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咏兰行动不便, 就在招待所休息, 父女俩出去转一圈。
不过,安忆情发现蛋糕也不是好买的,大家全在疯抢, 全都是一手高举钞票和粮票, 一手争抢蛋糕,这景象太壮观了。
看着黑压压的人群,安学民带着女儿不敢挤进去,最后, 只好到旁边的店里称了点鸡蛋糕, 豆沙条头糕, 双酿团。
安忆情眼珠转了转,“爸爸, 我们去黑市逛逛吧。”
据说黑市里什么都有,不需要票, 就是贵。
安学民愣住了,“你还想买什么”
他曾经误入过黑市一次, 就在火车站附近,那是一段深刻的记忆。
很繁荣, 物资相当齐全。
还有些郊区的女孩子带着鸡蛋在十六铺晃悠,跟居民们换点粮票工业票和钱, 被人亲切的叫做蛋妹。
其实, 申城的物资丰富, 但是, 需要各种票证,不是你想买就能买的。
这不,黑市就应运而生了。
安忆情笑嘻嘻的晃了晃小手,“我在北京时买了点水果,试试能不能卖掉”
安学民震惊了,“你什么时候买的”
他几乎跟女儿形影不离,他怎么不知道
不对,有几天他在外面寻找妻子的踪迹,将孩子交给叶阑墨,打发他们出去玩了几天。
难道就在那几天
“没露馅吧”
安学情笑的萌萌哒,一副古灵精怪的样子。
“我不傻哦,爸爸。”
郊区家家户户都种果树,自己是吃不完的。
她跟叶家兄弟去玩时,叶家兄弟买了不少,她跟在后面也买了些,不是很多,掩人耳目完全没问题。
安学民很无奈,算了,买都买了,那就试试吧,卖不掉就自己吃。
他试探着带着孩子去了黑市,特意戴了口罩,以防被人认出。
安忆情一进去才发现,好家伙,大家都戴着口罩,看不出本来面目,嗯,这样更好。
父女俩拖着篮子进去,就一阵疯抢,就跟不要钱似的。
安学民瞠目结舌,说好的经济困难呢
他这才知道,现在的水果都是凭证限量的,不是你想吃就能吃的。
很多人都有一个愿望,就是有朝一日,能痛痛快快的吃水果吃个够。
赚的也不多,就五十来块,但也算把半块手表的钱赚回来了。
一听这话,安学民得到了莫大的安慰,忍不住摸了摸心爱的手表。
手表真是好东西,太实用了,就是太贵,贵的他心疼。
他心里一动,“小五,你说,我们该送些什么给爷爷奶奶”
他赚了钱就想好好孝顺父母,这些年他们过的太苦了,一大把年纪还在操劳。
安忆情一听这语气就懂了,“爸爸,这应该是你和妈妈商量的事情,我还是个小孩子呢。”
是不敢跟她妈商量吧,啧啧啧。
安学民干巴巴的笑,“我就问问。”
其实吧,安忆情不在乎一点小东西,但从一开始就要立好规矩。
好不容易分家了,就不要牵扯不清,免得后患无穷。
“礼物也要送到心坎上,爷爷奶奶年纪大了,整天吃红薯也不好,那就送十斤大米吧,对了,再送两身蓝布衣裳,我看他们的衣服都破破烂烂不成样子。”
“就这些”安学民是觉得这次采买了很多东西,除了几麻袋的东西,小五冷库里还有一堆东西呢。
安忆情能理解他的心情,但不支持,“那你还想怎么样我们不是分家了吗爸爸,你可别犯糊涂,孝顺父母是应该的,但也要顾忌一下妻儿的感受哦。”
分家时爷爷奶奶偏心眼,他们大房没有分到什么东西,还要年年给出几百斤的大米。
一碗水没有端平,能让人不抱怨吗
安学民抿了抿嘴,”我也没说什么,就是觉得我们吃香的喝辣的,他们啃红薯,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村里的人也会说三道四。”
他是成年男人,顾忌比较多。
安忆情随口说道,“到时就说是妈妈娘家补的嫁妆,谁能多说什么”
嫁妆补贴家里是应有之份,但补贴分家的公婆和隔房,那就没有道理了。
安学民默了默,句句都占住大道理,让人没法反驳。“好吧,你说什么都对。”
妻女不同意,他也不可能跟着她们对着干。
再说了,大部分的东西都在安忆情手里,父女俩默认是她的东西。
她想给谁,不想给谁,她说了算。
安忆情担心他心里有疙瘩,多说了一句,“本来就是嘛,你偷偷补贴给爷爷奶奶,最后也只会落到叔叔婶婶手里,那会惯坏他们,害他们变成不事生产的废物,那怎么成靠自己的双手自力更生,这才是领导们想看到的,爸爸,你别去祸害别人啊。”
