派,王生一时间受不住,急忙从怀中取出一烫金帖子递了上去。
华容舟挑眉。
“这是二少爷吩咐我送来的,说是让小姐三日后去太子府一参加宴会。”
“太子府?”
帖子里说的简单,不过是三日后华璇清为女眷们举办了诗会,只不过落款的是太子妃华璇清的清秀小楷。
“这帖子当真是二哥给我的?要我去参加太子府的诗会?”
华容舟左看看右看看,帖子都被她看出花儿来,没什么稀奇,她名声都传遍了上京,这会儿还非要她去参加诗会。
华容舟不免喃喃:“华容琅莫不是读书读傻了,我这样的人去参加诗会,摆明就是给平南王府丢人,给我那太子妃姐姐丢人……”
王生不敢多言:“二少爷吩咐了让小姐务必好好准备一番……一定要去……”
手指磨搓着这烫金的帖子,华容舟也不多说。
王生微微抬头偷窥一眼,华容舟眉眼间无甚表情,但是就是让人觉得有些不对劲儿。
再看来,王生还是忍不住惊讶,四小姐何时有了这种风度,整个人就像是脱胎换骨一般,全然没有在平南王府的戾气,整个人都柔和了不少。
华容舟看在眼里,烫金贴子在手指尖打转,并未多言诗会的事:“二哥这次喊你来,就不为其他的事情,只为送这张帖子?”
华容舟原本还以为是华容琅知道自己拆了布匹铺子要来算账。
茶馆没几个人喝茶,掌柜的给华容舟送了上好的碧螺春。
华容舟越是慢条斯理的品茗,王生越是多了几分焦灼,这话算是带到了,这会儿瞧见四小姐面上含笑的模样,有几分恍惚茫然。
紧张的王生不由得多看了华容舟身旁的吴玉一眼:“二少爷还提醒小姐别做错了事……”
烫金帖子在空中一顿,硬边猛地划过华容舟手腕,平白无故的溜了一条淡淡的血纹,华容舟好似没注意,又伸手将外衫的衣袖拢好。
“回去告诉二哥,诗会我会好好准备,但我做了什么我自己心里清楚,我没做错什么事情。而且我既然都搬出来平南王府,二哥就少操一些心为妙,还是多花些心思在来年的春帷上头吧。”
华容舟女声突然低沉下来时,王生只觉不妙。
这话又是惹恼了四小姐,但华容舟没看他一眼,只是收到帖子开始赶人:“记得把话带到了,若是你没事就回去吧,一个时辰后还回不去,平南王府的晚膳都倒干净了……”
王生连忙又行了一礼离开,踏马而归的路上才发现自己身上湿了个透,后背都是汗。
双腿用力夹马,王生心间却又起了疑:四小姐怎知王府的晚食一个时辰后都会倒进泔水桶……
微风习习,少见夏夜的清爽,合欢树下一方小圆石桌端端围坐着好些丫鬟,皓月当空,花香袭来,你来我往采着庭院花枝,好不热闹。
紫阳花簇开得正艳,此刻也被姑娘们分散开来,捣碎了取了花束的汁液用来染指甲亦或是做了胭脂。
刚刚从茶馆回来的华容舟见茶六捧着地上的落花乐呵的模样,这才知晓丫鬟们今晚打算聚在一处做胭脂。
鲜少见到这副场景,华容舟也来了几分兴致,带着吴玉也在庭院里赏月做胭脂。
看吴玉双手持刀还行,拿着花儿的模样可把人乐坏了,吴玉只得在丫鬟们娇笑声里手忙脚乱。
华容舟指了指石桌上染了色的纸片,拿近了瞧了敲,倒是一时间不知这为何而用。
茶四前头已经一叠儿这般的红色纸条了,一般的大小,这会儿看华容舟惊讶的模样,茶四细细解释:“这是金花胭脂,用着方便,就这薄薄一层。”
华容舟来了兴致:“为何叫金花胭脂?”
刚刚丫鬟们捣出的汁液都被浸染了,红蓝花汁液还带着细细的香气,屋里宣窑美人觚里的花儿开的快败了,华容舟索性也让茶六取来用了。
“金花胭脂原本是用那金箔染上的花色,现在我们用的方便,哪里用得起金箔,就用了那纸条代替了去。”
茶六为了让华容舟明白,拿了一片在唇边稍蘸取了唾沫,唇边果然带了一抹红:“小姐要不要也试试?”
“六儿!”茶四连忙给了她一拐:“小姐怎么能用咱们用的东西!”
华容舟却手捻上了手边的金花胭脂,又伸出一指蘸取了杯盏中的茶水,素白纤细的指尖着上微红,倒像是染了红指甲一般:“这倒是好用!”
