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外面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封若坐在大开的窗户边，冷风裹挟着雨丝飘了进来，落在了她的脖子上，冷得她轻轻地打了个哆嗦。
窗外的一棵不知道什么树抽了新芽，星星点点的绿意点缀在枝桠里尚不明显，但是远远看上去却又仿佛铺天盖地无处不在，热烈又张扬地宣告着春天的到来。
封若扔掉手里已经皱成一团的符纸，隔着雾蒙蒙的雨幕看向对面修云安紧闭的房门。
她已经闭关快一个月了，现在都没有出来。
窗棂也被细雨打湿，窗台上攒了层薄薄的水雾，封若伸手在上面百无聊赖地划拉了两下，觉得自己的心情就跟外面这淅淅沥沥的小雨一样，要多不痛快就多不痛快。
那日她不过是顶了修云安几句，她便结界一开闭关再也没有出来。
这些天她从一开始的愤懑到不解和疑惑，最后又变得生气起来。
却不知道这气到底该安在谁的头上，只能由着这股子莫名其妙的气搅和得自己不上不下，心神不宁，千万般纷纷扬扬的想法最后浓缩成一个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问题：
修云安怎么还不出来？
但到底是少年人，伴随着这场淅沥又缠绵的春雨而来的愁绪很快就招架不住逐渐上涌的困意，待到天色擦黑，封若完成了每日例行的隔空控诉，关上窗户裹上被子就彻底睡了过去。
梦里三千佳丽温香软玉都在等着她，谁还稀罕修云安这个又冷又不解风情的臭石头。
可惜修云安在梦中似乎也不肯放过她。
梦里她似乎还是在自己的房间里，外面也是在下雨，而且在房间里听起来雨下得很大，风吹得窗户哗啦作响，明明是白天房间里却阴暗得厉害。
她坐在床上死死地盯着门口，心里无端地开始紧张，手都隐隐约约有些发抖，被她死死地攥成了拳头。
像是在等着什么人。
吱呀一声，门被打开，进来个身材修长的女子，带着一身风雨和冷意进来，散去了一室的暖意。
封若直直地望着门口站着的女子，是修云安，但又不是。
她的衣摆上像是沾了些泥点，又被雨水浸湿，看上去莫名地有些狼狈，手里拿着把沾满水的油纸伞，下颌微微抬起，眼神却冰冷阴沉到极点，居高临下地望着她。
那看起来是个极为傲慢的姿态，同她往日清冷的神情截然不同。
封若突然打心底了害怕甚至是恐惧这样的修云安，但是却不知道这情绪是从何而来。
修云安将手中的油纸伞放下，一步一步走到了她跟前，微微俯身凑近她，带着一身的水汽，她抬手捏住了封若的下巴，以一个压迫又强势的姿态强硬地让她看向自己。
封若不由自主地想往后退，却被她眼底显露的灼热与放肆震惊在了原地。
修云安……怎么可能会出现这种神情？
修云安嘴角勾出个冰冷的弧度，慢条斯理地对她说：“封若，再敢跑，我便挑了你的手筋脚筋，让你这辈子都只能做个废人，好不好？”
那一字一句像是浸满了无限的阴冷恶意，带着不可抗拒的强势与可怖的压迫感。
封若简直要被吓疯了，在她低头快要碰到自己嘴唇的时候猛地打了个哆嗦睁开了眼。
她睁大了眼睛瞪着床柱边的帷幔和轻纱，呼吸有些急促，心脏还在怦怦直跳。
窗外的雨不知道什么变得更大了，简直同梦里的声音一模一样，一下一下敲在她的神经上。
“卧槽……”她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任凭自己放松地摊在床上不动弹了。
梦里的修云安简直太恐怖了，那种挥之不去的阴冷黏腻的感觉仿佛还未散去，封若使劲咽了咽口水，门外忽然传来了敲门声。
封若猛地一下坐了起来，精神紧绷地盯着门口。
“若若，醒了吗？”修云安一贯冷淡的声音自门外传来。
封若几乎是下意识地背后一凉，说出来的话甚至有些结巴，“醒、醒了。”
门忽然被人推开，沾染着凉意的风雨灌满了整间屋子，封若怔怔望去，只见修云安长身玉立站在那里，手中拿着一把油纸伞，动作竟然跟梦里该死的一样！
封若打了个哆嗦，不知道是被冻得还是被吓得，脸色苍白地望着她。
修云安见她脸色不对，微微蹙眉，随手将油纸伞放在门边，转身关上了门，眼底隐约有些担忧，“若若？”
见封若不动，她便走到了床边，伸手想试试她的脉，封若却猛地向后一缩，避开了她的动作。