她胡说八道的超强功力,又一次说晕了安学民,觉得很有道理。
算了,大不了多给点大米吧。
一家人休整了一天,第二天一清早就迎着晨曦出发,去码头买票,坐船回向阳岛。
安学民之前特意买了点晕车药,一早就喂给小五吃。
但到了船上,一个大风浪打来,安忆情又开始晕船了,吐个不停,小脸白白的,把安学民夫妻俩吓的不轻。
她的体质太差,需要长时间的调理。
一路上,安学民都抱着女儿,不停的哄她说话,想转移她的注意。
但不怎么管用,她吐到眼睛都睁不开了。
李咏兰第一次坐船时也晕船,但没有这么厉害的,现在坐多了小船,也就习惯了。
看着女儿痛苦蹙眉的样子,她恨不得以身相代。
“这船怎么还不到”
安学民想起上次那个老大夫的手法,强打起精神,捏住孩子的穴位。
可能不得法吧,效果不咋地。
旁边有人说了一句,“坐习惯了就好。”
这道理都懂,但这过程太难熬了。
另一个人说道,“可以熬个土方子,吃了就昏睡什么都不知道,也就不晕船了。”
这主意更馊了,是药三分毒,吃出毛病谁负责
都是不靠谱的人。
好不容易到了岸上,安学民抱着女儿飞奔去医院,把妻子都忘在后面。
医生替小姑娘扎了几针,安忆情就睡着了,安学民不禁长长吐出一口气。
“谢谢医生,谢谢。”
“咏兰,我们去坐车回家吧”安学民一扭头,才发现妻子没跟上,抹了一把汗,又飞奔回去。
李咏兰哪里都不去,依旧在老地方待着,一堆行李在她脚下。
她看到满头大汗跑过来的男人,哭笑不得。
还是这么憨憨的。
她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顾不上说他,所有的心神都在女儿身上。
“小五还好吗”
孩子还是太小了。
安学民微微点头,“医生说没事,让她多休息就好,平时多补充营养,这次买了几罐麦乳精,每天给她泡一杯。”
有些人小时候晕车晕船,但长大了不药自愈,当然,有些人一生都这样。
主要是体质问题,身体好,一切都好说。
李咏兰轻轻叹了一口气,“以后少让她坐船吧。”
到了县城也不逛,夫妻俩带着孩子匆匆坐车回小镇。
李咏兰惦记着四个儿子,归心如箭,
好不容易到了新星镇,夫妻俩不约而同长长舒了一口气,回到熟悉的地方,整个人都踏实了。
安学民背着熟睡的小五,犹豫了一下,“先去学校看看吧。”
其实,他想去妹妹家看看,但想到姑嫂不怎么对付,就改了主意。
学校离的不远,门卫还记得安学民,直接让他们进去了。
学校放暑假,校园说安静也安静,说不安静也不安静。
学生不在校园,但老师们和家属都在,坐在食堂里商量事情。
校长被围在中间,大家面红耳赤的,不知在争些什么。
“校长。”
校长一看到门口的安学民,眼睛一亮,面露欣喜之色,起身飞快走过来,“你们总算是回来了,出了什么事怎么出门去了那么久都大半个月了,我都快担心死了。”
走的太久了,让人心里不安。
他的声音洪亮,又快又急,安学民阻止不及,篓子里的安忆情被吵醒了,探出一个毛耸耸的小脑袋。
“校长,你担心什么呀”
校长这些天一颗心悬在空中,校办厂的风声传出去了,职工家属闻风而动,都快将他挤爆了,偏偏最重要的两个人不在。
有些事情他也没办法决定。
“安忆情,你跑哪里去了”
主要是这个小妖怪,主意多,脑子灵,太有主见,有些事要跟她商量。
别看她年纪小,懂的多啊。
“校长是担心我们带了钱跑掉吗不可能的,我家四个小萝卜在这里呢。”安忆情嬉皮笑脸的揉了揉眼睛,精神恢复了几分,“对了,我带了好多东西回来,不方便带回家,家里太小放不下,校长,能不能暂时放在你这边呀。”
校长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说的什么话跟她很熟吗
“不行,我又不是收破烂的。”
安忆情抿了抿小嘴,“破烂好吧,本来打算送你的礼物收回了,反正你也不稀罕。”
“哟,还送礼物,这么讲究”校长是个正直的人,不喜欢送礼这一套,“不过,我不收礼。”
只是,话音犹然在耳,但看到半导体收音机时,他的眼睛都直了。
这东西特别不好买,他女儿要出嫁,准备买一台当嫁妆,他托了不少人也没有买到。
“多少钱我买。”