说罢手指突然摸上吴玉的脸。
“小姐!”
华容舟左手按住了躁动不停的吴玉,又唤着茶六一起按住吴玉:“你别动!本小姐今晚必须给你上个漂亮的妆面,茶五,去把我妆匣子拿来!”
吴玉唯恐一动伤着华容舟的左臂,这会儿叹气任由华容舟动手。
华容舟貌美,哪怕自个儿这会儿素面朝天,也不见脸上一点瑕疵,近了看还能瞧见右眼眼角一小小的红痣。
美人在前,吴玉只得求饶:“小姐还是给茶六上去。”
华容舟从妆匣子里头挑来捡去,把好些味道极重的胭脂都挑了出来扔了去。
“你们一个都跳不掉,本小姐的丫鬟个个都要美美的!桃花妆,酒晕妆,飞霞妆,我数数还有什么妆……”
“小姐!”
吴玉一身哀嚎。
一时间庭院里闹做一团。
高墙这头白猫儿轻声的叫唤着,窜着脚想要挣脱开来,看向这墙面瞳孔都放大了许多。
抱着它的主子似乎心情极好,也没有再次把它扔上墙头的打算,只是一只手顺着白猫的毛发,揉捏的猫儿舒服的喵喵叫。
一旁的赵耳訾听见墙那头热闹非凡,丫鬟小姐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其中更是夹杂着几道女声在连连求饶。
……
筠容院里,琴声悠悠。
苍翠绿竹长势极好,竹杆均匀修长,好似碧出水儿一般,风声飒飒,月盘高挂于天;筠容院独开一竹玄斋,内里烛灯点点,柔和夏夜里放着光亮,琴声便是从此处传来。
一曲作罢再来一曲,繁杂难成的《皎月吟》华容琅居然反反复复弹奏了七遍之多。
莫知名的躁意这几日一直伴随着他。
自打华容舟搬出了王府,这股子烦躁越演越烈,最后甚至有燎原之势。
在书院里也无需时时担心女学那边有闹出什么事情,可谓不用提心吊胆,但华容琅总觉得缺了什么。
所以今日在书院收到华璇清送来的诗会帖子,他就立马差王生去东区寻华容舟。
若这个妹妹是个聪明的,就知晓自己是给她一个面子搬回来。
东区破落还荒远,哪里比得上西区富庶;华容舟自小就是金银堆里长成的,吃穿用住都要是最好的,现在哪里还是离开了平南王府就能适应外头的时候。
门外敲门声有节奏的响起。
华容琅没意识到是谁,生生听到王生回来的敲门声时手轻微的一颤。
“进!”
“四小姐已经收到帖子了……”王生回禀。
下颔线紧绷,君子当处变不惊,临危不惧。
华容琅还是有些单薄的迫切和紧张。
《皎月吟》前序的声音再次传来,华容琅呼忽的加快拨动琴弦的手指,琴弦颤动不停,曲调激烈昂扬。
“她可有说什么?”
手上弹奏琴弦的动作不停,未等王生回复,华容琅就在心里哼了一声,华容琅心里倒是清楚华容舟会说些什么。
想必华容舟是想回来的吧。
也得给她多吃些亏,在外头受些苦才能明白自己在平南王府过的是何等的好日子。
不过毕竟还是平南王府的嫡小姐,在外头反省后知道错了也该回来了。
王生皱着眉头仔细回忆了见到华容舟的模样。
四小姐说实话在东城过得挺快活的,吃穿住看样子都没有委屈,而且人也在那边过得水灵灵的。
难不成东区养人,四小姐在王府就过得不行?
只是这话不能乱说。
“四小姐没说什么,只差遣我回来回少爷一声小姐知晓了,定会为诗会好好准备准备。”
“叫她那等水平,做了准备又有何用……那我让你带的话可带到?她和那吴玉……”
王生连忙回道:“话带到了,只是瞧不出四小姐和那侍卫之间的关系。”
“她怎么说?”
只是回想起华容舟后面那句话,王生着实开不了口:“小姐说……小姐说她知晓了……”
话不是原话,这当然不是华容舟本性,华容琅声音突然加重:“我要听原话!”
王生立刻给跪下了:“小姐就说了这些,她要我回去告诉公子说诗会四小姐会好好准备,但四小姐做了什么四小姐自己心里清楚……还说……还说她既然都搬出来平南王府,二少爷就少操一些心……多注意些春帷之事……”
《皎月吟》于高潮之处骤停。
琴弦被修长指节按住却依旧在轻轻的颤动,余音缭绕,不绝于耳。
白衣男子低低的嘲笑声混杂其间,带着几分气恼,又带着几分不自意的怨气。
“少操心!好…真是好啊!她不回来便算了,难不成我日后还会求着她回来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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