修云安不得不放缓了声音，温声道：“是做噩梦了吗？”
封若不知怎么，听到她正常又平和的声音，心底莫名地泛起了委屈，或许是梦里的那个修云安太可怕，又或者是因为她一声不吭连着闭关了一个月，总之就是委屈得厉害。
修云安见小姑娘眼角发红，眼睛里都氤氲出一层水汽，以为是她生气自己闭关时间太长，有些手足无措地看着她。
她闭关时长以前从来都是随心所欲，短则几月长则数十年，但自从收了封若做徒弟她便没再闭关过，只是每日抽出时间来修炼，这次着实事发突然，才未曾同小徒弟说明情况。
修云安搜肠刮肚想寻些好话来安慰安慰小徒弟，然而在她枯燥又无聊的漫长时光里着实语言匮乏，对待这种情况除了懊恼便是无措，让她不由嫌弃起自己来。
若是换个别的什么人在这里，定然不会让她的小徒弟这般伤心难过，她这个师父做的实在是不甚合格。
“不怕了，梦里都是假的。”修云安用自己贫瘠的语言安抚着小徒弟，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见她这一次没有躲开，才轻轻地拍在了封若的后背上。
“是师父不好。”修云安饶是在真心实意地道歉，语气听上去也很是不近人情，带着种刻板的生硬。
但是封若和她相处这么久，早就不知不觉间天赋异禀地学会了分辨她语气里细微的差别，能从中窥探出她极不明显的喜怒哀乐来。
她这下似乎才从那个可怖的梦境之中清醒过来了，深吸了一口气，低声道：“师父，我没事。”
修云安这才缓缓地松了一口气，道：“昨晚夜里我刚出关，便没有惊醒你，今日雨大，我随你一起去弟子院。”
封若艰难地挤出一个笑容来，伸手抹了一把脸，“好的，那我先收拾一下。”
修云安缓声道：“我去外面等你。”
封若胡乱地点了点头，也忘了现在外面风雨正大，等修云安彻底将门关上出去，一直卡在喉咙里的那口浊气才痛快地吐出来。
待她洗完脸，使劲闭了闭眼睛，这才恢复了往常那个生龙活虎的封若，屋子里的光线不知道什么亮了许多，驱散了梦里的阴霾。
封若擦干净来，莫名地有些好笑。
修云安现在对她温声细语大声说话都没有过，怎么可能会变成梦里那副模样嘛，做的那个梦简直就纯属扯淡。
更何况她封若是那种任人摆布的吗！
还挑断她的手筋脚筋，修云安这么本事怎么不上天呢！
封若气呼呼地将毛巾摔进了盆子里，觉得梦里的修云安简直太过分了，竟然还敢恐吓她！
梦境外的修云安也很过分，她不就是说了两句话嘛，就一声不吭赌气去闭关，一个月了才出来！
娇气！小气！莫名其妙！
封若腹诽完，才甩了甩自己装满了杂七杂八想法的脑袋，拿上东西推开门出去。
门外修云安正撑着伞在一侧等着她，见她出来脸色依旧不是很好看，抿了抿唇，冲她伸出了一只手。
封若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她。
修云安摊开手，掌心放着一只小巧可爱的粉色千纸鹤，它似乎根本不怕水，扑棱着翅膀在雨幕里晃晃悠悠地飞了一圈，然后乖巧地停在了封若的指尖上。
封若摸了摸它的小翅膀，板着脸看向修云安，问道：“师父送我这个做什么？”
修云安不知为何有些紧张，语气严肃而认真，“给你玩。”
封若眼底抑制不住地沁出笑意来，板着的脸也破功了，给千纸鹤注入了一丝自己的灵力，那小千纸鹤又自己慢腾腾地飞了起来。
她小声嘟囔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才不会玩这种幼稚的东西。”
虽然她现在玩得很开心。
修云安当真了，有些遗憾地伸手捏住了那小千纸鹤的翅膀将它放进了袖中。
封若：“？？”
“那我以后再寻些别的小玩意儿来。”修云安的语气中带着一丝遗憾。
封若使劲咬了咬牙，伸手又从她袖子里拿出那只可怜巴巴的千纸鹤来，不讲理道：“我不管，师父都送我了那就是我的，怎么还要回去！”
修云安有些疑惑地看着她，“你不是不喜欢吗？”
封若一把将千纸鹤塞进了自己的纳戒中，梗着脖子道：“我现在又喜欢了！”
“哦。”修云安淡淡地点了点头。
虽然到最后她也没有弄清楚小徒弟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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