安忆情像个小大人般,故作豪爽的挥了挥小手,“这是你借我两百块的利息,纯属私人交情。”
他敢借,她就敢收,当然,也不能白拿别人的东西。
校长还记得她那句话,但根本没当真,没想到这孩子给了他一个惊喜。
“太贵重了。”受之有愧。
安忆情坐在安学民腿上,喝着红糖水,笑的眼睛都眯起来了,“不贵,拿侨汇券买的,才32块,挺划算的。”
校长惊了惊,厉害了,她还能搞到侨汇券
还有她办不到的事情吗太神奇了。
“我没有侨汇券”想补给她都不行。
安忆情怕他心里有负担,笑着多说了几句,“侨汇券是吃土豪,人家输给我的,没花一分钱,喏,就换了两台半导体收音机。”
校长感觉听天书般,每一个字都懂,但连在一起就不懂。
“你又做了什么”
安忆情只觉得自己一片丹心被辜负了,撅起小嘴,“校长,你对我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是天底下最乖巧的孩子。”
校长嘴角抽了抽,明明是她对自己没有准确的认知。
“恐怕是最会惹事的。”
安忆情不乐意了,“校长,你这样,我们还能继续愉快的聊下去吗”
安静坐在一边的李咏兰抬起头,满眼的震惊,小五怎么这么跟校长说话他们很熟吗
她下意识的看向自己男人,结果,看到了一个得意洋洋的安学民。
安学民是不敢这么跟校长说话的,对文化人的尊重刻在骨子里,但不妨碍他得意有一个敢说敢闹的女儿。
嗯,小五做到了他不敢做的事,真棒。
校长对安学民父女的性子有所了解,一个平平无奇,没有出挑的特质,唯独出挑的就是有一个特别的女儿。
一个聪明过人,古灵精怪的小天才。
这活泼的性子,就是家里人宠出来的吧。
“行吧,你继续说,到底怎么回事”
安忆情想了想,说到哪里了
哦,想起来了。
“我们好好的在老莫餐厅吃饭,结果有人诬陷我是小偷,非要搜身,我一生气就将她的皮扒了,还敲了她一笔。”
校长的神情一言难尽,现在的孩子都这么作妖“人家能善罢甘休”
安忆情挺了挺小胸膛,一脸的骄傲,“姐也是有靠山的小妖怪,谁怕谁呀”
校长哭笑不得,忍不住伸手捏捏她的小脸蛋,“姐你是谁的姐你知不知道自己几岁”
一个七岁的小娃娃,口口声声称姐,怎么就这么让人想笑呢
安忆情的小脸一红,太放飞自我了,不过,她很快就圆了回来,“咳咳,是小白的姐姐,对吧,爸爸”
安学民是宠女狂魔,女儿放个屁也是香的,不要指望他在女儿的事情上有理智。
“对对,我家小五是个好姐姐,可会照顾人了。”
校长觉得这对父女没脸看,视线扫到一边的李咏兰身上。
她虽然安静的坐着,但没办法让人忽视她的存在,坐姿端庄,举止优雅,书香浸染出来的气质高雅。
他第一眼看到她,就知道她不是普通家庭养出来的。
长相先不提,举止,气质,那是骗不了人的。
安学民从小五的书包里翻出一大把钱,“校长,这是八百块,你数一下。”
六百是本钱,两百是还校长的钱。
校长看着桌上的几叠钱,暗暗松了一口气,总算是有钱了,可以启动校办厂了。
他无意中扫到安学民掩在衣袖下的手表,眉头挑了挑,看来是有奇遇啊。
上次衣衫破旧,只是一个普通的渔民,但这一次回来,明显不一样了,隐隐有了神采。
不过,变化最大的是安忆情,换了一身新衣服,就像城里的小姑娘了,气质都变了。
果然是,人要衣装,佛要金装。
但看了看李咏兰,他就主动给这一家子找到了解释,有这么一个女人在,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校长拿出一把钥匙,面带微笑的递给安忆情,“上次那个小房间空着,归你了,你爱放什么都行。”
李咏兰注意到了这个细节,不禁呆了呆。
不给人家家长,而是给了一个小姑娘,这得多大的信任
不对,应该说,他们彼此之间论的是私交吧
一个年过半百的小学校长,一个七岁的小屁孩,哪来的私交
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安忆情高高兴兴的接过钥匙,用力点头,“谢谢校长,下次缺钱再找你哈。”
校长翻了个白眼,但翻到一半忍不住笑了,调皮鬼。
有义气,又重情义的调皮鬼,他喜欢。
一家三口刚走出校长室,一道惊喜万分的声音响起,“妈妈,妈妈回来了。”
安北海像小肉弹般扑过来,紧紧抱住李咏兰的大腿,激动的浑身发抖,开心的要爆炸了。
他又有妈妈疼了
南海和西海也激动的围了上去,抱着妈妈不放,兴奋的欢呼声响彻天空。
李咏兰费力的倚着拐杖,努力平衡住自己的身体,一手抚过几个孩子的脑袋,“想妈妈吗妈妈可想你们了。”
安北海擦了擦泪珠,用力点头,“想,好想,想的都哭了,大哥也哭了。”
“我没有。”站在后面的安东海终于出声了。
李咏兰看着最心爱的长子,眼中泪花闪烁,冲他伸出手。“东海过来,让妈妈抱抱。”
“我都是大人了。”安东海眼眶红红的,嘴上这么说,但身体更诚实,乖乖走过来让妈妈抱。
闻着妈妈熟悉的味道,他的鼻子一酸,眼泪就下来了,一颗忐忑不安的心也落了地。
别人都说,他妈跑了,不会回来了,只有他们坚信,他们的妈妈会回家的。
这里是她的家,她怎么可能不回来
另一边,安玉桃拉着兄长的胳膊,看了又看。
“大哥,你总算是回来了,再不回来,四个孩子我都快管不住了,天天都去车站等你们,哎,我都心疼。”
一去不回,不知有多少人悬着心。
家里父母嘴上说着嫌弃,但一次次托人打探消息。
二哥他们也总说大哥莫名其妙,也三天两头过来问问情况。
安学民百感交集,千言万语只化为一句,“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这些日子白天孩子们跑来镇上等人,中饭都在姑姑家吃的,晚上就回家睡。
安玉桃很喜欢几个侄子,都很懂事,“我还好,苦的是孩子们。”
说了些分别后的情况,她看了一眼围作一团的母子几人,心里轻轻叹息,孩子是需要母亲的,谁都代替不了母亲的位置。
虽然看不上大嫂,但为了大哥和侄子侄女,她还是能忍一忍的。
“大嫂这次回来,就不会走了吧”
“不会。”安学民温柔的看着妻儿,一家人就要整整齐齐的。
忽然,他查觉到一只小手扯了扯他的衣服,低头一看,只见小女儿冲他挤了挤眼睛。
他心里一动,清咳一声,“对了,你大嫂这次带了不少东西回来,她说要送几段布给你。”
之前大家都穷,走亲戚拿上一包红糖十个鸡蛋,就算很体面了。
“算了吧,我可不想占她的便宜,不过,她哪来的钱”
她是听说哥嫂回来时,带了几麻袋的行李。
安学民有些不自在的笑了笑,“她娘家补的嫁妆,她家里条件好了点,说是亏待了她,就给她补了点,我打算过几天就建新房子,到时请妹夫过来帮忙。”
对妹妹说谎,还是有些压力的。
安玉桃一点都没起疑心,主要是之前安学民的历史太好了。
她没有多问具体数额,只是替哥哥高兴。
“建房子好啊,应该建,孩子们也渐渐大了,再过几年东海娶妻也有地方住,建个三间就好,泥胚好搞,村子里搭把手就行,费不了几个钱。”
她是觉得补嫁妆补个一百块就顶天了。
方圆百里的姑娘出嫁,都不会出超过这个数,有些心疼姑娘的,就多送一样大件。
不过,这种人家少,毕竟都是有哥哥弟弟的,家中大部分资源倾斜在男丁身上,是不成文的风俗。
她这一生都没有出过向阳岛,去的最远的地方就是县城,所见所闻就是这些。
安学民不想建泥房子,刮风下雨不怎么舒服。
这次去北京转了一圈,他觉得北方的四合院挺好的,想仿一个。
“我想建五间砖瓦房,你弟媳妇的二叔是窑厂的,能不能帮着多搞些”
安玉桃惊叫一声,“五间砖瓦房”
这么大手笔得花多少钱啊大哥这是发财了不对,是大嫂娘家补了多少嫁妆
安学民想一步到位,图个省心,“对,五个孩子一人一间。”
安玉桃震惊了,“五个小五也算上”
小五是个姑娘,将来要出嫁的,再说了,以小五的聪明伶俐,肯定不会嫁给渔民,她会给侄女介绍一户好人家,嫁到镇上,舒舒服服的过小日子。
安学民不是这么想的,“她或许不需要,但我们父母的要给她准备着,不管何时回家,都有她一间房,这就是她的家,她的根。”
以小五的本事,这座岛屿困不住她,她会飞的很远很高,但不管飞到哪里,都希望她记得,这是她的家,这里有深爱她的家人。
这是父母对孩子最深沉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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